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焕一滞。
路灯昏黄的光在他的眸子里闪动,良久,江焕喉结滚动,低声说:“对不起,路队。以后不会打扰你了。”
路鹤里扔下江焕,自己打车回到家,到家已经快凌晨两点。
那些话,他是警告江焕,也是警告自己。标记期的短暂吸引,不过是镜花水月,幻境虚影,他不能允许江焕沉沦,更不能允许自己沉沦。这种放纵和沉沦的代价,谁都承担不了。
何况,目前比标记后遗症更糟糕的是,走私集团跟江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路鹤里隐隐觉得,江焕和其中的牵扯可能比表面显露的还要复杂,不管是什么形式的牵扯,江焕难逃干系。
想了半天,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坐卧难安,走到书柜旁,从里面的角落取出那只蓝色小心心的情侣马克杯,发了一会儿愣,最终还是拿起了电话:
“喂,老孟。”
老孟在睡梦中被他吵醒,也是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路鹤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上次你说的江焕家的背景,还是帮我查一下吧。包括他的父亲,他家的四个养子,还有……”
“还有什么?”老孟迷迷糊糊地问。
路鹤里的目光落在手里的马克杯上,半晌才低声道:“还有江焕。”
“江焕本人吗?”老孟有些意外,“你们中央警队的政审那么严格,他不会有问题的。”
“查查吧。”路鹤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两个住址、两个手机号我都发你手机上了,他名下还有一家叫什么S的法餐厅,也查查。我在他车上安了车载定位追踪器,等会儿把数据发给你。哦对,他还有一张照片,好像挺重要的,我回头拍一下发给你,你找靠谱的图侦帮我做一下图片分析。”
“行吧。”老孟答应得不太爽快,“但是老路,你得告诉我,你不是真打算要搞他吧?我知道你俩不对付,但这江焕是个难得的警界人才,你要是因为一己私仇对他打击报复,这个忙我可不能帮。”
“老子是那种人吗?”路鹤里无奈道,低声,“老子是全世界最希望他身上没事的人。”
“呦吼。”老孟来了精神,“有新情况?”
“滚蛋吧。”路鹤里实在没有力气跟他废话。
挂了电话,路鹤里就变成猫咪,从窗户钻进了江焕家。江焕已经睡着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卧室很小,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连床头柜都放不下。路鹤里在屋里转了好多圈,也没有找到那张曾经摆在最显眼位置的照片。他只好竖起猫爪子,费劲地去扒拉柜子的门,翻腾了半个多小时,才在简易书柜的最里面翻到了那张照片。路鹤里叼着照片偷偷溜回家,变回本体,拆开相框,刚想拍照,却突然发现照片的背后居然还有字。那字大概有些年头,墨迹很浅,已经有些模糊了,路鹤里凑近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右下角的三个小字——氟西汀。旁边还有一个日期,2015年10月12日,算一算,竟然是7年前江焕刚入学那年。
路鹤里皱着眉头,用手机查了一下氟西汀,然后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
氟西汀,一种抗抑郁的药物,常用来比喻黑暗生命中的一束光。
路鹤里沉默半晌,把照片翻回来,盯着照片上那个模糊的人影。是警校的人,如果江焕跟走私集团的牵涉深远,这个会是A吗?或者大鬼?
