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来，新蓝星上因过度劳累而猝死的死者只有300位，你想成为这三百位之一吗？爷爷。”
　　“我不想，也不会，你要相信现代医学。”陆十堰用干涸的嗓音说。
　　相信现代医学，而不是相信他回去休息。
　　陆遥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不说这些浪费时间，”陆十堰继续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尽管说。”
　　“呵，”陆十堰轻笑一声，“什么叫我尽管说，难道我说要你解剖异兽，你就能做到吗？你个搞机械的又不懂生物……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需要你回家一趟，去地下保险库取一份纸质资料，拍照发送给我，那里的门锁是血缘基因验证，只能由你去。”
　　“我现在就可以过去。”
　　“好，到了再联系。”
　　陆遥刚在中心区结束一场新能源研发进度汇报，他告别莫风，转道驾车回家。
　　陆遥从小成长的地方是一栋淡白色透亮的别墅，房屋的建筑材质如同发着光的水球，这是陆十堰那个年代极其流行的建筑审美。
　　陆遥停下飞行器，直接走向这栋没有大门的别墅，奇异材质的建筑外墙在被触碰到时，直接将陆遥接纳进入。
　　别墅内部的装饰与水球外墙是同一种风格，直到下到地下二层，古老冰冷的工业钢铁才显出自己的面貌。
　　在水泥与钢铁的地下室中，陆遥拨通陆十堰的通讯，按照他的指令，一步步开启了地下保险库。
　　大门缓缓开启，首先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两套灰色军装。
　　陆遥愣了一下，几秒后才反应过，这是自己父母的遗物。
　　如果没有亲人丧命于异兽的利爪之下，陆十堰或许就不会从天体物理学研究转向空洞研究。
　　在命运的拐角之处，陆遥与他唯一的亲人竟然又再次遇上同样的险境，而这一次，人类似乎依旧束手无策，只能用血肉去填平战壕的沟壑。
　　“往左手边走，那边有一个书架。”陆十堰平静地指示。
　　陆遥走了过去，陆十堰继续道：“你的正对面书架五层，有一个黑色封面的纸质笔记本，把它打开。”
　　陆遥依言照做，发现笔记本内的时间标码约在五十年前，陆遥父母刚刚去世的时间点，这时候陆十堰刚刚从研究虫洞的天体物理学方向转向空洞文明研究。
　　“你翻一下内容，我有一段关于异兽骨骼密度与其真空飞行能力的笔记。”
　　陆遥快速翻阅内容，一目十行，但在找到异兽骨骼密度关键词之前，首先被一段记录吸引了注意力。
　　“你找到了吗？”
　　陆遥记下这一页，继续往后翻，找到陆十堰需要的部分：“找到了。”
　　“笔记旁边标的有编号，对应斜上方的储物柜位置，你去打开相应的储物柜，把里面的文件袋取出来。”
　　B675，陆遥抱着陆十堰的笔记本走了几步，找到储物柜中的文件夹：“这是什么？”
　　“我当年从私人收藏夹手里买下来的人类接触异兽初期的研究报告。”陆十堰答道，“我们这边想做一个纵向研究对比，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你把内容发送给我。”
　　陆遥把笔记本夹在肋旁，把文件袋中发黄的纸质文件扫描发送给陆十堰。
　　他一边干活一边问：“你们还是想从异兽方向入手，把它们送回去？”
　　“对，赫利奥斯集团引诱异兽的频率机器已经被关闭，我们也在研究那东西，看能不能反向调制，把异兽送回去。”
　　“人类无法与异□□流，我记得你过去从来都反对钱山的论点。”陆遥说。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陆十堰只能沉重感慨，“艾利恩空洞是单向空洞，人类没办法把异兽的家门砸开，然后把这群怪物塞回去，交流与谈判更是不可能，就算要建墙……也得清扫出一片可以建墙的场地，现在人类节节败退，或许还没等高墙建起，异兽就已经将所有防御工事冲毁。好了，我收到图像了，该走了。”
　　“等等！”
　　“怎么了？”
　　陆遥看了一眼手边的笔记本：“我能暂时借用你的笔记本吗？”
　　“哦？你对里面的东西感兴趣？”
　　“看到了一些物理问题，我需要思考一下。”
