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想起路鹤里在医院的时候说过,想要打入走私组织,摸清他们内部的组织架构,但是他没有想到路鹤里会用这样一个铤而走险的方式,甚至毫无预兆。
……预兆?江焕瞳孔骤缩。昨晚到今早的一切,像过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闪回:那双桃花眼中的纠结、痛苦、挣扎、告别……江焕很快就觉得胸口憋闷,几乎喘不上气了。
他站起身,推开窗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穿过无边的夜色,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学长,你在哪儿?
深秋的风一吹,他的头脑清醒了些许,思路渐渐回到正轨:难道是秘密行动,对我也要保密吗?江焕冷静了一会儿,关上窗户,径直拨通了汪队的电话:“汪队,路队在哪?”
老汪在睡梦中被吵醒,在电话那头有些莫名其妙的:“我怎么知道他在哪?”
江焕略一沉吟,用手挡着话筒,小声道:“我都知道了,我得去帮他。”
“你知道什么了?”老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快12点了,要找他打架明天再说。”
江焕的目光微一凝滞,试探道:“路队今晚的行动,我已经知道了。”
“小路今晚有什么行动?”老汪的声音疑惑中夹杂着一丝紧张,“他又捣鼓什么去了?”
老汪不知道他的行动!江焕呼吸一滞,瞳孔剧震。
“喂,小江?”老汪在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似乎是从床上起来了,然后就是拖鞋鞋底磨蹭地面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江焕握着电话的手有些颤抖。老汪如果知道路鹤里今晚有这么重要且危险的任务,绝不可能自顾自地在家睡大觉,看来他真的对此一无所知——所以,这很有可能是路鹤里瞒着他的一次私下行动。
“没事。”江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大脑飞快转动,但短短几秒钟之内,无法全盘理清思路。他下意识地尊重了路鹤里的决定,没有把这件事立刻报给老汪。
他匆匆挂了电话,手掌扶着桌面,几乎要站不稳。
这样危机四伏的卧底行动,路鹤里为什么不跟警队通气备案?卧底行动凶险难当,属于刀尖悬命,通常需要万全的准备和周密的部署。如果没有备案,不仅流程上有巨大缺陷,他的安全谁来负责?
谁指挥?谁接应?谁支援?
更重要的是,万一万一在行动中出了差池,谁来为他证明?谁能说得清楚,这是一次出生入死的卧底行动,而不是一次真正的黑警反水?
万一污水无法洗清,即使他没有暴露全身而退,沾上了走私足以让他这辈子都再也不能穿上警服,竟然还经手了六十公斤的海洛因,这都不仅仅是公职人员违法犯罪的问题,这是掉脑袋的事!
没有人能保得住。
从视频偷拍的角度看,显然是事先安插的摄像头,不可能是路鹤里为之。他也许没发现,也许发现了也阻止不了。那么视频必然是裴子卓发来的。
裴子卓把这个视频发给他,是什么意思?
如果路鹤里是私下行动,并非备案过的卧底行动需要遵循保密条例,又为什么一点风声都不透露给他?
第74章 你要抓我吗,江焕?
巨大的惊恐和不安, 像一只恶魔之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江焕后脑勺的神经一跳一跳,突突直疼,咚地一声坐在了椅子上, 后背一阵阵发凉。
他此刻简直想立刻冲到路鹤里面前, 把他摔在地上暴揍一顿,然后厉声质问,但他甚至不知道路鹤里在哪里。更重要的是,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出现, 或者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出现, 才能不妨碍路鹤里的计划进行。
路鹤里这种不留后路的打法,让江焕敏锐地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即使是大批量的M-IV走私, 即使六十公斤的毒品, 即使是一个如此庞大的走私集团,也绝对不值得路鹤里用上这种不惜同归于尽的打法,不值得他赔上一个中央警队大队长的荣誉和生命。
他可能不惜命,但他不可能不珍惜身为一个警察的声名和荣誉。
所以这种破釜沉舟的背后, 极可能还潜藏着一个更严重的危机,严重到让他不惜粉身碎骨也要阻止。
江焕思索片刻, 猛地起身, 大步冲进值班室,随便揪起一个警员, 低声:“去给我弄60公斤的石灰粉, 快!”
那警员冷不丁被抓起来,愕然看着江焕赤红的眼睛, 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江焕揪着领子往门外一扔。那警员只是站在原地反应了两三秒, 就见江焕满眼都是血丝, 太阳穴青筋暴起,几乎是嘶吼着:“快!”
