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东西。
是小师叔。
小师叔看起来有些狼狈。
乌发乱糟糟的,里面还夹着一点枯叶枯草,眼睫不安地眨动着,大概是太冷了,可怜兮兮地抱着他的手臂不放,一个劲地往怀里钻去。
周独寒的动作一顿,没能把手臂抽出来。
反倒是林雪皎自己皱了皱鼻子,松开了手,整个人钻到了他的怀中,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肩膀。
口中呢喃着什么,没能听真切,大概是在抱怨着“好冷”。
周独寒垂眸凝视片刻,一手撑在地上,想要起身。
这一动,不免牵扯到了胸口的伤,喉间一痒,一股血腥味冒了出来。
但又怕惊扰到小师叔,舌尖一压,压抑地咳嗽了一声。
等压下了喉间的痒意,他肩膀一沉,直接将人抱了起来,缓步走向了琼楼玉宇之间。
云卷云舒,霜露凝结。
雾气蒙蒙间,两人的身影逐渐朦胧了起来,影子交错,几乎融为了一体。
……
等林雪皎醒来,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暮霭沉沉近黄昏。
他刚刚睡醒,脑袋一片混沌,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直愣愣地望着窗边。
看着西沉的太阳,越看越觉得像是一枚黄澄澄的橘子。
一想到酸甜可口的橘子,忽然就口干舌燥了起来。
抿着唇角,用舌尖湿润了一下,翻身下去想要喝水。
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些迷糊,半耷拉着眼皮,梦游一般来到了桌前,倒了一杯水。
笨手笨脚的,还差点把水杯给翻倒了。
好不容易倒了一杯水,他低着头,喝得格外的认真。
咕咚咕咚。
随着声音,脸颊也鼓了起来。
茶水清凉,喝完了一杯,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你睡着了】
林雪皎:“嗯。”
【周独寒把你抱回来了】
林雪皎:“嗯……”
怎么感觉这个画面这么眼熟?
他支棱着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究竟哪里眼熟,塔拉着鞋子就要去找人。
2208指路:【周独寒在隔壁,不过建议你最好不要去……】
话还没说完,林雪皎走得飞快,已经走到了隔壁门口。
一边探头一边问:“为什么不要去……”
【你自己看】
话音落下。
林雪皎看见一道身影端坐在凳子上。
周独寒背对着门口,低垂着头,上身衣服半解,臂膀结实有力,薄薄的一层腱子肉恰当好处,该有的都有了,丝毫不显夸张。
林雪皎小脸一红,终于明白过来,2208为什么让他不要去了。
可是现在来都来了……
林雪皎足间一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怕被发现,只好扒拉着门框,小心翼翼地往回缩,大半个人都躲在门口,只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看了一眼,发现周独寒正在上药。
手中持着一个药瓶,手指轻轻一叩,药粉簌簌落下,覆盖在伤口上,当即发出了“滋滋”声响。
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这应该是痛极了的,但周独寒的肩膀一跳,生生压住了这痛意,硬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就像是伤的不是他身上一样。
前面的伤上完了,接下来轮到的就是背后的伤势。
扯下外袍,可见后背上一道伤势贯穿了过去,一直从肩胛骨到后腰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光是看着,就感觉到了疼。
可周独寒不为所动,朝后伸出手去,准备上药。
只是伤在后腰处,颇为不便,不管他如何伸手,都无法够到。
一下子没控制好,药粉倒出了大半,全撒在了地上。
周独寒闷哼了一声,放下了药瓶,似乎就要这么算了,任由伤口就这么放在这里。
林雪皎下意识出声制止:“等等。”
周独寒侧过头:“……小师叔。”他温声道,“衣衫不整,有碍观瞻,还望见谅。”
林雪皎低垂着眼皮,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我、我帮你上药。”
周独寒一怔,倒也没有拒绝:“那就麻烦小师叔了。”
林雪皎抢一般夺过了药瓶,再绕到了身后。
远着看时就觉得伤势可怖,等凑近了看,更觉得一塌糊涂。
伤口边缘血肉翻涌,血淋淋的,可见森森白骨。
