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鹤里心头五味杂陈, 看着床上几乎被包成木乃伊的重病号,叹了口气:“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顿了顿, 江焕低声:“我没事。”
病房里的仪器滴答滴答轻微地响着, 输液管里的药一滴一滴地流进江焕的血管里,路鹤里沉默了半天,摸了摸他伸在被子外面输液的手:“小兔崽子,疼不疼?”
江焕的手指蜷了蜷, 很快地答:“不疼。”
“你他妈颅骨骨折、肋骨骨折、小腿骨折,不疼那就是死透了。”路鹤里骂道, “下次还敢吗?”
江焕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问什么, 嘴唇动了动, 没有问出口。
路鹤里沉默了片刻,轻轻叹口气:“阿璧死了。我当时只想着救你, 没顾得上他。”
江焕的睫毛颤了颤, 慢慢地垂下来。
“你怎么想的, 跟他同归于尽?”路鹤里轻轻点了点他光溜溜的脑袋, “你一个顶级Alpha、警校优秀毕业生、中央警队大队长,跟他同归于尽,他配吗?你他妈脑子有包?”
江焕抿了抿嘴。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江焕会选择跟阿璧一起撞车翻崖,是因为他不撞,掉下悬崖的就是路鹤里。
“你这样,”路鹤里垂下眼睛,声音有点发涩,“想让老子怎么办?下次赔你一条命?”
“不是的。”江焕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天前,所以小心地想解释什么,“阿璧是我弟弟,我撞他的车是不想让他连累别人。无论车里是不是你,我都会把他撞下去的,跟你没关系……”
听到这,路鹤里板着脸站起来,故意道:“跟我没关系,那我走了。”
江焕收回目光,仰脸看着天花板,“嗯。”
路鹤里往外走了几步,走到门口,猛地转身看回来。江焕果然侧着头,恋恋不舍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见他转身吓了一跳,飞速把目光移开,专心致志地盯着床头的输液袋。
草,差点又被这小兔崽子骗了。
路鹤里咚咚咚走回来,怒道:“妈的小兔崽子,说句真心话判几年?”
江焕慢慢地把视线从输液袋移到了路鹤里脸上,路鹤里忿忿地坐下来,“装,还他妈装。老子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江焕困惑地眨了眨眼。
路鹤里低身,胳膊肘撑在枕头旁,附在他耳边字正腔圆地朗诵:“路学长,你好,展信佳。我是大一的江焕,很高兴认识你。今天你来教我们班的射击实战课了……”
江焕一愣,脸腾地红透,猛地一扑腾,差点从病床上翻下来。
“老实点。”路鹤里按住他,挑了挑眉毛,“我站在第三排左数第六个,就是第一次就打中十环的那个,你应该记得我吧……”
“滴滴滴——”心电监测仪开始疯狂报警。
江焕的脸红的能滴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身上还插满了管子和仪器,动弹不得,只好猛地抓起被子捂住了脸,只留下光溜溜的头顶,像一颗逃避现实的卤蛋。
“路队,你好。展信佳。”路鹤里不依不饶地追着他的耳朵,声情并茂地背诵,“我认为,今天早上夹走警队食堂的最后一个荷包蛋不是我的错,以下是我总结的三点意见……”
江焕快缩成一颗187的土豆了,在被子里求饶道:“路队,别念了。”
“敢写不敢念?”路鹤里隔着被子拍拍他,“这么怂?”
半晌,江焕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那些信……你全都看了吗?”
“嗯。311封,一封不落。老子看了三天,都会背了。”路鹤里坏笑着挑挑眉毛,故意逗他,拉长了声音,“路警官,你好,展信佳。今天……”
江焕绝望地缩回了被子里,开始用重度脑震荡后还不太灵光的大脑思考,如何才能换一个星球生活。
路鹤里知道他脸皮薄,也不催他,直到江焕闷在被子里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露出脸来,低声问:“你看了……不生气吗?”
那目光,是带着一点湿润的小心翼翼,刺得路鹤里心口一疼。
“不生气。”路鹤里不逗他了,沉默半晌,“我很喜欢。”
江焕眼珠动了动,好像无法理解「我很喜欢」四个字,刚刚进厂维修、目前还在恢复期的大脑零件拼命运转,正在呼哧呼哧冒烟。
“想不明白别想了。”路鹤里摸了摸江焕剃得光溜溜的脑壳,“你送的草莓酱面包我都吃了,水也喝了,伞也打了。还有我很喜欢牛奶味,等小卤蛋的头发长出来,哥给你买牛奶味的洗发水。”
江焕一怔,路鹤里捏了捏他的手心:“以后想看就看,想叫哥就叫,不用躲着藏着的。老子虽然不能让你永久标记,但可以保证以后对你好一点。”
江焕盯了他好半天,突然非常冷静地开口:“路队,我还能活多久,你直接告诉我吧,没关系。”
“呸呸呸。”路鹤里皱眉,“什么玩意儿?”
