陆遥抿了抿唇继续：“前几天宇宙暗流实验区也出现了能源液辐射扰动仪器，恰好附近星域再次发生能源运输船爆炸，常蒹在后台查询过，那几艘赫利奥斯集团旗下的运输船是临时改了交易航线，所以爆炸可能是有意为之，具体情况我和常蒹会继续调查，总之你小心一些。”
　　“好。”周云辰看着陆遥眼皮似乎有点打架了，“你要睡了吗？”
　　“你还想再聊点什么？”陆遥强撑着。
　　“不用了，你睡吧，别关视频，我再看看你。”周云辰低声说。
　　陆遥把摄像头移到一边，掀开被子拉到下巴，把自己整个埋了进去，他闭上眼，还能听见些许收录进麦克风里的周云辰呼吸的声音。
　　他想了想，又把嗅觉刺激器摸出来戴上，让愈创木味的信息素充溢自己的鼻腔，冬夜之中，温暖、干燥而安全的氛围一下子将他完全笼罩。
　　许久不适用嗅觉或许也有一个好处，此时此刻，最细微的香味也能在陆遥的嗅觉中激起敏感的震颤。
　　周云辰才发现陆遥睡在自己的床上。
　　他缩成一团，长发披散在身后，仿佛消融在一团柔软的云里，闭上眼睛后一刻钟沉入睡梦之中。
　　半夜，陆遥迷迷糊糊地被什么东西弄醒，他抬手一摸发现一团毛绒绒地热源，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扭矩在黑暗中翻越过他的膝头和臂弯，从上方的被子边角里钻进暖烘烘的被窝，在陆遥腰腹处找到一块位置后，用尾巴把自己团成一块猫饼，呼噜着睡下。
　　窗外似乎在下雨，雨珠淅淅沥沥地落在草坪上，浸透冰冷的土地，陆遥摸了摸扭矩的肚子，在夜色中再次睡去。
　　-
　　砰砰——
　　雷电的巨响撕裂浓云，在中心区天空中炸开，闪电一瞬照彻夜色中的一切空间。
　　陆遥被接连的雷声惊醒，天色还未亮起，窗外的细雨已经演变成了大雨倾盆落下，仿佛瀑布一般冲刷着城市大地。
　　陆遥喘了口气，想要闭眼，耳边忽而又炸起闷响。
　　砰砰砰——
　　世界依然一片黑暗，城市天空的紫红色光污染四处弥漫，暂时没有第二道闪电落下。
　　刚才的响声不是雷鸣。
　　陆遥从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凝神细听，砰砰砰的声响还在继续，沉闷沉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大力砸响了。
　　他摸了摸床边，没找到扭矩，只能起身下楼去看是不是这只小猫咪半夜在家里跑酷给他找麻烦。
　　下楼时，灯光自动亮起，人工智能提醒他：“陆先生，由于雷暴天气，街区内供电设施损坏，市政部门正在抢修，别墅已开启备用电源，建议三小时内避免出行。”
　　陆遥最后在一楼壁柜上找到了扭矩，这只小白猫正在壁柜的格子里上蹿下跳，一片猫毛乱飞。
　　“扭矩，下来。”陆遥向它伸出手臂，扭矩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轻盈地跳进陆遥怀里，脑袋乱蹭。
　　陆遥抓抓它的后背，抱着扭矩回卧室继续睡觉。
　　砰砰砰——
　　闷响再次响起，变得格外清晰响亮，陆遥一转头便能确认声音的来向。
　　大门。
　　是有人在拍门。
　　“是谁在外面？”陆遥询问人工智能。
　　“抱歉，由于外部电路损坏，暂时无法查看监控摄像头。”
　　陆遥的目光严肃起来，室外瓢泼大雨，门口的响动还在坚持不懈地继续，陆遥把扭矩关进一个房间，在扭矩疑惑而焦急的声音中，从智能家务机器人身上拆下一根带激光发射功能的机械臂，握在手里，谨慎地靠近大门。
　　别墅所在的街区本身为军方财产，安保措施完善，就算真的有盗贼抢劫犯混进来了，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敲门。
　　谁来找他了？
　　陆遥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但今天回到周云辰的别墅完全在计划之外，只有莫风和周云辰知道。
　　是和他们相熟的人吗？
　　陆遥攥紧了手里质地坚硬的金属机械臂，另一只手握住门把手，缓慢拉开一道缝隙，屋内的灯光被分割成长条状落在来人脸上。
　　他浑身被大雨浇湿，狼狈不堪，胸膛中还喘着粗气，和平日里判若两人，但陆遥在第一瞬认出了他：“秦岚山？你来做什么？”