　　“那就拿去吧，这里的东西以后都会是你的。”话毕，陆十堰那头已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了，他匆匆挂断电话，把陆遥一个人留在原地。
　　地下室里有完备的通风除湿系统，但为了保证藏品的完好，温度被控制在较低状态，这里没有桌椅，陆遥直接靠墙往地上一坐，翻看起自己之前选定的那一页。
　　陆十堰在这一段中谈论谈论空洞的物理性质，在五十年后来看，其中的论调早已没有了新意，转而成为一种学科上的常识，但陆遥的神经却莫名被它所吸引。
　　或许无关外界对知识内容的评价，只与陆遥本人的知识结构相关联。
　　他的大脑在提示他什么？
　　“宇宙空洞，不是天体……无法检测质量与引力……”
　　“其形态显示出能量运转……但无法检测到波……”
　　无法检测……陆遥记得自己还听说过某样东西出现在宇宙中，却无法被检测到……
　　时空暗流！
　　周云辰在过去的时空中寻找时空暗流时不敢进入冬眠舱休息，就是因为雷达和引力探测装置无法检测到时空暗流，机甲智能不能及时唤醒他，他只能保持着清醒，亲自寻找时空暗流的存在。
　　时空暗流的结构或许和空洞具有相似性，新能源的运作模式与时空暗流有共同点，而陆遥已经可以完全掌控新能源的运作逻辑，这或许能成为一个切入点！
　　如果、如果可以控制空洞，哪怕只是暂时关闭空洞，阻隔异兽援军临近，就足以为人类舰队争取到喘息的机会和可能的反攻时机。
　　陆遥的心肺剧烈颤动，新的点子让他的精神一瞬振奋到极致，几乎让太阳穴隐隐发痛，他抓起笔记本冲出水球别墅，跨上飞行器向第八区基地冲去。
　　开到半路，陆遥暂且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现在去基地没有任何意义，他放缓速度调头，又拨通一则通讯：“莫风，帮我准备前往暗流实验区的飞船。”
　　“现在？”
　　“对，我马上就赶去第二发射场，这几天你把扭矩接过去照顾，然后给科学院的高能物理研究组发消息，一个小时后我要见到他们也在发射场。”
　　“你这语气……”
　　“用机甲研究院院长的名义发送消息。”
　　“唉，我明白了。”莫风忽然笑了笑，“你倒是学会摆官威了，具体要去干什么？我看看该给他们写什么邮件内容。”
　　“去证明一个关于空洞结构的假设。”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写作意图上的说明，其实我会有点纠结要不要写这个说明。
　　就是说我对赫利奥斯集团的处置并未进行个人为代表的角色命运书写，我希望展示资本的运转，而非资本家的个人抉择，因为资本家不重要，那些没有名字的巨头也不过是一颗齿轮，要么服从这机械的运作，要么因为屈从自身的特殊性格而出局，所以这些人究竟是谁都是不重要的。
　　对姜维角色的设计与面目模糊的资本家有所不同，他还没到资本家的程度，但被扭曲被控制的性格已经展露无遗。
　　另，对常蒹、腾先生有写他们的职责他们的权力，其实重点也不是他们本人，而是这些位置和位置背后的庞大机器，所以腾先生倒不是个反派，但他在机器中完全官僚化了，由于早年当探员的个人经历而偶然对陆遥展现出些许个人化情绪，常蒹则偏向于政治家色彩，但也仍是一个代表联邦的微妙权力符号，只是说，对于常蒹故事的讲述偏向于他和陆遥的友情关联，而工作方面的事情讲述不算多，许多我背景设计的机制还是被隐在幕后了。
　　最后再聊点别的，关于李默和赵明河怎么就突然让我感到火花了，我思索了一下，李默是作为和李言对应的人物来写的，是个自我放逐的边缘人，但赵副官呢，打个标签就是任劳任怨好副手，这种温和意味着对权力与规则的某种牢记与驯顺，他身处其中但位置不上不下，恰好是个与李默截然相反的人物，但又有某种互补，他会被李默的粗犷自然和随意自我所吸引，李默则被赵副官的光鲜亮丽与温和守礼所震颤，对，震颤，不能说感化或者仰望更不能说救赎，李默过得挺好，他不需要回到社会规则之中，赵副官才是那个需要挖掘内心的人。


第125章
　　五个月后, 联邦军事委员最高议定会。
　　这已经是是半年内联邦军事委员们第二次单独为陆遥集结开会，不过这一回，他们不必待在狭窄古旧的机要谈话室中, 低声交流。
　　最高议定会在军部核心议事厅进行, 除了数十位列席在座的联邦军事委员外, 还有参与具体议定内容起草说明的一众科研工作者。
