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抱紧了他，他想要救他，但陆遥被火辣辣的痛觉包围，清冽的愈创木气息和血腥味混成一团，死死纠缠着无法分割。
　　陆遥对任何触碰都感到惊恐，对任何一点气味都敏感至极。
　　“陆遥！”
　　周云辰看见陆遥的双眼开始迷茫失焦，颈部青筋暴起时，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扑上去惊险地接住了向前倾倒的陆遥。
　　陆遥的手抽搐颤抖，指尖开始发青，他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上一回的信息素不过是让他感受到欲望，这一回的气味却勾起了记忆中实实在在的恐惧。
　　陆遥觉得自己仿佛被封入了一个充满凝胶的世界，透明沉重的凝胶正在灌入他的口鼻耳目，阻隔一切呼吸。
　　——你闻到的气味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它就来自眼前。
　　——你应该摸一摸它，感受它粗糙的表面。
　　陆遥知道，他不能任由自己的意识沉沦，当淡漠渺远的声音似真似幻地闯入凝胶世界时，陆遥的手指动了动，抓住身边人的衣服。
　　但那一次，他同样抓紧了那人的衣领。
　　陆遥颤抖着将手往上，忽然触到比衣领更加温热光滑的地方，他毫不犹豫地将手掌贴了上去，真实的触感成了锚，将狂风暴雨中的航船稳固在浪涛中。
　　他摸到周云辰滚动的喉结。
　　——你知道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吗？……猫薄荷味。
　　——你很香。
　　声音在回忆中逐渐清晰，然而痛苦和绝望依然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中涌来，那声音越清晰，绝望在对比下也越强烈。
　　凝胶世界的浪潮一头浇下，将陆遥完全淹没，浪头的威力直接将他打入意识的深海。
　　“阿兰威医生，陆遥晕过去了！”周云辰大喊。
　　下一刻，房间门被一把打开，阿兰威拿着针管冲过来：“我知道！”
　　就在几秒前，检测器上陆遥的身体数值剧烈波动，阿兰威警觉地取出一支镇定，扎入陆遥的手臂。
　　液体推入后半分钟，陆遥的抽搐终于减弱下来，可他的手依然还死死拽着周云辰的衣领不放。
　　冷汗浸透了陆遥后背的衣衫，阿兰威查看陆遥的呼吸状况，确定他还能自主呼吸后，让周云辰把陆遥抱起来带到隔壁房间的医疗床上躺下，再吊上生理盐水。
　　“周上将，你怎么样？”一阵手忙脚乱后，阿兰威气喘吁吁地看向周云辰。
　　“我没事。”周云辰迅速回答，担忧的目光落在陆遥身上，“阿兰威医生，这一次的训练是不是失败了？”
　　阿兰威看着陆遥紧绷的睡颜，语气复杂：“不完全是，至少这回陆遥没有立刻进入强制发情状态，而且检测数值显示他有进行过抵抗，只是身体没完全抗住，这意味着前几次的信息素适应训练是有效的，现在只要陆遥能够解除精神上的枷锁，就能成功适应。
　　“但这很不容易……他的回忆过于痛苦无助，几乎没有自主逃离的可能，所以我一开始试着用两种植物本身气味塑造的情景掩盖他回忆中的情景，但现在看来，新创造的情景效力还不足够，他还需要更加强力的情景来替换回忆。”
　　“需要什么样的情景？”周云辰问。
　　“什么样的都行，只要是温和喜悦的，但在人类的记忆之中，欢愉要打败痛苦极其困难，一点点的伤感苗头都能将一个人从喜悦拉入痛苦孤独之中。”阿兰威说，“再让我想想吧……周上将，鉴于现在的情况，下一次适应训练最好隔得久一些，您停留在新蓝星的这一周里不会进行第二次了，下次您返航时，我们再商量具体时间和内容。”
　　周云辰点头，压住眼中的忧虑：“我能在这里陪着他吗？”
　　阿兰威看了一眼陆遥，上手把他脑后的嗅觉刺激器摘了下来：“可以，陪伴能让人安心。”
　　但陆遥醒来后的举动却让周云辰心中生出疑惑和愧疚。
　　陆遥看了他一眼，很快便挪开了眼睛，周云辰送陆遥离开时，想要吻一吻他，却再次被陆遥躲开。
　　恐惧的感知没那么容易消散，情绪还弥漫在陆遥的四肢百骸。
　　周云辰忽然有些庆幸昨天晚上阿兰威的通讯打断了一切，他和陆遥没有继续下去，否则他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遥的痛苦。
