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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周云辰的手顿了一下, 随后他也插起一块牛肉，状似轻松地说：“我要尝尝才知道。”
　　陆遥看着周云辰细嚼慢咽，总觉得这个逻辑有哪说不通。
　　为什么要他尝一尝才知道呢？雪豹和人类是两种生物, 周云辰不能获得雪豹的感知作为自己感知的对比物, 所以靠品尝获得味觉感受在这个问题上是没有用处的。
　　“你尝出来了吗？”
　　“嗯。”周云辰放下叉子, 坐得端正, “味道不一样。”
　　陆遥抬眉：“你又不是雪豹，怎么会知道？”
　　这听上去简直有些强词夺理了, 毕竟提出问题的人就是陆遥，现在再度质疑紧追不舍的也是他。
　　周云辰的眸光闪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张了张嘴：“如果我是呢？”
　　陆遥神色依旧, 似乎只把周云辰的话当做了某种论证假设：“如果你是雪豹, 那么你对味道的判断就变得可信，但是如果在这个问题以外……”
　　“以外如何？”
　　陆遥咬着舌尖花了几秒钟组织自己的立场语言：“人类和地球其余动物之间不能相互转化, 如果有一个人类可以同时是雪豹, 那么这种基因和物质层面上的改变模式将颠覆现有的生物科学认知, 我大概会联系联邦科学院的生物学院士来研究你。”
　　陆遥看见周云辰的脸颊肌肉抖了抖，立刻又补充道：“但我是一个科学伦理保守主义者，我认为在科学技术研究中有必要保障个体人权与人类群体利益, 所以我肯定不会允许他们把你抓上解剖台，最多是抽几管血，拔几根头发, 再进行一些行为测试和研究, 这样就差不多了。”
　　“如果他们一定要把我抓上解剖台呢？”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陆遥在思索中皱起眉，周云辰几乎能感觉到他大脑高速运转时产生的电火花。
　　“有几种路线, 你听听看。第一种，发动舆论和抗议的力量，向科学院施压，但效果很难说；第二种，你有自己的军事力量，可以在一开始就进行反抗，但这种攻击很容易触碰到联邦法律红线，可能后期会进入逃亡之路；第三，通过内部势力和审查扳倒实验者，这也不容易，涉及到很多利益交换。
　　“不过……还有一种办法，如果你只把这一切告诉我一个人，我也可以选择不再告诉任何人。我没有那么固执。”
　　“但这个问题还是会困扰你吗？”
　　陆遥又尝了一块羊排，高热量的食物让他的大脑有了运转动力：“我会惊奇于自然界的神奇。”
　　周云辰忽然意识到在两人此刻讨论的假设与逻辑中，所谓的雪豹是广义上的动物种类，而非特指被陆遥养在身边的那只雪豹。
　　陆遥只是在表达，他不会介意周云辰能在是人的同时也是一只雪豹，但这还不意味着他能接受自己养了这么久的雪豹其实隐藏着人类的身份。
　　周云辰继续叉起几块肉：“如果你没有给雪豹的食物里添加盐和香料，他吃到的味道一定和我们现在尝到的味道不一样，但对那只雪豹来说，他一定很喜欢你喂给他的肉食。”
　　“我也喜欢你做的饭。”陆遥诚实道。
　　周云辰怔了一下，夜光之中冷风几乎压不住他表情之中微妙的喜悦，陆遥很少对什么事物直言喜欢，他不会为了社交的漂亮话说谎。
　　“那就多吃点。”周云辰又添了几块肉到陆遥的盘子里，看着陆遥喉结滚动咽下去。
　　陆遥也没想太多，一口一口地接着吃，当盘中所有食物消耗殆尽，家务机器人把餐具收走清洁时，站起身的陆遥才发觉自己吃得实在有点撑。
　　其实按照周云辰一开始分配好的量，他刚好能吃饱，可一人嘴馋，一人投喂兴致高涨，时间过得飞快，便一下子就吃多了。
　　周云辰有些愧疚，带着陆遥去庭院中散步消食，但没走出几步，陆遥又觉得岔了气，被撑住的胃也开始痛，只能暂时歇下来。
　　周云辰扶他在环形泳道边的躺椅上坐下。
　　这是一把全金属材质躺椅，没有垫子和靠枕，但完美的人体工学流线设计贴合着使用者的身体曲线，让人感觉仿佛躺在富有弹性的云团上。
　　“我帮你揉一揉？”
　　“嗯。”陆遥喉咙里吐出小声的哼哼，他实在太久没吃这么多东西，食道都堵得慌，“这有用吗？我是不是应该吃助消化的药物？”
　　周云辰的手掌落在陆遥的腹上，慢慢打圈揉着：“你家有药吗？”