　　“找你。”秦岚山短促回答，他还有半边身子站在雨里，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后，问道，“我能进去吗？”
　　他就穿着一件基地制服，连冬季外套都忘了披上，浑身上下的衣服被淋湿后紧贴着身体，没有看见任何武器存在的痕迹。
　　陆遥打量了一下秦岚山这瘦弱的文职人员身形，觉得自己在R68上练出来的腹肌配上手里的物理学圣剑应当能打得过，缓慢地打开门放秦岚山进来。
　　然而下一幕就让陆遥一惊，秦岚山身后还有一个人。
　　只见秦岚山脸上冷意压着怒意，大步跨进房门时身上的冷雨滴落满地，身后被他拽着领子拖进别墅大门的人只比他更加窘困。
　　衰老发福的身躯被大雨浇透，浑身都发着抖，嘴里呢喃不清，右眼肿胀出血，再对上秦岚山骨节上的血迹，这恐怕就是他打出来的。
　　直到秦岚山把人往地中间一扔，陆遥才认出这是秦岚山所在的第二研发基地的总工程师陈阔。
　　这位年已过百的总工程师就这么被手底下培养出来的年轻人仍在一边，秦岚山似乎还怕他逃跑似的，一脚踩在他背上压住人。
　　大雨如鼓点敲击广漠的城市。
　　陆遥看着秦岚山：“你要做什么？”
　　秦岚山无法平复自己的呼吸：“我本来打算带着他去找警察，但又担心会被拦住，就先来找了你。”
　　“我没有明白。”
　　什么事能让秦岚山对着自己的上级大打出手，再夜半敲响陆遥的家门？
　　“他……”秦岚山指着陈阔，恨铁不成钢，最后只能看向陆遥，“陆总工，请立刻联系周上将，机甲研究院院长前往三大舰队驻地检查机甲装备状况，陈阔在院长的飞船上动了手脚，现在军区通讯线全部在高级戒备状态，外面的号码打不进去，我只能来请你帮忙。”
　　“我昏了头，是我昏了头……”陈阔最后的良心使他拽住秦岚山的裤脚，用破损的血眼痛哭流涕。
　　陆遥心头一震，立刻呼叫周云辰，在等待接通的间隙中问陈阔：“你具体做了什么？”
　　“不是我，不是我，我也不想这么做，”陈阔哽咽着，语句混乱不清，神志已经出现了问题。
　　秦岚山拽住他的领子问：“什么叫不是你？难道还有别人吗？”
　　“但是异兽要来了，异兽要来了……”
　　通讯接通，陆遥挪开一步，快速问周云辰：“机甲研究院院长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接到消息说有人在他的飞船上动了手脚。”
　　周云辰走到舷窗边，望向宇宙中滑行的星舰：“他在自己的飞船上，正泊入港口，具体做了什么手脚？我们对进入驻地区域的飞行器全部做过检查，没有意外□□。”
　　“我不知道，凶手现在有点说不清话。”陆遥看了陈阔一眼，快速道，“你尽快安排院长离开他的飞船，然后排查飞船情况。”
　　“好，我现在就通知下去。”这种事情马虎不得，周云辰无条件地信任陆遥。
　　然而就在下一刻，通讯另一头警报骤然拉响，尖锐的鸣笛声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紧急情况，出现异兽袭击，A级异兽闪电鱿，正加速袭向我方！”
　　“什么，异兽？”这回连周云辰都卡壳了一下，舰队现在停靠在玫瑰系边缘位置，旁侧有探索军团护航，怎么会出现异兽袭击警报？
　　“立刻准备迎击！”
　　周云辰大步赶往舰桥指挥，陆遥等待着借他下达指令，推测战场情况，可通讯另一头却陷入了持久的静默。
　　“周云辰？”
　　许久，周云辰艰难地说：“遥遥，搭载研究院院长的那艘飞船遭遇异兽冲撞，就在刚刚坠毁了。”
　　世界一瞬寂静，直到陈阔发疯般地尖叫响起：“是我，不是我！”
　　浓云彼此冲撞，屋外惊雷炸响。
　　——第二基地的总工程师疯了。
　　陆遥以为这就是最荒唐的事，却没想到在这日晨光亮起时，看到了一条更惊人的消息——异兽潮来了。


第122章
　　没人知道按照预计至少还有三个月缓冲期的异兽潮怎么会瞬间爆发, 面向艾利恩空洞的边区前线仍有舰队驻守，他们被吓得一激灵，立刻投入战斗状态, 开始与异兽的厮杀。
　　但异兽潮不同于往日的零星攻击, 漫长的战线总有漏网之鱼, 逃过人类炮火的异兽冲向人居行星, 战火与屠杀在宇宙与大地中肆虐如火过落叶。
　　距离上一次异兽潮已有近百年，人类之中尚有一些人经历过当年的异兽潮, 他们决然地断定这次异兽潮来势汹汹，没有一点征兆，仿佛一场天降神罚。
　　各大星区的新闻播报中第一次不约而同地加入了相同的内容播报，抗击异兽前线的战况每日滚动播放, 在和艾利恩空洞文明接触最初的几十年以后, 人类从没有陷入过如此惶惶不安地境地。
