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刹那间,路鹤里的胳膊却被江焕狠狠一拽,力道之大,跟这个少年完全不可相提并论。路鹤里身子一歪,堪堪躲过了那些钢筋,但少年也从他手里滑脱了出去。
路鹤里心头惊怒交加:江焕想放走他!
那少年像条滑溜的鱼,从路鹤里腋下钻过,后退几步举起枪,毫不犹豫就是砰砰几枪,但通通打在了路鹤里脚前的地面上,激起一串火星,生生把他逼退了几步,然后借着这几秒钟的空隙,一个翻身,单手抓着栏杆,竟然直直从十几楼的楼顶跳了下去!
路鹤里扑到栏杆边,见那少年袖管中探出两只钢爪,轮流扒着未封的阳台边沿,身子来回悠荡,像个轻巧的风筝一般,竟然就这样从十几楼的楼顶一直荡到了地面。
那少年落地后,还抬起头,朝着楼顶的方向来了个嚣张的飞吻。路鹤里怒不可遏,举枪就朝楼下射击,那少年抱头就地一滚,堪堪躲到了车后,跳进了黑色大切。
车辆轰然起步,车窗中飞出一个白花花的东西,纸页在空中哗啦啦的翻动,然后啪地落在地上。
现在下楼追已经来不及了。路鹤里紧赶着放了几枪,大切很快就冲出了手枪的射程。他回过头,对江焕怒目而视,江焕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闭上,转身:“我去追。”
“站住。”路鹤里在他背后厉喝一声。
不远处红蓝光闪烁,警笛声由远及近,其他人听到枪声后追过来了。
路鹤里一手朝天鸣枪,另一只手接通了对讲机:“02呼叫,目标车辆黑色大切,车号A4399,在我鸣枪位置向两点钟方向逃窜,立刻抓捕。目标身上有枪,小心一点。”
江焕刚要转身,一个冰凉坚硬的枪口就顶上了他的后脑。
“江焕,”路鹤里在他背后沉声道,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江焕没动,路鹤里手上用了一下力,江焕的头被他的枪口压得往前一低:“包括你的定位追踪器,你的对讲机,你让我一个人来的原因,你说的笔记、邮件,你这个弟弟,还有刚刚你故意放跑他的那一下——你他妈是个警察,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
江焕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固执又冷清,半晌才喃喃开口:“我是怕你受伤。”
他的语气不是很坚定,甚至有些示弱的意味,任谁听起来都像是一句支支吾吾的托词。
“放屁!”路鹤里怒道,“说出去有人信吗?”
江焕怕他的死对头路鹤里受伤,宁肯放走一个重要嫌疑人——还不如说他得了失心疯来得可信些。
江焕一震,不说话了,僵硬地站在那里沉默着。
“江焕,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楼下已经响起警员们的呼喝声、脚步声,在寂静的凌晨格外令人心惊,路鹤里一字一顿,
“我既然一个人来,就是信你。老子跟你认识七年了,虽然烦你烦得要死,但不怀疑你作为一个警察的底线。”
江焕的身子一震,路鹤里掏出手铐,扔在他脚边:“只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放过你这一次,不然我就把你拷回去,你等着进审讯室。”
江焕似乎并不怕被拷回去,还因为「信你」两个字,低头笑了笑:“谢谢。”
“谢个屁!”路鹤里怒道,把枪从江焕的后脑勺移开,用枪管拍了拍他的脸,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小兔崽子,你要是敢骗我,我他妈崩了你,知道吗?”
“崩了我之前,”沉默良久的江焕突然开口,并不是质问的口气,仿佛只是一个温和的询问,却在寂静的楼顶炸开一颗响雷,
“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顾梦生从实验室拿走M-IV型抑制剂,干什么用了?”
路鹤里举着枪的手一顿,思维像冻住了一般,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
第17章 我不在乎跟你一起身败名裂。
天已经擦亮,一缕晨曦打在了江焕的身上,给他的警服镀上了一层金芒。
路鹤里的沉默,已经验证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江焕依然被路鹤里的枪口指着后脑,主动解释:“走私船出事的第二天早上,我的邮箱收到一封匿名邮件,举报顾梦生跟警方勾结,长期倒卖、走私M-IV型抑制剂。里面提供的证据有时间、有地点,跟陈明远提供的交易记录一致,所以我才一直怀疑顾梦生。
“刚刚我弟弟跟我说,顾梦生那些抑制剂都是给了你,他有证据。”
路鹤里在晨光中静静地立了一会儿。
忽地,他枪口一抬,江焕的警帽被他拨到了地上,冷声:“江焕,你在要挟我?”
