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都不用想, 肯定是来斩草除根的。
可是怎么如今事情的发展,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下属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堂主阴恻恻的望了过去。
下属一个激灵, 生出了一个念头,脱口而出:“说不定是时机未到!”
谢堂主的动作一顿,给了他一个眼神,表示:说的很好,继续往下说。
下属迟疑了一下, 斟酌着开口:“听闻小师叔平日修为懈怠,至今还是筑基,说不定是觉得没把握一击必杀。”他越说越流畅, 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声音逐渐清脆激动了起来, “所以这才假意关切, 让周独寒放松警惕, 再伺机出手, 夺走他的性命!”
谢堂主抬手摩挲了一下铁质面具, 垂下目光, 若有所思。
这话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从收集来的履历上看, 周独寒此人行事冷漠决绝, 若是有心防备, 很难取走他的性命。
下属提议:“那……我们再等等?”
谢堂主颔首:“那就再等片刻。”
……
这一等, 监牢中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烛火一明一暗, 在黑暗中摇摇欲坠。
林雪皎一手撑在了地上,另一条小臂从栅栏的缝隙中穿过,被周独寒握在掌心中。
一双握剑的手,生着老茧,难免粗糙刺人。
林雪皎咬了咬唇角,又不敢收手。这样姿势维持得久了,不免手臂酸痛。
不过酸痛过后,生出的是另一种感觉。
好热……
嘴唇微微张开,舌尖一探,留下了一道湿漉漉的水光。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经脉中有一股炽热的气息在游走,引得面红耳赤,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了起来。
在这热气中,一点嫣红从脖颈处升了起来,落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颤巍巍的,犹如红梅踏雪。
唯一的一点凉意,是从指尖传来的。
周独寒的气息明明更为灼热,却好像能够浇灭身上乱窜.52GGd.的火苗一样,使得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过去,想要汲取到更多。
只是两人之间被栅栏割开,难以更近一步。
林雪皎轻轻呜咽了一声,肩膀蹭了蹭精铁铸造的栅栏,额发散乱,眼瞳中含着一汪春水,难以自持。
似乎一切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有些想哭,但也不敢出声,细碎的呻-吟都淹没在了唇齿间,化作了低低的抽泣声。
泪珠挂在眼睫上,似落非落。
还好,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
周独寒很快就松开了手,半阖着眼皮,盘膝呼吸吐纳。
而林雪皎不仅没有如释重负,反而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空虚,几乎瘫软在了地上,肩膀低垂,止不住地颤抖。
滴答——
一点晶莹的汗珠从额角滑落,打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圆点。
他恍惚了一下,耳畔嗡嗡作响。
同时,还响起了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滋——】
【宿滋主……】
2208像是说了什么,但林雪皎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一手撑在地上,费劲地直起腰来。
但腿还是软的,站不起来,只好跪坐在了地上。
额间汗水渍渍,眼尾浮起了一层水光。
卷翘浓密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忽然闪过了一道白光。
林雪皎看见了另一片天地。
于山海珠中,日月交替,四季轮转,万物生而又死,转瞬间,又是一个新的春天。
他微微失神。
似乎在这一刻,他与周独寒之间产生了一种玄而又玄的联系。
很难用语言去描述。
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身体一轻,仿若漫步于云巅,轻飘飘的。
这种感觉似乎维持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
等到林雪皎回过神来,已是唇颊胭红,双目倒映着细碎的光,手指无力地搭在了精铁栏杆上,气息紊乱。
……
监牢昏暗。
再加上隔得太远,看起来一切都是似是而非。
发生的一切落在谢堂主的眼中,心中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错。
先入为主。
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他已经认为林雪皎是一个心思极深、果断狠辣之人,很难更改。
如今种种表现,也只会让他觉得是在伪装懵懂无知。
如此一来,更加加深了有心机城府的印象,所有的猜测也只会往这一个方向推。
谢堂主目光一沉,见周独寒闭目吐纳,无数灵气奔涌而来,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旋涡。
明眼人一瞧,就知他正在突破,已经到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到了这时,他已无力防备,就算发生了突变,也没办法及时醒来。
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下属也看出来了,心中焦急,忍不住出声:“他怎么还不动手?”
