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江焕喘着粗气,双目赤红,一字字道。
那警员抹了一把脸,发现嘴角泛了血沫,面对江焕无缘无故的怒气,一时愣怔,半晌才爬起来,斟酌着措辞赔笑道:“江队,对不起,我不是说您在背后偷偷高兴的意思,我是说都是那路鹤里罪有应得,咱警队还是您靠谱……”
江焕手臂的青筋暴了起来,右手握成拳,颤抖个不停,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又一拳挥下去。
“对、对不起啊江队。”那警员只觉得江焕像是要吃人,但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哪句话说得不妥帖了,赶紧先道歉。
江焕咬牙瞪了那警员几秒,那警员顿时浑身发毛,冷汗都一层层出来了。
“没事。”片刻,江焕的拳头一点点松开,面如寒冰,“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好像我在背后盼着同事出事似的。”
“哎哎,哪能呢。都是我说话不周全了。”那警员赶紧赔笑,想再说些以什么,但看了看江焕的脸色,还是觉得先走为妙,赶紧告了个辞,溜之大吉。
江焕盯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了半晌。
“江队。”一个怯怯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
江焕余怒未消,冷眼一瞥,把那人吓得一缩脖。是刚来几个月的那个书记员,王衍。
“你也是来道喜的吗?”江焕冷笑道,“谢谢你了。”
“不、不是。”王衍明显还是很怕江焕,面对他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鼓了半天勇气,才凑到他身边,小声问,“江队,你真的相信路队背叛我们了吗?”
江焕一怔,雪亮的目光凝在王衍脸上。
被他一盯,王衍的腿都快吓软了。他咬紧了牙,强撑着才没有落荒而逃,红着眼睛小声嗫嚅:“我不相信。”
江焕的目光幽幽的,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王衍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脖子一梗,破釜沉舟般大声道:“虽然我来的时间不长,但是我觉得路队不是那种人。”
江焕还是一句话都不说。王衍得到了默许,便一口气说下去,“那天我跟路队去医院审阿璧,阿璧曾经威胁路队,说这案子他如果查下去,就会、会死无葬身之地。”
江焕的眼睫颤了颤。王衍抬手指了指警队的大门,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那天路队回来,我问他怕不怕,他指着这块牌子对我说……”
王衍抿了抿嘴,像宣誓一般,一字一顿,“贪生怕死,莫入此门。”
江焕突然垂了一下头,眼眶几不可见地红了一瞬。王衍的泪汹涌而出,抽泣着道:“你处分我我也要说,我绝不相信路队会背叛警队。他一定是被犯罪分子陷害了,他们在报复路队。”
江焕再抬起头时,面色已经是如常的冰冷:“这话不要跟别人说了。”
王衍颇为失望的抬眼看着他,脸色发白:“江队,虽然他们都说您和路队关系不好,但我一直觉得你们是惺惺相惜的。路队出了事,你得帮他呀,你不能跟其他人一样……”
良久,江焕吸了一口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公道自在人心,黑白自有天证。回去吧。”
王衍还想说什么,江焕转身就走了,脚步在夜幕中有些仓皇。
江焕回到小区,停在路鹤里家的门口,站了片刻,抬手撕下了门上的封条。屋里已经被搜查过了几轮,东西都挪了位。一些案卷散落在地上,所有的柜门都敞开着,一片狼藉。
江焕缓缓地蹲下来,一点一点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
路鹤里显然已经提前准备过了,家里没有留下任何跟江焕有关的痕迹。江焕怔怔地蹲在客厅中间,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好像他从未搬进过这个小小的一居室,也从未跟那个人有过朝夕相处的亲昵和厮磨。
江焕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把房间收拾回原来的样子。他一点点地在沙发上躺下来,闻着抱枕上那个人残留的气味,沉沉地合上眼睛。
梦里,他回到了那夜海边的小艇。他红着眼睛,恨不得把那个人砸晕了拖走,不惜一切也要阻止他去冒险玩命。
可是路鹤里最后留了一句话,
“江焕,我有我的信仰和追求,有我活着的意义。我喜欢你,但我不是为你一个人活着,你懂吗?”