他用手机给照片正反面都拍了照,然后把照片偷偷放回了江焕家。照片发给老孟,但是他没回复,路鹤里抬头看表,已经凌晨3点,估计睡着了。他心事重重地躺到床上,手机却叮咚响了一声。
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
【路鹤里,想不想知道我焕哥的秘密?】
路鹤里坐起来,盯着手机屏幕,很快,下一条就来了。
【敢来抓我吗?】
再下一条,是一个定位地址,市郊的鸣山风景区。
路鹤里回了五个字——「等着进监狱。」然后就下床,全副武装开门下楼。
打开门,路鹤里愣了。他刚才扔在江焕车上的那些打包盒,整整齐齐地码在自己家门口。
心神一晃,但路鹤里来不及细想。他把这些吃的挪进家里,就下楼了。
他没有叫江焕,也没有通知队里。老汪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他孤身犯险。同时,他也有一个小小的私心,万一阿璧说出什么对江焕不利的「秘密」,他不想让更多的人听到,他希望能在事态扩大前,帮江焕把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启动车子之前,他关掉了车载对讲和警队配备的定位器。就在拆下定位器的那一刻,路鹤里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起第一次见阿璧的时候,江焕也是这样,关掉了对讲和定位器,独自一人去追他。理由竟然跟他今天一模一样——害怕阿璧说出什么对路鹤里不利的证言。
当时路鹤里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行为,甚至因此把枪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现在,自己却做着跟江焕当时一模一样的事。路鹤里盯着拆下来的警用定位器,心情五味杂陈。深夜的路上车很少,路鹤里不得不按下车窗,让深秋的夜风吹进来,大脑才清醒冷静了些许。
鸣山是这一带唯一的高点,通往山腰风景区入口的也只有一条盘山公路,视野非常好。阿璧把地点选在这里,自然是因为占据了视线高点,如果发现路鹤里不是一车一人赴约,随时可以钻进深山老林,逃得无影无踪。
景区晚上不开门,人烟稀少,连路灯都不多。盘山公路九曲十八弯,里侧是山壁,外侧就是悬崖,虽然不是特别陡,黑灯瞎火的夜里还是有点危险,路鹤里放慢了车速。
到了景区的入口处,路鹤里停下车,电话突然响起。
“路鹤里,你来了?”是阿璧的声音,笑得得意,“我焕哥的秘密,我放在景区售票处的窗台上了,你自己来拿吧。”
“你在哪?”路鹤里一边推门下车,一边问。走到售票处的小亭子,果然看到售票窗口的台子上,放着一个很大的牛皮纸袋。
里面隐约可见一沓一沓的形状,很厚,也很沉。
“钱?想收买我?”路鹤里没碰。
“咯咯咯……”阿璧笑起来,“是我给你的死亡通知书。”
路鹤里伸手摸了摸,并不是钞票的形状。
“我提醒你,路鹤里。”等他拿起了牛皮纸袋,阿璧在电话中阴恻恻道,“如果你看了这个秘密,你就要死。”
路鹤里一顿,皱眉:“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先上天堂,再下地狱。”阿璧狞笑着,一字字道,“路鹤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路鹤里眉毛都没动一下,拿着纸袋回到车里,放在副驾的座位上,冷冷道,“阿璧,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恨我,我看在你是江焕弟弟的面子上,再给你最后一次自首的机会。”
“我说过了,”阿璧笑道,“除非我焕哥带着柠檬挞来见我,否则我不会自首。而且……我现在改主意了,柠檬挞不够,我要,他的人。”
“江焕是警察。”路鹤里把手机打成公放,搁在仪表盘上,开始拆牛皮纸袋的线圈,“别做梦了。”
“你想好了吗?要看吗?”阿璧不知道正在什么地方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咯咯笑,“看了,你就得死。”
路鹤里冷笑一声,半秒也没有犹豫,打开了纸袋。
里面满满的都是信。装在不同的信封里,有厚有薄,还有的边缘已经泛黄,少说也有三四百封。封皮上没有收件人的姓名,但是右下角都标有日期。
从2015年到2022年。
忽地,两道雪亮的车大灯灯光刺破夜色,骤然映在路鹤里的眼睛里。
2 Omega只有被标记后,才能拥有变回本体的能力,且只有在自己的Alpha信息素影响范围内,才能保持本体形态。(也就是猫猫离了小江变不成猫猫。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小猫咪呀。)
陈明远以及走私集团的其他Omega,信条是Omega不被Alpha标记,目前都没有被标记过,所以暂时没有变回本体的能力。
第59章 这不是你的照片吗,傻比。
路鹤里条件反射地把住方向盘, 就见一辆车在黑暗中发动,不闪不避,直直地朝自己撞了过来!
道路狭小, 倒车已经来不及了, 路鹤里猛踩油门,车辆骤然启动,迎着那辆车加速, 看准距离, 踩下离合器, 将方向盘快速向右打,紧接着回转向左打到底, 然后用力拉起手刹。车辆后轮锁死, 车尾向外甩出,「刺啦啦——」一声,在平地进行了一个180度的漂移甩尾。
电光火石之间,路鹤里重新挂挡, 沿着唯一的一条盘山公路向山下全速行驶,而那辆来路不明的车在背后紧追不放。
路鹤里瞥了一眼后视镜, 认出来这是一辆被称为西伯利亚征服者的8驱全地形越野车, 体积几乎是普通车的两倍,还经过了防弹和防撞击的改装, 看起来就像一头黑暗中咆哮的钢铁怪兽。这辆车的最高时速能达到240km/h, 很快就追了上来,渐渐逼近了路鹤里的车尾。
盘山公路是双向两车道, 各种U型、S型、C型、V型甚至Z型弯道比比皆是, 急转弯一个接一个。路鹤里两鬓渗汗, 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 油门踩到了底,还是甩不脱这辆8驱越野,眼看两辆车的距离越来越近。
忽然,“咚”地一声剧烈撞击,路鹤里身体在冲击力下猛地向前一扑,双手几乎从方向盘上震了下来,车头擦上了盘山公路里侧的石壁,一阵碎石飞溅之后,整个右前灯都碎成了渣渣。
这辆车居然想要把他撞下悬崖!