　　在石原星上，联邦试图压下的异兽感染消息在此时也不再可控, 即使感染只是零星地发生, 也让靠近居住地靠近前线战场的人类极度恐慌, 自发开始了大规模移民搬迁行动。
　　鲜血与恐惧让群众嘶吼着怒火与恐惧向联邦中央政府和联邦军方质问，他们为什么还不全线开战。
　　-
　　新蓝星位于联邦中心，暂未被异兽潮波及, 但三日前发生在比邻博格拉星系和玫瑰系边缘的异兽攻击还是让新蓝星居民惴惴不安。
　　陆遥没有跟随研究团队返回时空暗流试验场继续新能源实验，他被科研之外的麻烦事拖住了脚步。
　　陈阔被联邦情报局带走，精神医生将他诊断为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精神崩溃, 但无论他的精神状况会在日后的审判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至少在现在无法让他得到半分优待。
　　联邦情报局需要从他嘴里挖出更多信息, 比如那只异兽的冲撞是否人为，如果是, 那么真正的幕后黑手又是谁？
　　由于内外双重动乱，前任机甲研究院院长的葬礼草草了事，在这危急关头，机甲研究院需要一个人接手领导工作。
　　这个位置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现下资历最高的第三研发基地总工程师的头上。
　　然而过于顺理成章的继承让研究院以及军方中生出了一些猜忌和怀疑，把他和陈阔发疯联系在了一起。
　　第三基地的总工程师年纪本来就临近调休，真当上院长也没有几年光景，他不愿意为此承受平白的骂名，干脆退位让贤，把院长这个在战争时期极为艰难的位置留给了年纪轻轻的陆遥。
　　陆遥根本没想到这个烫手山芋会被抛进自己怀里，第一研发基地还没来得及培养能够继任总工程师的二把手，他不得不一边忙着机甲研究院的高层工作，一边继续研发基地的各项研究事宜，沈自深被他暂时提拔为代理总工程师，协助管理第一研发基地。
　　三个研发基地三位总工程师一时间都换了人，机甲研究院人仰马翻了好一阵子，陆遥让所有人精简人事工作，把协助迎战异兽潮作为之后的工作重心。
　　除此以外，作为全新走马上任的机甲研究院院长，陆遥照例需要向民众发表致辞，放在过去，这原本只是一件几乎只有业内和军界关注的事，现在却因为异兽威胁的不断迫近，变得万众瞩目。
　　军界与政界的高层也明里暗里告诉陆遥，他们希望陆遥的这次公开演讲能够对民众起到一定的激励作用。
　　会议上，陆遥对这个暗示报之以沉默，直到常蒹用手肘捅了捅他，他才勉强应下。
　　几日后，当陆遥站上礼堂演讲台时，无数悬浮摄像球就围绕在他身旁，将他动作时衣服摩擦发出的最细微响动也收录进直播之中。
　　呈现在他眼前光屏提词器上的是一份长达一万五千字的演讲稿，常蒹和莫风这两天一边吵架一边为陆遥赶出了这份稿子，从回顾往昔峥嵘岁月，到展望未来美好明天，极尽辞藻与激情。
　　陆遥把稿子背了三遍。
　　然而当他真正站到聚光灯下，抬眼望去，前方坐席上的所有人影都淹没在正前方直射他眼球的亮光中，表情模糊单薄时，陆遥垂眸关闭了提词器中的稿件，并就地删除源文件。
　　观众们正等待着他的发言，心中期待而激动地关注着陆遥的一举一动，常蒹和莫风看到他意外的动作时却立刻变了脸色。
　　“大家好，我是新任联邦机甲研究院院长陆遥。”
　　但陆遥已经开口，一切不再有挽回的余地。
　　在观众席的安静凝神之中，只听他那冰冷的声音继续道：“人类研发机甲的初衷是对抗异兽，这一点，无论多少年都不会改变，大地、星空、亲朋、挚爱，一切属于人类的东西，终将被夺回。”
　　他只说了一句便转身下台，有那么一瞬间，连大会主持人都愣住了，星网直播间评论区也陷入了短暂的停顿。
　　然而就在三分钟后，评论区开始爆炸：“陆总工真就只说了这么一句，可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真的好想大哭。”
　　“呜呜呜呜我家靠近前线，最近听了好多动员和专家分析安全形式，但我还是很害怕，谢谢陆总工安慰。”
　　“陆总工他真的好好，周上将估计马上要上前作战，他一定也很担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