　　科研工作者们大都选择了以三维投影的方式参与会议, 在空洞结构实验开启的五个月后，陆遥除了在时空暗流附近搭建实验台, 也派出大量人员前往宇宙各处搭建试验场收集数据，他们甚至已经在一个小型空洞上利用了这一技术。
　　另外还有一位特殊的参会者，现任联邦舰队最高统帅，周云辰。
　　他就坐在陈秋元帅身旁的中心位置, 注视着前方人群中的一道身影。
　　“所以, 陆院长认为空洞结构打击技术可以让我们成功关闭艾利恩空洞，阻挡异兽潮的持续？”坐在首位的陈秋元帅放下手中的技术计划书, 目光审慎地看向对面的陆遥。
　　陆遥的三维投影在半空中呈现半透明状态, 他所在的空洞实验区距离新蓝星格外遥远, 信号无法完全传输，让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失真：“没错，根据实验组398位成员的共同测算, 我们有充足的把握认为通过引力解变实施的空洞打击技术可以使空洞关闭，各位眼前的模型图就是我们在实验中成功关闭的空洞。”
　　陈秋看着模型图中化作漆黑的宇宙，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正在旋转, 随后巨大的亮光一闪, 白色光点开始瓦解, 在倍速播放下迅速湮灭成灰。
　　她又看了眼手中的计划书，眉心皱起：“但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空洞, 你们花了三个月和大量的能源才成功关闭它，而艾利恩空洞是那样的大。”
　　“是，”陆遥抬正下颌，直视陈秋，“正如计划书中缩写，我们至少需要十二年时间才能关闭艾利恩空洞。”
　　“陆院长，这太久了，”陈秋苍老的声音放沉，泄露出几分情绪，“你的计划还要求使用超过120万单位的新能源，这是所有舰队真正三年的能源供应量，即使我们可以预支能源给你，军方也很难保证舰队能在能源短缺的情况下撑过十二年。周统帅，你熟悉前线情况，你说是吗？”
　　周云辰注视着陆遥，紧抿的唇缓慢张开：“……这取决于如何定义撑过，以及对未来的异兽潮发展做出什么样的判断，如果以异兽现今以指数级别增长的数量来看，三年后，联邦可能会损失超过60%的星舰与人员。”
　　陆遥的目光看向周云辰，脸上神色淡淡，没有特别的表示，仿佛他早已预料到了周云辰毫无作假的答案：“而异兽潮的最高持续时长是三十年，按照周统帅的计算方法，三十年后，联邦也将损失超过37.987%的疆域与至少48%的人口。”
　　“或许把建立阻隔墙的计划提上日程，可以为打击空洞提供足够的准备时间。”坐在陈秋另一侧的委员说。
　　随着异兽战争的持续与军方舰队的胜败交错，不少对舰队战术失去信念的人类转头建墙派理论怀抱，这位建墙派代表在军内地位猛升，直接能够被安排在最高元帅身边。
　　“你想要花多少时间和资源建墙？”陆遥反问，“没必要做这些浪费。”
　　“好了，建墙与否不在本次会议的议程之中，别再争执此事。”陈秋阻止道，他转头看向周云辰，“周统帅，如果联邦决定实施空洞打击计划，作为最高统帅，你是否愿意承担相应的风险，从利剑变为坚硬的盾，为陆院长提供保护与资助。”
　　陈秋的话让周云辰深邃的目光掀起几分波澜，陈秋特意在话中提到陆遥，把这件公共决策变得极端私人化。
　　周云辰可以为自己做决定，却不能因为自私的情感为那可能丧命星海的60%意气用事。
　　可陈秋难道是意气用事吗？
　　从来不是，正如陆遥所说，如果异兽潮真的持续十年以上，联邦将遭受难以估量的创伤，陆遥提供的计划是不得不采取的壮士断腕。
　　当周云辰的目光与陆遥交汇，他的眼睫颤动一瞬，随后垂下眼帘，开口道：“我当然愿意，陈元帅，但在此之前，我申请进行机要谈话。”
　　“可以，正好大家都在。”陈秋眉头一跳，“你需要哪些人员列席？”
　　“委员会全体，再加上陆院长，他将是空洞打击计划的主要负责人，我们还需要他的意见。”周云辰说，“我希望机要谈话现在开始，谈妥具体细节后，议定会再做决断。”
　　陈秋点了点头，她发现了周云辰避开陆遥审视的不寻常举动，自己转头去询问陆遥的看法：“陆院长，你觉得呢？”
　　“我同意列席。”
　　“好，即刻准备开始机要谈话室。”陈秋一锤定音，会议厅中众人面面相觑，暗中打量着周云辰和陆遥的神色，他们猜不透周云辰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