车轮打滑,几乎已经偏到了外侧车道的边缘,距离悬崖只有半步之遥。但是路鹤里并没有减速,紧紧咬着嘴唇,全身绷紧,用力把方向盘打了回来,贴着里侧车道加速行驶。
那辆8驱越野并没有放弃,就像故意逗弄他一般,沿着外侧车道,在每一个拐弯处,不断地从侧后方撞击路鹤里的车身,路鹤里整个车尾都凹陷了进去,一次一次地摩擦着山壁。
后车突然放慢了些许速度,和他拉开了一点点的距离。路鹤里看到阿璧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冲着他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然后骤然加速。8驱越野带着完全是不管不顾、甚至想要跟他同归于尽的架势,不要命一般向他撞了过来!
这一瞬间,路鹤里的大脑空了0.01秒。
死亡两个字,零距离地劈面而来,他的身体瞬间失温,手指变得冰凉。
电光火石之间,一辆熟悉的越野SUV,突然沿着外侧车道,从对向向他们冲了过来,时速已经超过了150。跟那辆越野擦肩而过的瞬间,车灯照亮了驾驶位上的人,路鹤里的瞳孔蓦地放大。
江焕双手把着方向盘,在黑暗中盯着那辆8驱越野的方向,表情平静得好像只是在市区的马路上兜风。
“江焕!”路鹤里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惊惶地脱口喊了一声。
那一声呼喊叫出口的同时,江焕的车嗖地驶过,不躲不闪,在陡峭的盘山公路上,直直地撞上了外侧车道的那辆8驱越野!
“轰——”
一声震破夜空的巨响,两辆全速行驶的越野车迎面相撞,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凌空翻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车头互相咬在一起,同时从盘山公路上翻下了山崖。
巨大的翻滚声、震击声以及随后而来的爆炸声,持续了整整一分钟,在寂静的山谷里发出了令人心胆俱裂的爆鸣。
路鹤里大脑一嗡,两只耳朵突然开始剧烈的耳鸣。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踩下的刹车,怎么跌跌撞撞地跑回撞车的位置,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江焕!江焕——”
路鹤里大脑急剧充血,跪在悬崖边,声音已经变了调,腿软的连站都站不起来。
两辆车坠落在几十米下的断崖处,其中一辆冒出了滚滚黑烟,很快就会起火爆炸。路鹤里一边拿出手机联系警队和救护车,一边摸索着向悬崖下面攀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发抖的手抓紧凸起的石壁。
“江焕!”他听到自己惊惧的声音在黑漆漆的山间回响,除了呼呼的风声,没有任何回音。
路鹤里摔了一次又一次,手、胳膊、腿都划得鲜血淋漓,但是感觉不到疼。将近90度的悬崖,他只用了不到几分钟就徒手攀了下来,连滚带爬地扑到了两辆车的旁边。
江焕的车侧翻在地,车窗尽碎,整个车头都变形扭曲。江焕满头满脸都是血,眼睛紧紧闭着,歪倒在座位上,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车门彻底凹陷卡死,根本打不开。路鹤里从车窗钻进去,解开他的安全带,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把他拉出来。然而变形的车头卡住了他的腿,怎么拽都拽不动。
阿璧那辆车已经开始起火,火光照得江焕满是鲜血的脸一片橙光,热浪带着呛人的浓烟滚滚而来。路鹤里蜷在狭小的驾驶座上,死命地往外拉着他的腿,然而火势很快从另一辆车蔓延过来,江焕车头的发动机也开始着火,发出令人心惊的噼啪声,是爆炸的前兆。
路鹤里咬着牙,徒手生生掰弯了一块压着江焕的铁皮,不顾铁皮锯齿状的边缘深深地切进了自己的肉里,把江焕整个人从车窗拖了出来,然后抱着他,就地往旁边一滚。
“轰——轰——”
他们刚刚离开车辆的范围,一前一后两声巨大的爆炸响起,油箱被点燃,熊熊的火光瞬间把两辆车吞没,冲击波差点把他们掀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