那警员一个激灵,知道出了大事,连忙拔腿就往外跑。
江焕胸口剧烈起伏,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开始穿防弹衣、挂枪套,然后把微型执法记录仪挂在了身上。
他走了几步站定,盯着墙上挂的京州市地形图。思梧江是A国和Z国的界河,全长近1000公里,江面宽阔,水岸线绵长。江焕看了一会儿,拿起一支笔,在地图上刷刷圈出四个点。打开手机视频看了一遍,又在其中一个点上,重重画了一道横线。
——
阿弥驾驶着渔船,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靠岸。这不是正经码头,而是一片临江的荒山,坡势不算太陡。沿岸是数米高的铁丝网,铁丝网上遍布锋利的刀片。
阿弥打了一个电话,山坡上很快出现了几个黑影,打上照面后,从背包里拿出各种工具,竟然准备直接铰剪铁丝网。
“哎,”路鹤里隔着铁丝网抬手阻止他们,左右看了看,提醒道,“边境线的铁丝网上有24小时动态监控设备,还有AI识别震动传感器。”
身边的阿弥瞥了他一眼,眼角冷冷一挑。路鹤里顿了顿,心下微微一惊,脸上却是欣然的表情:“边防线上也有咱们的人?”
阿弥没说话,就见他们毫无顾忌地咔咔几下,把铁丝网剪出一个洞,把那批箱子陆陆续续从船上运上了岸。
穿过一片山林,到了一条山路上。路边停着七八辆大货车,那些人把藏着毒品的木箱搬上其中一辆,然后阿弥直接跳上驾驶座,冲路鹤里勾了下手:“上来。”
七八辆大货车依次启动,每到一个路口就会分流,沿着不同方向,悄悄地消失在夜色中。
“生意做得挺大呀。”路鹤里坐在大货车副驾,叼着一根烟,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我刚刚才发现,自己好像捡了个大便宜。”
阿弥开着车,从后视镜中斜眼看了看他,没说话。
路鹤里似乎颇感兴趣似的,贴近了阿弥的肩膀,低声:“嘿,跑这么一趟,咱俩能捞多少?”
阿弥嘴角冷冷一勾,面沉如水:“别装了路鹤里。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是为了钱干这事?”
“为什么不能?”路鹤里侧头,向窗外吐了一口烟。
“你知道江家有多少钱吗?”阿弥嘲笑地盯着前方的路,“你要是好好跟着我焕哥,要捞钱可比抢银行快多了。”
“那你怎么不好好跟着你焕哥呢?”路鹤里轻轻笑了笑。
“江家的钱,不是给我准备的。”阿弥冷冷道。
路鹤里低低哼笑两声,眉毛一扬:“也不是给我。”
阿弥的目光在黑暗中雪亮,倏地射了过来,路鹤里手肘搭在大货车的车窗上,懒懒地撑着头:“江家对我的想法,跟对你差不多。江业左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吧,我一个没爹没娘没背景的孤儿,江焕他爹能让江焕跟我结婚?”
阿弥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两下,又回到前方的路上,似有所思。大货车驶出山路进入省道,一辆银灰色的大G突然直直地追了上来,保持极尽的距离跟在大货车后面。
路鹤里猛地坐直,探头看了一下后视镜,“有人。”
“这是焕哥的车。”阿弥沉声道。
路鹤里心一紧,手指猛地攥住座椅:“他怎么在这?”
“那他妈要问你!”阿弥低声怒骂,猛踩油门,大货车像一头黑夜里的凶兽,怒吼着狂奔,“是不是你点我们?”
“草,老子的手机现在还在你兜里!”路鹤里暴躁道,“我他妈怎么点你?心电感应啊?”
阿弥来不及骂他,就见那辆银灰色大G突然加速超车,试图逼停大货车,几次逼停无果后,倏地急转并线,竟然一个急刹停在了大货车前方。
“操!”阿弥惊怒之下猛踩刹车,大货车笨重,刹车距离远,眼看就要直直地撞上去,那辆大G却不闪不躲,熄火了一样停在前方的路面上。
再好的小型车,跟大货车比起来,都脆弱得就像一只蚂蚁,这无异于螳臂当车。
“撞护栏!”路鹤里眼睛蓦地睁大,绷着脖子怒喝一声,伸手就去抢阿弥的方向盘。阿弥也并不想要江焕的命,无奈之下只能顺着路鹤里猛打方向盘,刹车加转向的合力之下,大货车一个甩尾擦上护栏,生生止住了前进之势,冒着白烟,几乎是擦着大G的边停了下来。
路鹤里和阿弥都顺着惯性向前一扑,又被安全带拉回座位,撞上靠背后重重一弹,在刺鼻的白烟中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
大G的门开了,江焕从驾驶座下来,一言不发地步步走近,紧紧地盯着路鹤里的脸。
那人站在那里,既熟悉,又陌生,近在迟尺,又仿佛远在天涯。江焕各种情绪涌到喉头,一时不知开口该说些什么,久久地僵在原地。
路鹤里被刚才那一下勒得肺管子都要断了,手扶着公路的护栏,弯腰不停地咳嗽。江焕停在他身后,就见路鹤里擦了擦嘴角,抬头骂:“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跟车犯冲?一天不撞个车难受是吧?”
