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队,你不能进去!”二队的警员们赶紧来拦,被路鹤里一把推开。
他铁青着脸冲进审讯室,一把拉住江焕,就往外拽:“江焕,出来。”
江焕没想到路鹤里竟然会闯二队的审讯室,冷眼一挑,摆摆手屏退围上来的二队队员,起身跟着路鹤里出了门。
路鹤里拽着江焕进了旁边空着的审讯室,把他往里一推,转身关了门。
审讯室里没开灯,漆黑一片,冰冷冷的,只有铁窗透进了一点点走廊的光亮。
“路鹤里,你这是干什么?”黑暗中,江焕在他背后问,语气不善。
路鹤里背对着他,喘着粗气:“江焕,顾梦生有体寒症,你这是变相刑讯。”
“变相刑讯?那你去告我。”江焕冷笑一声,手指敲了敲桌面,“路队,现在是凌晨两点零五分,还有五个小时我们就得放人了,我还得照顾嫌疑人冷不冷?要不要再给他点个外卖?”
从神情到语气,是一贯的冷心冷面,连一丝温度都没有,跟他下令击沉整艘走私船时一模一样。
路鹤里转身,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向前迈了两步,手指重重地戳在江焕的肩膀上,怒道:“江焕,你的枪伤还是顾梦生给你做的手术,你记不记得?”
江焕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震,看来是伤口被戳得痛了。但是江焕没有躲开,眉毛一扬,依然是不近人情、油盐不进的样子:“路鹤里,你现在太感情用事了。我们说好了各查各的,请你不要干扰我们二队办案。”
路鹤里攥了攥拳,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不讲理,还是咬牙道:“江焕,让我审顾梦生。”
不出意料,江焕一口回绝:“不行。按惯例,顾梦生的审讯你要回避。”
“江焕。”路鹤里几乎爆发,捏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让我审!”
江焕针锋相对,也提高了声音,语气一点没有松动:“不行!”
“咣!”
话音刚落,路鹤里就像一头突然发怒的豹子,猛地将江焕推到墙上,手肘狠狠地抵着江焕的咽喉。
江焕的后背猝不及防地磕在墙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重响。
他本能地反手抓住了路鹤里的手腕,指尖深深地掐进了路鹤里的肉里,两个人因为用力,手上都青筋暴起,微微抖着,就这么僵持住。
“江焕!”路鹤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两个人差不多已经是胸口擦着胸口,鼻子贴着鼻子,就像两根绷到极致的弦,稍一拨动就会在同一秒种铮然断裂。
黑漆漆的房间里,空气骤然凝固,两道混乱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两个人挨得太近,江焕身上的Alpha信息素直冲路鹤里的鼻孔,然后像过电一样唰地传遍四肢百骸。
江焕身为一个Alpha,在遇到另一个Alpha攻击的时候,条件反射地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
这种无法阻挡的致命诱惑,让路鹤里开始剧烈地头痛,眼前都有点模糊了。路鹤里死死地抓着江焕的领子,大脑想狠狠地揍他,身体又想狠狠地咬他,让他几乎把持不住。天人交战之下,表现到脸上的,就是凶狠到想杀了眼前的这个人一般。
他甚至想狠狠地咬上那个人的嘴唇,看看他那两片冰冷无情的薄唇,还能说出什么该死的话来。
危险,又旖旎;深恶痛绝,又欲罢不能。
“江焕,”路鹤里咬着牙,双目喷火,努力让自己的信息素和情绪都不要失控,“我用命跟你担保,顾梦生跟走私案没有关系!让、我、审!”
江焕愕然地看着暴怒的路鹤里,两人虽然经常打打闹闹,但互相从没有下过死手,路鹤里也从没有流露出过这种要杀人的眼神。
为了顾梦生?那个Omega?
江焕的咽喉被扼住,呼吸都有点困难,但他并没真的用力还手,一动不动地回应着路鹤里的怒视,冷不丁地问:“你跟顾梦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路鹤里眼中的狠意忽然褪去,惨然一笑,一字一顿,
“我多活的这十年,每一天都是他给的。”
江焕一下子怔住,握着路鹤里手腕的手,和身上那根无形的弦,蓦地松了下来。
多活的十年。
他甚至没来得及细想,路鹤里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只想知道,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前这双永远神采飞扬的桃花眼,为什么会突然流露出那样深沉的痛苦。
像暗哑的海底,像无尽的深渊,像绝望的嘶吼,又像不肯屈服的抗争。
他看起来那么煎熬,那么难过。
他想起了什么?他遭遇过什么?
江焕很想抬手摸摸他的脸,但指尖动了动,只是狠狠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如果他不是Alpha。如果他是个Omega,哪怕是个Beta……
江焕艰难地避开了路鹤里的眼神,几乎一秒都没有思考,张嘴便道:
“好。”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如果路鹤里继续用这样悲伤的眼神看着他,就算是诛神杀佛、毁天灭地,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路鹤里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爽快,情绪还没有收回来,反而愣了一下。
江焕没有废话,直视路鹤里的眼睛,轻声重复了一遍:“好,你审。”
语气里没有针锋相对的挑衅,也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反而有几分安慰的意思,就像一个坚硬冰冷的壳子,终于撑不住,裂开了一个小缝隙。
克制得太久,总会懈的。
两人的目光还交织在一起,路鹤里盯着江焕,手上一点点松开了他,稍稍退了半步,低声,
“谢谢。”
江焕几乎是有些仓皇地逃出了审讯室。
他知道,刚刚差点失控的,并不止路鹤里一个人。
第13章 多活十年,是怎么回事?