“就算我要死了,你也不用故意哄我。”江焕声音发涩,“但还是谢谢你,我很高兴。我这辈子……”
“草!”眼看江焕要开始说遗言,路鹤里气得冒烟,“老子在,你丫死不了。傻比!”
江焕困惑地抿了抿嘴,又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满眼担忧,身子向他探了探:“你的脑袋也撞坏了吗?拍片子没有?”
“滚蛋。”路鹤里哭笑不得,“老子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对你好点就是脑子坏了?”
江焕眨了眨眼,默默移开视线。
路鹤里注视他良久,不忍地叹口气,“草,我要是知道……我就不让你临时标记我了。”
要是知道江焕有这个心思,他宁肯自己难受死,也不可能对江焕做这么残忍的事。让他有一个机会无限接近深爱了七年的人,压抑着,纠结着,克制着,放肆着,又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江焕垂下眼皮,声音沙哑,“你是不是打算以后不再理我了。”是个肯定句,不是问句。
“我没有办法回答。”路鹤里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想的是结婚,永久标记,一辈子在一起什么的,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
江焕轻声:“我没有那么多想法。只要你允许我还像以前一样就行了。”
“那不行。”路鹤里说,江焕眼睛一黯,就听路鹤里接着说,“老子以前那么对你,太操蛋了,老子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很不是个东西。”
江焕一愣,路鹤里抓了抓耳朵,小声,“我现在脑子挺乱,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现在就想对你好一点。”
江焕定定地看着他,路鹤里避开他的目光,“你想喝排骨汤吗?加玉米和红枣。”
良久,江焕忽地展颜一笑。路鹤里第一次见他这样笑,左边嘴角竟然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想喝。”江焕哑着嗓子说,又鼓足勇气,抬起插着输液针头的手,拽了拽路鹤里的袖子,得寸进尺地问,“你给我做吗?”
“嘶。”路鹤里为难地抓了抓脑袋,他这辈子连菜刀都没摸过,“我给你……”
他想说的是「买」,可是小兔崽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路鹤里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嘟囔了一句,“试试也行。”
江焕听了,眼角倏地一湿,喉咙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呜咽声。路鹤里慌张道:“哭什么,别他妈哭,显得老子以前多不是人似的。”
江焕微微哽咽,吸了吸鼻子,喃喃:“我好幸福啊。”
顿了几秒,又梦游似的嘟囔,“现在死了都行。”
路鹤里心头一酸,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江焕侧头贴上他的手心,蹭了蹭,又蹭了蹭,突然哽咽一笑:“哥。”
“哎。”
“哥。”
“哎。”
“哥。”
“哎。”
路鹤里耐心地应了三遍,忍俊不禁,“叫够了吗?”
“没。”江焕不太确定地看着他,傻笑了一下,试探着问,“明天还能叫吗?”
路鹤里看着他,突然想哭。
“明天也行,后天也行,大后天也行,大大后天也行。”他低声说,双手轻轻捧着江焕的额头,揉了揉他的脸,把自己的额头抵上去,
“小兔崽子,你真行,真会让老子心里难受。”
一个温柔的吻,轻轻地落在江焕的嘴唇上。
第63章 我我我给他做人工呼吸呢。
“咚咚咚。”直到玻璃隔断被敲了几下, 两个人的嘴唇才分开。
顾梦生推门进来,怒道:“路鹤里,你给我出来!患者心电监测、血氧浓度和血压监测全部异常, 报警器响了三分钟了, 主治医都冲到门口准备抢救呢。要不是我把监控屏幕关了,你俩就现场直播了。赶紧出来!”
路鹤里耳朵发热,躲闪着顾梦生的目光, 唯唯诺诺:“昂昂, 知道了, 这就出来。”
江焕拽着他的袖子不松手,眼巴巴地:“你明天还来吗?”