“不是。”江焕静静地背对着他站着,“你刚才说,你不怀疑我作为一个警察的底线,同样的,我也不怀疑你作为一个警察的底线。”
路鹤里一怔。
“路队,我从来没有认为你和走私有关。”江焕的情绪听起来有些不稳,“即使你真的拿了M-IV型抑制剂,我相信你也有原因。我从始至终都无条件信任你,但你真的信任我吗?”
路鹤里把枪缓缓地放了下来,江焕转过身。
两个人侧逆着阳光站着,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不要跟我玩诛心这一套。”路鹤里盯着他,“如果我不信你,就不会一个人来,但是你放走了嫌疑人,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信任不是无底线的,江焕。何况咱俩没那么熟。”
路鹤里的话字字扎心,江焕的胸口揪得难受,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没有想要放走他,路队。”江焕的声音蓦地颤抖,“阿璧是我父亲的养子,但是我不在家里住,我们很久没有见过了,我并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干什么。我们到邵斯年家的时候,他拿了那本笔记,正准备翻窗逃走。我们阻止他时,他开枪击伤了大刘和胡锋,于是我就追他追到了这里。我不知道他和邵斯年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和走私案有什么关联,我没有想放走他,也没有想包庇他,你等一下,我这就把他抓回来……”
江焕这辈子大概都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到最后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那你告诉我,”路鹤里逼近了一步,“为什么切断和警队的联系?”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江焕,竟然急得青筋暴起:“我追车的时候跟他通过电话,他说想见我,让我切断联络自己去见他,不然就要把手里的证据公开,足以……”
路鹤里眉头一皱:“足以什么?”
江焕的喉结动了动,“足以让你身败名裂。”
路鹤里眉毛一挑,盯着江焕:“我身败名裂,关你屁事?你弟弟是有多不了解你,才用我来威胁你?你还真的为了这个原因,违反规定、切断和警队的联络?咱俩有这么熟吗,啊?江焕?”
面对一连串的反问,江焕的呼吸有点急促,无力反驳。
路鹤里冷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让我过来?”
江焕的眸子闪了闪,避开路鹤里的视线:“他想见你,不然就要毁了笔记,但是我怕……”
“你怕我拿抑制剂的事是真的,让旁的人听到不好,所以只让我一个人来?”路鹤里觉得他这个谎言编的很好笑,上下打量着他,极尽嘲讽之能事,“江焕,你可真是为我百般思虑啊,再说下去我都要感动哭了,你该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吧?”
江焕倏地把头低了下去。
路鹤里摊摊手:“接着说,你放走嫌疑人也是为了我吗?啊,亲弟弟?”
“我没有想放走他。”江焕短短一句话,说得很艰难,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和骄傲,“当时我没反应过来,我看你快撞到钢筋上了……”
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自己。
“哎呦卧槽。”路鹤里冷笑,这些解释在他眼里没有一句是合理的,简直荒唐得可笑,“老子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还怕几根钢筋?用得着你救?你这么英雄,怎么不替老子挡枪呢……”
说到这,路鹤里忽地一愣,笑容凝固在脸上。
短短两天前,江焕确实在走私船上替他挡了枪,虽然他那个枪挡得毫无必要、莫名其妙,和……今天一样。
太阳出来了,阳光变得有些刺眼,路鹤里的眼睛有些睁不开,江焕的身影在视线中模糊起来。
他突然有点看不清眼前的这个人了。
江焕一个平时办事那么缜密的人,怎么会处处都是漏洞?
他的脑子很乱。
那个叫阿璧的少年,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和顾梦生的秘密?
这少年和常明赫是什么关系?
到底是谁想要杀老K
邵斯年、常明赫,阿璧,甚至眼前的江焕,分别在走私案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江焕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究竟在隐藏些什么?