　　他远远看着陆遥上了自己的飞行器，飞行器启动时，一个歪头撞上了墙柱，吓得周云辰一弹。
　　但很快，飞行器再次启动，运行变得平稳，应当是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
　　周云辰呼出口气，拉动操纵杆跟上陆遥，一直确保他平安进入山顶别墅范围后才离开。
　　夕阳的斜影没入山角，周云辰还记着那个被躲开的吻。
　　他当然不能责怪陆遥的躲避，但是……现在的他已经被陆遥变得无比贪心。
　　下一刻，周云辰拨通副官的通讯：“赵明河，我要变回雪豹，你把我送到陆遥家去。”
　　任劳任怨的赵副官：“……好的，将军，我这就来。”
　　夜色沉沉时，坐在庭院里发呆的陆遥忽然收到了来自赵副官的雪豹快递，大猫一下子扑到他身上，用不容抗拒的力道伸出舌头舔他的脸。
　　陆遥差点撞上柱子，完全躲不开雪豹的口水攻击，但他忍不住笑着说：“我的好宝贝，几天没见，这么想我吗？真是个小乖乖。”
　　“嗷呜~”
　　赵明河简直不忍直视，灰溜溜地跑了。
　　-
　　赫菲斯托斯大赛第二轮比赛已经开始，上一轮晋级的十六支队伍将要进行模拟对抗赛，决出四强进入下一轮，每一支队伍需要进行两轮比赛，陆遥这几天忙着模拟对抗赛的事，没有再去找周云辰。
　　按照抽签分组，NTL第一轮将会对上来自火旋机甲公司的参赛机甲火炬木。
　　火旋机甲公司是一家新兴企业，技术不错，但主攻方向为探索型机甲，算不上是强劲的对手，陆遥便放手让沈自深去做。
　　不出所料，在太空陨石带模拟环境中，NTL轻而易举地击败火炬木。
　　坐在控制屏前的技术员和研究员们发出击掌和欢呼，陆遥站在他们身后，抱臂统观全场，没有明显外露的情绪波动，但也是个放松的姿态。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忽然带着一台小型运输机器人来了，技术员们有些好奇，难道一场比赛也要有奖杯？
　　“不是，”工作人员说，“是有人指明外送给陆总工的东西，我只是帮忙转交。”
　　“给我的？”陆遥挑眉，他不记得自己让人送过什么东西到比赛现场来。
　　“是的。”
　　陆遥打开机器人的上盖，看见里面又一个两层方盒，还没等他拿出来确认内容物，年轻技术员便感叹道：“好香啊？”
　　什么？
　　陆遥拿出方盒，摸到略微滚烫的温度从盒中传来，心中忽然有了隐约的预感，等他打开盒子，一张小卡片露了出来。
　　“遥遥，给你的午饭，每样都尝一点，如果吃不完，剩着就好，不要勉强自己——周云辰。”
　　盒子里分格装着炙烤海鱼、香煎牛柳、凉拌鸡丝、白灼西蓝花、鸡蛋布丁等各种食物，热气腾腾飘进陆遥的鼻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2 20:57:38~2022-09-13 17:2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瞧瞧这用心的包装、这精致的摆盘, 一眼就知道不是出自流水线操作的餐厅，围在陆遥身边的同事们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目光。
　　“陆总工，这是谁送来的呀？”年轻的技术员被同事怂恿着提问, 他们是知道陆遥惯常只喝营养剂的, 他的家人与朋友过去从来没有过送饭的习惯, 思来想去恐怕只有情侣会这么做了。
　　“周云辰。”
　　技术员们：！！！
　　周上将还会做饭？！
　　陆遥一抬眼就看见一群小孩儿们跟土拨鼠似的把脑袋叠在一起, 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饭盒，又是羡艳又是震惊。
　　“饿了？”
　　土拨鼠们疯狂点头, 这些天他们跟着陆遥一起工作，见总工程师天天喝营养剂抵事，无论自己多馋也都不好意思在清心寡欲的冷漠上司面前跑去大鱼大肉。
　　“我给你们定三九餐厅的外卖，算作暂时的庆功, 吃完了下午把数据整理一下, 就回去休息。”
　　没想到一盒饭就让陆总工舍得放他们回家休息，土拨鼠们简直要对周上将感恩戴德, 大呼Alpha就该这样！
　　接下来的几天里, 陆遥和周云辰没有时间见面, 但每天中午和晚上陆遥都会雷打不动地收到周上将亲自下厨烹饪的饭菜，一开始陆遥还需要补充一点营养剂填补能量空缺，随着饭菜量的逐渐增加, 他几乎不需要多余的营养剂帮助了。
　　前来巡视的莫风和常蒹对此啧啧称奇，他们花了多少功夫想让陆遥张嘴吃饭都没能够，周上将居然靠着每天送盒饭就完成了。