谢堂主冷冷瞥了一眼。
下属忙止住了话音,过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他不动手,是不是因为……进不去?”
谢堂主再度望去。
戒律堂的牢房以精铁打造,每一道栏杆上都刻着精妙的阵法,不管是从内还是从外,都难以突破。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再一看,林雪皎眉头蹙起,脸色泛红,双手抓着栏杆不放。显然是想进去,却被拦在了外面。
谢堂主唇角一扯。
既然进不去,那就由他来助这一臂之力好了。
于是抬手一挥,一道灵气破空而去。
“咔哒”一声,
门锁应声打开,掉落在了地上,声音清脆,在监牢中清晰可闻。
林雪皎被吓得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去,正好见到铁门缓缓晃动。
左右一看,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人影。
那……门锁是自己解开的?
林雪皎抿了抿唇角,试探着伸出了手。
牢门毫无阻碍地打开了。
他想也没想,直接埋头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小声喊道:“周独寒……”
周独寒的眼皮轻跳了一下,还是没睁开眼睛。
林雪皎蹑手蹑脚地靠近了过去。
他本来不想打扰到人的,可是烛火微弱,没能看清前路,脚尖被地上的铁链绊了一下,往前一个踉跄。
本来就腿软,这一绊,更是直接往前栽倒了过去。
“呜——”
惊呼了一声,直接闭上了眼睛。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直接撞到了周独寒的怀中,只有鼻头被磕了一下。
饶是如此,也是疼的眼尾发红,冒出了点点泪珠。
眼睫一扇,林雪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下颌出分明锐利的轮廓。
怔怔地望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想要起身。
手一伸,想要借力站起来,可不知道按到了哪里,还没用力,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抬起头一眼,周独寒的唇角绷紧,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林雪皎顿时慌了神:“你怎么了?被我弄疼了吗?”
说着,伸手就要去掀开衣服,看看是哪里伤着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手腕就被人按住了。
他一抬头,见周独寒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浊气,沉声道:“无事。”
林雪皎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怯怯道:“……对不起。”
周独寒失笑:“小师叔,我真的无碍。”
林雪皎闷闷地“嗯”了一声,目光一瞥,又想到了什么:“你突破金丹了吗?”
周独寒点头。
林雪皎看了看周独寒,又看了看身后敞开的大门。
在他简单的思维里,一直对2208的话深信不疑。
2208说,只要周独寒突破金丹,就可以出去了。
现在突破了,牢房大门也开了。
这不就是可以出去了吗?
林雪皎拽着周独寒的手腕:“我们走吧。”
这一动,他才看见周独寒的手腕上带着沉重的锁链,牢牢地拷在上面,都磨出了一道血痕。
周独寒手腕一动,用衣袖挡住了上面的痕迹,摇了摇头:“我不能走。”
林雪皎不解:“为什么不能走?”
周独寒目光沉沉,并没有解释。
出去简单。
若是他想出去,早就可以脱身了。
但问题是,要想如何解决出去以后的事情。
除非他叛逃宗门,不然的话,身上始终要背着洗不去的脏污。
还有戒律堂对小师叔的算计……
若是在今夜叛逃了,偏巧小师叔还来见过他,想来戒律堂之人会很乐意将事情全部都栽到小师叔的头上。
不过,其中的渊源就不必告诉小师叔了,平添烦恼。
大概是沉默的时间太久了,林雪皎按耐不住,伸手就要去拉。
但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用了吃奶的劲,都没能把人拽起来。
青年身影停止,依旧纹丝不动。
林雪皎气鼓鼓的松开了手,顺势拍了一下周独寒的肩膀。
啪——
清脆一声回荡。
拍完以后又后悔了,他揉了揉掌心:“你……”
本想问被拍得疼不疼,可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声厉喝:“住手!”