这熟悉的语气,让江焕心头一酸。看到这人好好地站在面前,一瞬间他什么都忘了,整个晚上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愤怒如潮水般褪去,爱意重新涌上,让他全身微微颤抖了起来,上前就拉路鹤里的手腕,“跟我回去。”
“草,放手。”路鹤里甩开他,指着他的鼻子,“别耽误我事。”
阿弥站在车头处,一声不吭,握着手机,冷眼打量着他们。
路鹤里甩开他的一瞬间,江焕脖子上的青筋暴了起来:“我都知道了,跟我回去。”
“你知道个屁。”路鹤里冷冷道,转身就要去检查大货车的情况,“交警来之前,赶紧给我滚。”
他刚走了两步,一阵风倏然而至,江焕突然暴起,从背后扑了过来,勒着他的脖子把人压倒在地,铮亮的手铐「咔」地扣上了路鹤里的左手腕。
路鹤里没等他铐住自己的右手,一个回身扫腿,狠狠夹住江焕的腰,翻身拧了过来,两个人在深夜的公路上翻滚了好几圈,扭打成一团。
路鹤里欺身而上,左手上的手铐在黑夜中闪过一道雪亮,他条件反射地扬起手,想把手铐朝着对面人的脸砸下去,但抬手的瞬间,一辆车从对面车道驶过,车大灯在一瞬间唰地映亮了江焕的脸,路鹤里顿时动作一滞。
两人在这短短的两秒钟内僵持住,在极近的距离下盯着对方的眸子。
“跟我回去!”江焕嘶吼道,猛地翻身压住路鹤里,用胳膊肘死死顶住他的脖子,“不管你想干什么,都得跟我回去!”
路鹤里处了下风,一个屈膝想捣上江焕的肚子,想起他肋骨上的伤还没好全,又生生收了回来,只能被他死死地压在地上,肩背被路面上的小石子硌得到处都疼。
他剧烈地喘着气,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点点放松了身体:“你怎么过来的?”
“有人给我发了你跟裴子卓谈判的视频。”江焕的牙几乎都要咬碎了,自上而下盯着他,狠狠道,“他们能发给我,明天就能让这个视频出现在中央警队的官网上,你懂吗?”
路鹤里微微扬起一点下巴,这个姿势让他想起了昨晚一些旖旎的片段,居然勾着嘴笑了一下。
“你还笑!”江焕暴怒之下,一拳揍在他的嘴角,伸手就去扭路鹤里的胳膊,想把他连右手一起铐上。
“你要抓我吗?”路鹤里任他扭住自己的胳膊,静静地说。
江焕的动作一滞,路鹤里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重复道,“你要抓我吗,江焕?”
他只是想把路鹤里带回去,并不是想要「抓」他。江焕身上忽地冰冷,低下脸,贴着他的耳朵问:“你干什么了?”
“如你所见。”路鹤里平静地侧过一点头,“我是一个Omega,我比任何人都能理解他们在做什么。”
他的眼神冰冷、沉静,从睫毛的阴影到嘴角的弧度都是江焕陌生的样子。江焕的心突然猛地一坠,一瞬间有些慌乱,居然动摇了一下,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额边一滴晶莹的汗珠就滚落了下来,滴在路鹤里眼角。
江焕剧烈喘气,抬头看了一下站在旁边的阿弥,又看了看正在冒烟的大货车,低声急促道:“我带了石灰粉,你把货换掉。”
“换掉?”路鹤里声音淡漠,眼神微微移开,仿佛距他于千里之外,“这是我的货,为什么要换掉?”
江焕的眼睫剧烈颤动,双手松开他的胳膊,六神无主地摸上了他的脸:“别,别这样。”
江焕松开他禁锢的那一瞬间,路鹤里突然猛地一个挺身,撞开江焕的肩膀,然后就地翻滚几圈后一跃而起,脱离了他的控制。
江焕手下一空,心也跟着一空,手指在虚空中抓了几下,肩膀微微颤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