　　一周后, 银戟舰队再次起航离开, 返回新冥王星与新海王星区域进行第二轮对抗演习, 周云辰把送饭的任务交给了陆遥的人工智能D，由于演习区域就在玫瑰系内, 通讯顺畅没有延迟，周云辰每天都会亲自定下菜单发送给D。
　　一次商三九来给随行的技术员们送外卖，见到陆遥单独在吃人工智能做的饭，提议由三九餐厅来送饭，人工智能的烹饪无论多么精准，终归比不上五星级大厨的手艺，却被陆遥摇着头拒绝了。
　　商三九满怀遗憾地离开。
　　很快，赫菲斯托斯大赛进入第二轮第二场的八强赛。
　　陆遥的对手是机甲研究院第二研发基地队伍，维里埃也险胜进入八强，正对上姜维。
　　抽签分组结果公布时，沈自深为维里埃倒吸一口凉气，这次的八强中除了几大研发基地、龙头机甲企业外，也有两只来自军校的队伍，若是维里埃遇上军校队伍或另一家矮星工业，说不定还能有胜算，但如果恰巧遇上耶格尔工业和姜维……
　　“陆总工，您说维里埃这回还有险胜的可能吗？”
　　陆遥没有立刻下结论，他先问一句：“他们那组的模拟战场场景是什么？”
　　“我看看……双星系统，陨石圈。”沈自深自己正说着，答案便已慢慢浮上心头，表情微变。
　　“维里埃很难取胜。”陆遥低声说。
　　看看转播光屏上的情景也能读懂两人之间的差距，维里埃正一个人在六台A101之间忙碌，而姜维看到抽签结果后，已经气定神闲地往椅子上一靠，捧着杯子喝茶了。
　　主办方为模拟赛提供了多种战场场景，从低重力星球、海洋星球到宇宙真空，应有尽有，同样按照抽签分配。
　　这种抽签不像普通围观群众想象的那样公平。
　　因为不同战场环境对机甲的运算要求各不相同，而维里埃恰好抽到了最难的那一种。
　　双星系统、陨石圈，他必须同时考虑双星引力和运行轨迹、陨石碎片飞行轨迹和速度等一系列外界干扰，同时，耶格尔工业这类大集团拥有完备的宇宙环境模型数据库，能够更加精准地推算出环境模型。
　　而维里埃拥有的只有自己的大脑。
　　陆遥：“特聘邀请递过去了吗？”
　　“递了，还没回复。”沈自深说，“我现在有点担心比赛结果过会打击到维里埃的自信心了。”
　　“那我们要是输了，是不是也会打击到你的自信心？”
　　“啊？”沈自深有点不敢相信，一方面他不觉得陆遥会输，另一方面，他却也不认为陆遥会开玩笑，“我……我们的对手是第二基地的高级工程师秦岚山，我们无论哪一方胜了，都有中兄弟阋墙的感觉，如果真输了，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会松一口气。”
　　旁边的技术员忍不住道：“沈工，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古语有云，亲兄弟也要算明账。”
　　提问者本人陆遥没有给他们一个最终的正确答案，只让所有人好好准备，比赛即将开始。
　　半小时后，控制室内光线一暗，前方亮起模拟空间的虚拟投影。
　　陆遥和秦岚山抽到的比赛场地是固态行星地表，空气稀薄，没有水汽，重力为0.8G，低温，大风。
　　NTL机甲与WQ机甲降落在巨型陨石坑两侧，烟尘被震起五米，北侧一条横亘数十里的深沟涌出强风，又将烟尘吹散。
　　“你好，陆总工程师。”
　　“你好，秦工程师。”
　　两人按照规则相互问好介绍后，径直进入作战环节，其流程之丝滑让许多观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模拟赛场中瞬间闪出的光能炮亮光刺痛双眼。
　　连解说员的“拭目以待”一词都才说到一半。
　　解说员深吸一口气，又恢复到职业化的微笑：“看来由机甲工程师们主导的机甲作战赛事果然不同于往常的机甲对抗赛，双方均无半点拖泥带水。因为作战大部分交由机甲智能作战系统完成，充满挑衅话语的心理战部分也被工程师们省略，接下来，让我们尽情欣赏精彩刺激的机甲战斗。”
　　虚拟赛场中爆闪出强横的冲击波，几乎将陨石坑起伏的边缘夷为平地，烟尘还未散去，通过传感器接受地形信息的机甲再度跃入半空，WQ拔出光剑劈斩而去，NTL侧身升空避开，抢占空中制高点开炮。
　　控制室内，高强度信息流滑过控制光屏，众人关注着机甲运作状况，却很难插手进智能战斗系统的行动中。
　　技术员与研究员们都不是实地作战专家，即使是来自武器与战略实验室的研究员也只能紧张而沉默地等待着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