　　“没有。”陆遥常年只吃易吸收的营养剂，从来没有消化不良的担心。
　　“那现在只能这样了。”
　　秋夜里，山顶庭院安静祥和，白月在云中隐现，周云辰的手掌成了陆遥身边唯一的热量来源，贴在他的身上，仿佛一块碳火。
　　其实按照常人的食量来看，陆遥吃得不多，他的小腹依旧平坦，只是因为胃被填满而在肌肉和脂肪下稍有发硬的手感，但揉一揉又开始变得柔软了。
　　“就算只吃营养合成食品，你也该往菜单里加上固体营养食物，”周云辰对他说，“否则你的牙齿和胃功能都可能会退化。”
　　陆遥随口哼唧着应下，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他躺在椅子上，没有半点防备地头朝后仰起，已经舒服得闭上了眼，身上的皮衣扣子没有一颗被扣起，里面的白衬衫在周云辰手下变化出各种各样的褶皱形状。
　　简直像是一只露出肚皮的猫，还是一只黑背白肚皮的奶牛猫。
　　周云辰有点明白扭矩那只小白猫是怎么往地上一倒就骗到陆遥欢心的了。
　　陆遥每次揉完扭矩的肚子，还会把小猫咪抱起来亲。
　　周云辰也一样，他半跪在躺椅旁，波光流淌的水面映出他朝陆遥不断靠近的身影。
　　当周云辰的呼吸触碰到陆遥的脸颊时，他略微睁开眼，看着周云辰俊美的眉眼越来越近，双唇吻上自己。
　　这是个还带着点寒意的吻，但很快，内里的火热便驱散一切寒冷，陆遥的手贴在周云辰的脖子上，大拇指来回轻抚着。
　　Alpha仿佛被他鼓励了一般，越吻越深，就连帮陆遥揉肚子消食的手也开始上移，想要握住陆遥清瘦的肋骨。
　　一点点Alpha的气息溢了出来，陆遥睫毛一颤，但还没等他对着些许味道做出反应，一道通讯便打断了两人。
　　“我接个通讯，是阿兰威。”
　　周云辰不得不暂时退开，夜风开始给陆遥的脸颊降温。
　　“阿兰威医生？”
　　“对，是我，我听说周上将返回新蓝星了，想来问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气味适应训练。”
　　陆遥偏头去问周云辰会在新蓝星停留多久。
　　“大约一周。”
　　阿兰威捕捉到了模糊的响动：“周上将在你身边？”
　　“对，他会待一周。”
　　“……这么晚了，你们还在一起，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陆遥回忆着刚才的情形，答道：“有一点。”
　　阿兰威诡异地停顿了一会儿：“陆遥，其实在你完成全部适应性训练之前，我不建议你们发生关系，除非你们能随时准备着医疗急救，我对你的创伤再体验障碍恢复状况持保留态度。”
　　陆遥被噎了一下，刚想说自己和周云辰今晚没打算发生任何事，可贴在他肋骨左侧的滚烫手掌让这说辞变得极其缺乏说服力。
　　刚刚发生的一切几乎像是某种动荡将要来临的前奏。
　　陆遥和周云辰约定今晚见面时，既没有说要做，可也没有说不做。
　　“我知道了。”陆遥回答阿兰威的话，“把训练安排在明天可以吗？”
　　他看向周云辰，后者点了点头，阿兰威也在通讯中同意。
　　当通讯结束时，山野的风已经让两人间的空气完全冷了下来，远处的房中的餐桌已经被家务机器人打理干净，厨房一尘不染，仿佛此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你……”
　　“你早点休息，今晚不打扰你了。”周云辰知道这栋别墅的主建筑里没有客房。
　　“开我的飞行器走吧。”陆遥说。
　　周云辰安静地点了点头，陆遥进屋去把周云辰的军装和风衣抱出来，D已经将飞行器推送到庭院中的起降平台上。
　　离开前周云辰还想说些什么，可狂风已经卷起了陆遥的长发，另一架飞行器正在正穿透黑夜的雾影向这边靠近。
　　陆遥望过去：“是莫风来了。”
　　风声吞没了他的话语，周云辰接过军装登上飞行器，为悬停在半空的莫风让出降落位置。
　　飞行器轰然启动，陆遥隔着玻璃看见周云辰在最后一刻对他说了一句话。
　　——明天见。
　　莫风的飞行器停稳了。
　　在空中飘飞的落叶终于能安然落下。
　　莫风一下车，就把一只热乎乎的小白猫塞进陆遥怀里，扭矩已经睡熟，无论怎么动都不会醒来。
　　“有什么事吗？”陆遥问。
　　莫风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我来给你送猫，你现在是有了男人忘了猫吗？过去你绝不会抛下美丽的小猫咪几个小时不闻不问的。”