线索纷乱复杂,路鹤里一时也捋不清楚。他心里那点对江焕下意识的信任,以及刚刚建立起来的一丝好感,都开始动摇了。
江焕看出了他眼中的猜疑,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我去把他追回来,他会听我的……”
话没说完,却被路鹤里抬手阻止:“算了,你别说了。”
那双垂下来的桃花眼里,分明都是失望。
江焕一下子定在了那里。
“江焕,我给你24小时,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你那个弟弟带到警队。”路鹤里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非常平静,“不然我就举报你,再举报我自己。我不在乎跟你一起身败名裂。”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焕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
那个叫阿璧的少年,果然没有追到。他很狡猾,身手也很好,警员们追到那辆车的时候,他已经弃车逃跑了。唯一留下来的,只有扔在楼下的那本笔记。
那是一本印着特别研究小组logo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邵斯年的名字,里面都是一些研究记录。路鹤里大致翻了翻,但是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于是让下面的人送到法医办公室去。
队里打来电话,问已经早上7点半了,放不放邵斯年。路鹤里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放吧,派两个人盯着。总能再给他拘回来。”
放下电话,警员们正在搜集现场的物证,路鹤里左右看了看:“江焕呢?”
“江队走了,您也回去休息一下吧。”警员们劝着他,“一宿没睡了,神仙也熬不住啊。”
路鹤里想了想,把后续事宜安排完,打了一辆车,直接到了江焕家的小区。
他一整天都跟江焕待在一起,并不需要变成猫来蹭他的信息素了。但是他想利用猫咪这个身份,监视一下江焕的行动。
毕竟,他这一晚上的表现,实在太可疑了。
江焕的车停在院子里。路鹤里变成猫咪,蹑手蹑脚地从窗户溜了进去。江焕果然在家里,已经换了家居服,但是并没有在床上睡觉。
他蜷着腿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垂着头,看起来怪怪的。
以往路鹤里见到江焕都是在工作场合,他永远都是仪容规范、精神饱满的,从不在人前露出疲惫的样子,连弯腰驼背都没有过。
中央警队甚至有句戏言,“天塌了,江队的头发都不会塌。”但是此时的江焕,不仅头发塌了,肩膀都垮了下来,呆呆地盯着地面,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路鹤里有些诧异,扭着小猫步凑近了一点。江焕看到猫咪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路鹤里立马跳开。
妈的叛徒,想撸老子,没门!
当江焕抬起胳膊,路鹤里才发现,他手里又拿着那张旧照片。
路鹤里忍不住开始对这张照片好奇。这张照片到底怎么了,晚上看,白天也看,天天看,看不够吗?
江焕久久地低着头,盯着照片,一声不吭,房间里静悄悄的。路鹤里趴了一会儿,眼皮开始打架。
突然,“啪嗒”,非常非常轻微的一声,一滴泪掉在了那张照片上。
路鹤里瞪大眼睛。
“啪嗒。”
又是一滴。
路鹤里气都不敢大声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江焕……
哭了?!
江焕这个人,连笑都不会,居然会哭?
还没等路鹤里反应过来,江焕蜷起身子,把脸埋在臂弯里,竟然低声地呜咽了起来。他似乎想要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声音很低,断断续续的,只有肩膀不停地抽动。
路鹤里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毕生心愿就是有一天把江焕给打趴下,看着这个冷心冷面的家伙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认输求饶。
尤其是他刚刚违规办案、放走了重要的嫌疑人,路鹤里心里恨不得暴揍他一顿。
但江焕真的在他面前哭了,他心里却丝毫没有痛快的感觉。他真的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跳起来,指着江焕哈哈大笑,他甚至有点慌。
……江焕会哭,会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狗。
猫咪趴在江焕脚边不远的地方,瞪着一双困惑的蓝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难道是我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路鹤里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肚皮。
江焕熬了一宿,本就疲惫,呜咽了一会儿,仿佛浑身都脱了力一般,靠着床脚一点点歪下去,最后弓着身子侧躺在了地毯上。
他一躺下来,高度就和猫咪齐平了,视线正好对上了那双圆溜溜的蓝眼睛。
江焕的眼睛红得吓人,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他跟猫咪对视了一会儿,眼皮渐渐合上,微微勾了勾手,喃喃道:“小猫,过来,让我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