林雪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一白。
周独寒脊背紧绷着,就算是受伤之时都没这么紧张,喉结一滚:“伤势骇人,还是算了……”
林雪皎头一次打断了别人的话,颤着声说:“不用。”他握紧拳头,鼓了鼓劲,“我可以的。你、你相信我。”
周独寒失笑:“我自然是信小师叔的。”
林雪皎屏住了呼吸,再度看向了后背处,在伤口上面徘徊了片刻,像是在思考该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过去,冲着伤口慢慢地倒下了药粉。
药粉的药效很好。
上面的死肉先被融化,然后生出了新的肉芽,交织在一处,伤口很快就在愈合了。
但此番痛苦剧烈,就连周独寒都忍耐不住,眉心一跳,又不愿失态,手指紧紧叩着桌边,指节发白。
“咔哒”一声,生生地掰下了一块桌板。
汗水顺着肌肉的纹理流淌而下。
林雪皎生怕打湿了伤口,伸手就要去擦拭。可手刚一碰上去,就感觉下方的肌肉炽热跳动,惊了一下,直接整只手按了上去。
……好烫。
林雪皎慌忙收回了手,在衣角上蹭了蹭。掌心的汗水是被擦拭干净了,但炽热的温度依旧久久不散,让他又想到了昨夜的情景。
一想到这个,脸皮就一阵滚烫,生出了一抹红晕,一直从耳根染到了下颌处。
水滋滋的,像是一枚熟透了的蜜桃。
“小师叔。”
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雪皎还以为自己心中想的事情被发现了,差点原地跳了起来:“我、我什么都没想!”
周独寒闷笑了一声。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就是。
林雪皎也反应了过来,慌乱道:“你、你……”可怜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眼睫飞快地扇动,看也不敢看对方。
只觉得气氛古怪,逐渐变得焦灼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声响:“弟子求见小师叔。”
林雪皎如释重负,磕巴道:“有人找我。”
周独寒点了点头:“我这般……实在是不方便见客。”
林雪皎巴不得他不去,连声道:“没事没事,我自己去就是了。”话都没说完,就逃一般出去了,慌不择路,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
“——小心。”
林雪皎好不容易站稳,胡乱道:“我没事、我没事。”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等走出了院子,心跳逐渐平复了下来,开始想起别的事情。
有谁会找他?
这么想着,抬头望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叶明琢。
叶明琢今日打扮的人模狗样的,手持折扇,风度翩翩,拱手道:“小师叔。”
林雪皎停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叶明琢说明了来意:“之前有人意图不轨,企图蒙骗小师叔,我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才向戒律堂揭穿其真面目,现在小师叔这边缺了人,一时没人伺候,一时心中过意不去……”
林雪皎最烦听这种文绉绉的话:“你想要做什么?”
叶明琢含笑:“毛遂自荐。”他眉目含情,“由我来伺候小师叔,必定伺候得比周独寒好上百倍。”
第28章 失败
林雪皎听得一蒙一蒙的。
以他有限的理解能力, 只能从一连串的话中分辨出一个关键点:“是你让戒律堂的人抓走了周独寒?”
叶明琢不假思索,义正言辞道:“周独寒此人用心险恶,企图蒙骗小师叔, 我自然是看不下去了,这才忍痛告发了他!”
他是为了正义。
才不是因为私心。
林雪皎踌躇了一下:“你与他,不是朋友吗?”
叶明琢连忙撇清了关系:“我只是与周独寒相熟,远远称不上是朋友。再说了,我也不屑于这般小人为伍。”
这下倒是把林雪皎给整不会了。
2208也沉默了片刻,仔细回忆剧情:【他确实与周独寒的关系……不怎么好】
林雪皎在心中问:“所以?”
【所以,他们之间不是朋友】
林雪皎的嘴唇微微张开, 露出了迷茫之色。
他还记得之前欺负叶明琢时,周独寒那般生气的模样。
如果不是朋友, 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眉心都打成了一个小小的结。
不仅林雪皎想不明白,2208也想不明白, 提出了一个可能:【也许,他们之前是朋友】
林雪皎:“然后?”