“来来来。”路鹤里哄小孩似的, “松手松手, 让医生进来。”
“好。”江焕嘴上答应着,手还不听使唤地紧紧拽着他袖子。路鹤里哭笑不得,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指里抽出来,拍拍他的脸, 哄道:“走了,卤蛋。”
身高187、体重74kg、这个月就满26岁半的刑警大队长江焕, 像个被家长第一天送进幼儿园的4岁小孩, 努力地抬起光溜溜的脑袋,目不转睛地追着路鹤里离开的方向。顾梦生怕他脖子也骨折了, 把他脑袋按回枕头上, 戴上氧气面罩,又按了一下开关, 刷地一下把玻璃隔断变成了模糊的, 阻断了他看向路鹤里的视线。
“闭上眼睛, 呼吸。”顾梦生看着仪器显示屏, “你大脑已经缺氧了,眼睛不花吗?”
江焕突然一震,环顾人去屋空的病房,在氧气面罩下含糊不清地问:“刚才是我眼睛花了吗?大脑缺氧的幻觉?”
顾梦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眼没花,我看见路鹤里亲你了。他都三天没刮胡子了,不扎得慌吗?啧啧。”
“三天没刮胡子?”江焕问。
“嗯,这傻比在你病房外蹲了三天三夜,都快变成石狮子了。”顾梦生叹口气,指指他的鼻子,“我认识他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傻比这样子,你以后对他好点。不然等你下次落到我手上,我亲手把你氧气管拔了。”
江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他几秒钟,突然咧了咧嘴,费力地说,“顾医生,医院二楼东侧患者意见簿的第23页和24页,你帮我去撕了吧。”
“嗯?”顾梦生奇怪地挑挑眉毛,就听江焕傻笑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
顾梦生满脑门的莫名其妙,他回到隔断外,路鹤里已经脱好了无菌衣,有点不放心地问,“报警器为什么响?”
“心率130,血压180,血氧饱和度都降到90%以下了,你说呢?”顾梦生没好气道,“我还以为你俩在病房里搞上了。”
路鹤里只听见了前半句,瞪大眼睛:“有危险吗?”
“怎么没有。我再晚进去1分钟,患者就要开心得晕过去了。”顾梦生板着脸,“再晚2分钟,急性脑出血都有可能。你亲一下得了,怎么还啃没完了?早知道不让你进去了。”
路鹤里耳朵一热,就听顾梦生警告道:“他是重症监护患者,应该避免情绪波动。你是不是想看到他的死亡通知书上写着——死因:高兴死了。啧。”
路鹤里像每个挨骂的患者家属一样,条件反射地对医生点头哈腰:“嗯嗯,我下次注意。”
顾梦生斜了他一眼,推门出去了。路鹤里刚跟着走出病房,耳朵就被老汪揪住,警员们呼啦呼啦地围上来,二十多双眼睛充满谴责地看着他。
“路鹤里,人小江生命垂危,你还跟他吵架?”老汪拧着他的耳朵质问。
路鹤里疼得直跳脚,歪着脑袋叫:“靠,靠,松手!谁跟他吵架了?”
老汪瞪着他怒吼:“你不跟他吵架,他能气得心律失常血压升高吗?警报把一层楼的医生都引过来了!”
路鹤里语塞,总不能说老子把他亲到心律失常了。心里有鬼,只好乖乖地让老汪揪着他的耳朵,嘟囔:“下次不了呗。”
老汪看着他熬红了的眼睛,忿忿松手:“你回警队值班,不许再接近江焕的病房!”
“那你问姓江的同不同意,他还让我明天给他带排骨汤呢。”路鹤里摊摊手,信口胡诌,“他听说我厨艺高超,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如果喝不到我做的排骨汤就死不瞑目。明天我来不了,他要是绝食你可别怪我。”
老汪信他个鬼:“你会做饭?你家有锅吗?小吴,明天你先尝尝再送进去。”
路鹤里老脸一红,讪讪道:“切,别小瞧老子,老子厨艺很厉害的,等着。”
从医院出来,路鹤里直奔肉店,看着一排排的肉,两眼一抹黑:“老板,做排骨汤要多少排骨?”
老板用刀在排骨上比划了一下:“一斤左右吧。”
案板上血糊糊的肉让路鹤里一阵恶心,屏住呼吸移开了视线:“给我五斤。”
老板疑惑地扬扬眉毛,路鹤里自我认知清晰,讪讪解释:“我怕我一次成功不了。”
见多识广的老板噗嗤一笑,一边剁着排骨,一边问:“第一次做呀,谈恋爱了吧小帅哥?”
“没。”路鹤里慌张道,声音超大地反驳,“学做饭不行啊。”
“行行行。”老板看他脸都红了,故意逗他,“准备做排骨给谁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