林雪皎:“?”
紧跟着又一道声音:“戒律重地,岂能擅动私刑!”
林雪皎怔住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迷茫无措。
他做什么了?
他什么都没做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谢堂主终于抓住机会,从暗处现身,盯着牢房中的身影,故意道:“小师叔,没想到是你。”
林雪皎磕巴了一下:“啊,是我。”他顿了顿,迟疑道,“怎么了?”
谢堂主冷笑了一声,脸上带着半副铁质面具,像是鬼魅一般:“小师叔竟还敢发问。”
林雪皎咽了咽口水,尾音打着颤:“不能问吗?”
谢堂主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着,突然发难:“小师叔来此做什么,难道还要我来说吗?”
林雪皎有点紧张,手指纠缠在了一起:“要不……你和我说一说?”
谢堂主抬手鼓掌,拍得清脆作响:“小师叔实在是善于伪装,险些连我都骗了过去,也难怪了……”
林雪皎觉得这个人说话奇奇怪怪的,听都听不懂的。
他什么时候伪装了?
还没开口询问,谢堂主的目光落在了周独寒的身上,轻叹了一声,说出了后半句话:“难怪你硬是不肯把小师叔供出来,生生扛了这么多道刑罚。”
这话林雪皎听懂了,松开了手指:“你……因为我受罚了?”
周独寒低声:“小师叔,别听他的。”
谢堂主笑着合掌:“只是一片痴心付之东流,你为小师叔隐瞒,小师叔却只想着杀你灭口。”
林雪皎:“?”
这话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
怎么合在一起,就好像天书一样,压根就不能听懂其中的意思了?
“他说……”林雪皎逐字逐句地重复,眉心拧成了一个小小的结,“我要杀你灭口?”
周独寒:“……”
林雪皎:“有吗?”
周独寒沉默片刻:“……没有。”
谢堂主:“???”
谢堂主也迷茫了。
在他的认知里,林雪皎除了来灭口,还能做什么?
该不会是来谈情说爱的吧?
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人是不能理解超出自己认知的事情的。
所以谢堂主果断地否决了这个想法,毅然决然地一条路走到黑。
“我看你是死到临头了还在狡辩,不知悔改。”谢堂主的腰间挂着一条锁链,在手中散发着乌黑的光泽,如同是阴魂地狱里的勾魂锁,让人胆战心惊,“看来,也只好送你上路了。”
“上路”这两个字,林雪皎还是能搞明白是什么意思的。
监牢里本就阴气沉沉的,再加上谢堂主这一副鬼样子,他当即被吓得小脸苍白。
含着泪,看向了周独寒。
周独寒的面容冷峻,唇线单薄:“此事……与小师叔无关。”他风轻云淡道,“那两人确实是我杀的。”
谢堂主咄咄逼人:“你为何要杀人?”
周独寒声音清冽:“他们该死。”
谢堂主与他对视片刻,忽而轻叹了一声:“可惜了,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你偏要走死路。”
当众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更无法用这一点来攻讦第六峰了。
可惜。
当然,谢堂主不仅在可惜这件事,还在可惜周独寒这个人。
在他看来,周独寒是一个好苗子。
若非立场问题,他说不定会将其收入戒律堂,好好培养。
这般想着,他将心中的“可惜”如数说了出来。
周独寒不为所动,权当做耳边风了。
谢堂主是给了他两个选择。
选择戒律堂——将两个内门弟子之死栽赃到小师叔的身上,给宗主一脉泼脏水。
如此一来,他与宗主一脉就是不死不休的势态了。
选择认罪。
在宗门戒律中,杀人者,以命相抵。
无论那一条,对他而言,都不是好的选择。
谢堂主凉凉道:“看来,如今就是你的死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