在那句话之后,江焕松开了他的手。
他自己说过,你是山野间的鹤,是天空中的鹰,是波涛上的海燕。并不是他一个人的Omega。
“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良久,江焕艰难道。
那人在他唇边留下一个吻,再没回头。
——
同一时间,京郊塑料厂地下室,陈明远和路鹤里相对而坐。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陈明远幽声问。
路鹤里欣欣然地点了一根烟,翘了翘腿,“问问你的导师啊。”
陈明远的目光闪了闪,冷笑道:“导师不可能告诉你我在这里。”
“不可能?”路鹤里笑了起来,“你东躲西藏了这么久,若不是教授告诉我,我怎么找过来?”
没等他反驳,路鹤里抬抬下巴,指了指自己,戏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吧,现在,老子才是小鬼。”
陈明远愣了下,皱眉,“什么意思?”
“陈明远啊,”路鹤里嘲弄地笑了笑,“你还不明白吗?你对教授最大的价值,在于你的父亲。她通过你来获取军方的情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来影响军方的决策。当你成为了通缉犯,再也无法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你父亲的身边,再也无法潜伏在基地接近军方,你就已经失去了全部的价值。”
“我是化学专家,”陈明远冷冷道,“我个人的价值远远高于常东炜的儿子。”
“是吗?”路鹤里叼着烟,“那你毕业的时候,教授为什么不让你去研究所深造,而是全力说服你潜伏在你最讨厌的人身边?”
陈明远死死盯着他,路鹤里挑挑眉毛:“你以为裴子卓珍惜你的才华,看中你的价值?No no no,她看中的,仅仅是你最厌恶的那个身份——常东炜的儿子。”
“伯乐,知音?”路鹤里不屑地笑了笑,“没有人认可你的价值,包括裴子卓。”
“胡说。”陈明远瞬间暴怒,冲上来就要揍他。
路鹤里轻巧地一闪身,没费什么力气就躲了过去,“你还不信啊?在你失去常东炜儿子的身份后,我就成了新的小鬼。陈明远,你已经被抛弃了。”
陈明远瞳孔骤缩,路鹤里挑了挑眉毛,一脸戏笑:“是不是还没有人敢告诉你呢?嗯,前小鬼?”
“我不信。”陈明远咬着牙,冷声道。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裴子卓的电话,然而电话那头,却只有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路鹤里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此时裴子卓正在公海的游轮上,早已驶离了手机信号覆盖区域。
陈明远握着手机愣了片刻,忽地起身,奔到笔记本电脑前,插上一个加密优盘,啪啪按键,登上了暗网上的某个页面。
页面上,出现了一整副的扑克牌花色。
陈明远输入了一串密码,经过了几道加密防护之后,点开了第二排的那张「The Black Joker」(小鬼)。
黑白鬼牌在屏幕上缓缓翻动,伴随着幽灵般的乐句,牌面背后的照片和名字飘然浮现。
Lu Heli。
陈明远肩膀一颤,紧紧盯着屏幕上的那张脸。
路鹤里叼着烟,走到他身边,瞥了一眼笔记本屏幕,跟自己的照片对视几秒,手扶上陈明远的椅背,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真可怜。一辈子都逃不脱被抛弃的命运。”
陈明远被一遍遍戳中痛点,脸逐渐苍白。
“啧啧。”路鹤里云淡风轻地吐了个烟圈,“除名了吧。”
陈明远六神无主,一遍遍地输入着密码,一张张点开了红桃2、黑桃2……一直点到了草花J,都没有他的名字。
路鹤里似乎不经意地盯着笔记本的键盘和屏幕,目光从陈明远背后扫过他输入密码的手指,和屏幕上一个一个浮现的名字。
陈明远呆坐半晌,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两道目光犹如毒蛇吐信,缠上了路鹤里的脸。
路鹤里冷冷地勾了下嘴角,环视这个地下室,“塑料厂,到时候要炸的,是地下丙烯管道吧? “我猜,教授应该很希望你和这家塑料厂一起灰飞烟灭。”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明远咬牙切齿道。
路鹤里拈起他桌上的加密优盘,在指尖玩弄着,“我想问,你是愿意死在爆炸现场,还是老死在监狱里?”
话音刚落,工厂外突然警铃大作。陈明远一凛,摸起枪就冲到门边,却听一个急切的声音,颤抖着叫他,
“明远,明远……”
陈明远一怔,常明赫红着眼眶站在门口。
陈明远愣了下,常明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跟我走,明远,他们要炸死你……”
“滚!”陈明远嘶吼道,“你是常家的大公子,纡尊降贵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路鹤里带我看了,这家工厂的地下丙烯管道安全阀门全都关了,一把火就能让整个工厂爆燃,你快跟我……”常明赫急急地拉着他,警笛的声音越来越近,枪声响起,外面显然已经交上了火。
“你……”陈明远猛地一颤,“你带路鹤里来的?”