　　“扭矩在你那儿，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莫风的表情又变了变，最后定格在一个玄妙的状态：“你……确定和周云辰重新在一起了？”
　　“嗯。”陆遥抚摸扭矩的后背。
　　“好吧，周上将这个人也算靠谱，只是经常在外作战，你们容易聚少离多。”
　　“没关系，我们的未来还很长。”
　　飞行器逐渐远去，它的引擎不比机甲或星舰明亮，淡蓝色的焰尾很快便没入原野上空的沉沉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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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周云辰和陆遥都已经将适应性训练的流程熟稔于心, 在阿兰威的诊疗室见面时，没有耽搁太久便进入了准备状态。
　　单从技术要求来看，气味适应训练和信息素适应训练差异不大, 只是对陆遥来说多一条佩戴嗅觉刺激器的要求。
　　阿兰威给了陆遥一捧新鲜的猫薄荷, 和几节愈创木枝。
　　在房间沙发上坐下后, 她首先通过耳机指挥陆遥拿起猫薄荷：“根据气味分子测定, 你的信息素气味和猫薄荷气味重合度达到80%，周上将的信息素气味和愈创木气味重合度92%。你先闻一闻猫薄荷的气味, 尽可能的记住它。”
　　陆遥拿近猫薄荷，闻了闻味道，草木清冽刺激的香气涌入鼻腔，他抬头看向周云辰：“我平时闻上去是这个味道的吗？”
　　周云辰借着陆遥的手嗅了几下：“你的信息素和这个味道很像, 但要更甜一些, 但平日里你身上的味道和这个不一样。”
　　Omega的信息素里总是带着甜腻，无论他们的信息素是芥末味、火锅味还是咸豆腐脑味。
　　“平时是什么气味？”陆遥蹙了蹙眉, “有时候我手上会沾上机油, 机油会不太好闻。”
　　“不是机油, 你……你很香。”
　　“噢。”陆遥的声音渐弱，周云辰说得直白又真切，陆遥不得不拿起水杯喝水掩饰自己。
　　阿兰威在外面支着额头等这对小情侣调完情：“我们可以继续了吗？陆遥, 现在拿起愈创木枝，闻它的味道，然后告诉我你有什么感觉。”
　　陆遥把愈创木枝拿近了, 干燥的木香在空气中缓缓漂浮, 晃进他的大脑, 让陆遥面色微变。
　　周云辰的手指逐渐收紧，在沙发扶手上留下几道指痕。
　　这本该是干燥温和的木质气味, 此刻却如同一块巨石砸进陆遥心中，带着他一起往悬崖下坠去。
　　“我感觉……不太好，心慌。”陆遥想把树枝拿远。
　　周云辰的信息素气味和愈创木实在太像，几乎要引动他的回忆。
　　“但你拿着的只是一节树枝。”阿兰威声音平缓，谆谆善诱，“这节树枝有自己独特的气味和触感，你应该摸一摸它，感受它粗糙的表面，你闻到的味道也不是别的任何东西，它就来自眼前的一小节树枝。”
　　陆遥尝试着再次轻嗅，他盯着地面上阳光落下划出的清晰折线，试图将气味与记忆分割，然而那种惴惴不安依旧如影随形。
　　阿兰威单独告知周云辰：“周上将，开始释放信息素吧，不用太多，维持在能让人闻见味道的度。”
　　几秒钟后，陆遥倏然抬头：“你开始释放信息素了？”
　　周云辰顿了一下，随后点头。
　　陆遥的眼睫轻颤了颤，周云辰的信息素味道和这节愈创木枝有很明显的差别，他的信息素更像是新鲜的带着绿意的木头香气，因为这种湿润的水汽而泛出几分凛冽感。
　　这节木头却只有温和的干燥，又因为没有焚烧而显得气味单薄。
　　平心而论，和一众极富攻击性的Alpha信息素比起来，周云辰的信息素气味出人意料地好闻，凛冽之中包裹着干净整洁的皂感和独有的在喉头打转的清苦与香草味，仿佛是木头的纤维被拉长时溢出的树脂和树汁气混合在一起。
　　凛冽。
　　钢铁也是凛冽。
　　光能枪的枪口燃出焦苦的气味。
　　血腥如锈，粘稠地附着在长棍、地面、囚服之上。
　　一切气息与记忆重叠，越发浓烈，越发刺鼻，陆遥艰难地抬起头想看向周云辰，但他的视野破裂成无数碎片被深潭般的漩涡卷入，一切景象都开始旋转闪烁，怒骂、尖叫、爆炸声在重归耳畔，他望见一片鲜血掩盖着模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