【然后现在不是了】
林雪皎:“为什么?”
【因为叶明琢陷害了周独寒,周独寒睚眦必报,对他翻脸不认人,自然就成了仇人】
林雪皎觉得有点道理,点了点头。
不过, 既然都不是朋友了, 那他也没必须要再与叶明琢浪费时间,转过身就要走。
但还没走出去, 就被叶明琢拦了下来。
“小师叔留步——”
叶明琢话说的客气, 实际上却挡在了面前, 纹丝不动。
林雪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被逼迫到了角落里,“砰”得一下,撞上了石墙,硌得后背生疼。
他慌了神:“你要做什么?”
叶明琢更上前一步。
其实他知道,自己应该敬重畏惧小师叔的。
但偏生小师叔怯懦可怜,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欺负。
再说了。
凭什么周独寒可以,他不行?
他哪里比周独寒差了?
叶明琢:“弟子倾慕小师叔已久,只想伺候左右,旁的……也不敢多想。”
说着,他伸手就要拂去林雪皎发间的杂草落叶。
林雪皎梗着脖子,避了开来:“你、你以下犯上。”
叶明琢停下了动作,称:“不敢。”他一时间束手束脚,竟也不敢再动,只口中道,“弟子只是一想到小师叔身旁无人伺候,就心急如焚,一时难以把控,还请小师叔见谅。”
林雪皎眼睫一抬,眼尾已是微微泛红:“你走开。”
叶明琢刚想后退,结果一瞥,见到一抹晃晃的素白,像是折断了的花茎一般。
他一上头,恶向胆边生,伸手就要擒住那一抹素白,口中还说着:“小师叔,等你知道了我的好处,就知道我比周独寒好上百倍。”
“是吗?”
声音清冽,如同金石碰撞,凉飕飕的。
但叶明琢已经是昏了头,压根没察觉到危险,还以为是林雪皎问的,当即道:“那是自然,我……”
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传来的就是“砰”得一声。
叶明琢不受控制一般,用力地撞向了一侧的墙壁,疼得龇牙咧嘴的。
“是谁!”他一边怒吼着,一边防备地看向四周。
没见到有人出现。
叶明琢揉了揉散架似得肩膀:“畏首畏尾,宵小之辈,还不出来让我见一见!”
话音落下。
一道笔挺的身影传过垂花门。
来人背光而立,看不清神情如何,只让人觉得周身气息冷峻,不怒自威。
叶明琢先是一愣,后又一惊:“周独寒,是你!”
周独寒:“是我。”
叶明琢:“你怎会在此?”
周独寒不是被戒律堂的人押走了吗?
按道理来说,现在应该被关在监牢里受尽折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是。
难不成是……越狱了?
想到这里,叶明琢忽地兴奋了起来。
周独寒竟然敢越狱。
那这样一来,他都就不用碍着清规戒律,不能动手了。这样一来,就算是杀了周独寒,不仅无罪,还能算作是大功一件。
叶明琢的心头一阵火热,都忘了戒律堂戒备森严,常人难以逃脱的事情了。
他长笑一声:“我看你是自投罗网!”
说着,手中折扇翻转,拔出腰中的一把软剑,狠狠地刺了过去。
叶明琢已然忘了他是周独寒的手下败将,只觉得上一次是一时大意,方才着了道。
现在准备充分,必定不会重蹈覆辙。
叶明琢屏息而去,势要一剑将周独寒拿下。
周独寒不慌不忙地抬起眼皮,不为所动。沉静的眼瞳中倒映出了一点微光,不过眨眼间,一点寒芒已至面前。
右手微微一抬。
与叶明琢那声势浩大的一剑相比,他显得如此朴实无华,只是手腕一抬、再一转,直接以双指夹住了剑锋。
叶明琢的动作停住了,想要将剑再往前送去,可是剑刃纹丝不动,一点也不停使唤。
他用尽了浑身力气,脸色涨红,满脸不可置信:“你做了什么?”
周独寒不语,右手一沉,只听见“咔嚓”一声,剑刃从中断裂,碎成了两半。
叶明琢心口灵气一阵紊乱,呕出了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