“我只跟他说,我在黄古区几个地方跟你见过面,他自己画了交点,排查了这附近的化工厂找过来的……”
陈明远一震,倏地回头,路鹤里已经不见了,连同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加密优盘,统统像鬼魂一样消失了踪影。
中计了?陈明远大脑一嗡,冷汗刷地湿透重衣,枪声越来越密集,警察破门声越来越近。
“是我报的警,”常明赫急促道,“江队说了,他会尽力保下你的命,这算是你自首,你会从宽处理的……”
陈明远死死地咬着牙,突然冲口怒吼了一声:“常明赫!你……”
他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浑身发软,颓然往地上一坐。
……
第二天,游轮上,裴子卓脸色铁青地看着警方通报。
“陈明远……积极自首,配合调查,主动交代……”几个字,格外刺眼。
陈明远会主动交代才怪,不用说,是江焕的杰作。路鹤里坐在旁边叼着烟,皱眉道:“看来我当上小鬼,这孩子不高兴了呢。”
裴子卓冷冷不言。
“他手里有组织的名单吧?”路鹤里似乎真心实意地在为她着想,“有点危险呢。”
“提前行动。”裴子卓冷冷道。
——
中央警队,深夜无人的办公室,江焕点开加密邮件,里面是一份长达50人的名单。
他的目光闪了闪,开始一一排查。墙上的京州市地形图,画出来的红色圆圈越来越多,这些圆圈在地图上形成了一个密密麻麻的棋盘,触目惊心。
手机APP上,那个一直呈现为灰色的定位信号,也终于亮了起来。在A国和S国之间的公海上,静静地闪着幽蓝的光。
江焕吸了一口气,拿起手机,
“警号093351,发现走私集团踪迹,请求军舰支援。”
第80章 他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思梧江边, 乌云密布,暴雨来临前的低沉气压笼罩着江水入海口。在夜幕的掩护下,数艘战舰悄然离港。
公海上, 裴子卓站在巨型游轮的船舷边, 发丝飞扬,轻声,“要下雨了。”
“下雨的话, 爆炸无法引发大火, 但对于气体扩散还是有利的。”阿弥站在她身后, “苯基三氯硅烷遇水后会发生剧烈水解反应,释放出的氯化氢是有毒气体。”
裴子卓笑了笑, 目光落在海面上, “靠近海上国界线了吗?”
阿弥低头看了看信号显示屏,“五分钟后就可以进入A国领海,现在信号强度已经够了。”
“准备接通信号吧。”裴子卓吸了一口气,柔声道, “孩子们,回家了。”
「嘶啦」一声, A国所有的电视直播频道突然黑屏。
无数的小区里、街道上、地铁车厢里, 电视信号全部中断,正在观看电视直播的市民们一片哗然。屏幕闪了几下, 数千万块大大小小的屏幕正中, 同时出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脸。
“尊敬的A国公民们,你们好。我叫裴子卓。”
她微微一笑。
“现在, 我给国家电视台5分钟, 请你们接通基地最高指挥官的办公室, 我要求和基地高层进行一场公开、直接的对话。”
“我想, 你们已经在我某个不听话的孩子口中听过我的名字了。5分钟后如果我没有在屏幕上见到最高指挥官的脸,那么至少会有100万人为此丧命。”
……
五分钟后,基地最高指挥官元宿的脸,出现在直播屏幕上。
“你好,尊敬的指挥官大人。”裴子卓悠悠道,“我想,这是你最后一次这样被称呼了——如果你不想和整个京州一起变成灰烬的话。”
同一时间,京郊的大型农药厂。所有的工人都被一层层的雇佣兵持枪赶到仓库里,他们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着相拥哭泣。工厂内的气体冷却系统已经被手动关闭,几个巨型的气体储存罐安全阀门通通被人为破坏,储槽压力异常剧增的警报声像死亡的宣告,在厂区中一遍遍地尖利回响。
雇佣兵带着防毒面具,在工厂四处安放着成吨的TNT炸药,现场的监控视频通过黑客入侵的卫星信号,赫然出现在直播频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