路鹤里站在原地,用了好久才平复下了自己的呼吸。
他到办公室抱了一条值夜班用的厚毯子,回到了二队的审讯室。
审讯室空了很多,江焕不在里面,其他人也都不见了,只留了两个书记员。看来是江焕已经嘱咐过了,所以路鹤里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审讯间。
听到门响的时候,顾梦生的肩膀颤了颤。抬头看到是路鹤里,他微微一怔,眼中不是得救的神色,反而更加紧张。
路鹤里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到顾梦生身边,展开手里的厚毯子,把顾梦生整个人裹了起来。
二队的队员送进来一杯热水,又悄悄地退了出去,只按规定留下一个书记员。
顾梦生的嘴唇已经冻得有些发青了,缩在毯子里,手抖抖索索地去摸水杯,路鹤里端起来,送到他嘴边。
顾梦生就着路鹤里的手喝了几口热水,似乎缓过来一些,低声说了句「谢谢」。
路鹤里垂着眼睛注视了他一会儿,坐回桌子后面,直接开口:“你说了吧。”
至于说什么,他话中所指,两个人心照不宣。
顾梦生不看他,眼睛只盯着地面:“我没什么好说的。”
路鹤里沉默片刻:“说吧,没事。”
顾梦生倔强地梗着脖子,重复:“没什么好说的。”
书记员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路鹤里。这两个人似乎是正常的审讯对话,又似乎在打着什么哑谜。
路鹤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说,这事怎么解释?”
顾梦生的身体还在毛毯里微微打着寒战,嘴上却强硬:“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没走私,没杀人。”
顾梦生还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路鹤里遮掩着这个秘密。
他一直就是。就像十年前的天台边,他一边哭一边说,小鹤,我会为你研究出最厉害的抑制剂。最算不能把你变成Alpha,也能让你像Beta一样正常地活着。
相信我。
路鹤里深吸了一口气,眼尾有点红,他不能受人恩惠,再连累人家。于是他下定了决心,站起身:“行,我去说。”
“老路!”顾梦生着急地喊他,话里有话,“你的命,我救过两次,你不能这么对我。”
“两次够多了。”路鹤里怆然一笑,就要往外走。
就这样吧,跟老天爷偷了十年光阴,还不够么?
够了。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白晓晓瞥了一眼顾梦生,急匆匆跑到路鹤里身边,附耳道:“老大,有个Omega来自首,说他是顾梦生那些抑制剂的买家。”
“什么?”路鹤里一愣。
顾梦生那些抑制剂都给了他,“买卖”一说只不过是信口胡诌,怎么会有买家?
“人呢?”
“扣下了。”白晓晓低声,“在三号审讯室,江队已经过去了。”
路鹤里赶到三号审讯室,江焕已经在里面了。他旁边的书记员自觉地站起来,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了路鹤里。
路鹤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拉开椅子坐在了江焕旁边。江焕没有看他,但放在桌面上的手却非常不自然地虚握了一下。
“姓名。”江焕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张ID卡,沉声发问。
审讯椅上坐着一个瘦高的青年,长相斯文,闻言抬头回答:“陈明远。”
“年龄。”
“26。”
“职业。”
“自己开店。”
“来中央警队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陈明远很沉着,一点都不像犯了事的样子:“我从顾梦生那里买了特别研究小组新研发的M-IV型抑制剂,听说他被中央警队带走了,我想大概跟这件事有关。所以过来说明一下。”
江焕沉吟了一瞬,“有交易记录吗?”
“有。”陈明远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递过来。
江焕把笔记本在桌子上摊开,放在自己和路鹤里都能看到的位置,然后慢慢翻动起来。
交易记录是手写的,密密麻麻,有时间有地点。路鹤里刚看了没几行,一阵寒流唰地涌遍全身,手脚瞬间开始变得冰冷。
上面记录的地点各有不同,但每一个交易时间,都确确实实、正正好好的对上了自己和顾梦生交接抑制剂的时间。
每一支,每一次。
他脊背一阵发凉。
顾梦生绝对不可能自己留下交易记录这样的把柄。而如果说是顾梦生为了今天的事,提前把后手做好,既安排好物证,还安排好人证,做得这样滴水不漏,时间点也卡得正正好,就更不可能了。
他太了解顾梦生了,顾梦生绝对没这个心眼和手段。
这只能说明,有人在暗中安排这一切,而且这个人早就知晓他和顾梦生所有的秘密,甚至详细到每一次顾梦生给他拿抑制剂的时间——他路鹤里身为最优秀的刑警,却对此毫无察觉。
路鹤里后脑勺一阵发麻,只感觉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背后注视着自己,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又神鬼不觉。
江焕突然开口:“看完了吗?”
路鹤里顿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江焕在问自己,于是「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他精神太紧张,看什么都疑神疑鬼的,只觉得今天江焕也是很反常。平时江焕才不可能顾及自己有没有看完,他只会恨不得能抢先一步看完,抢先一秒找到破绽,再顺势呛自己几句。
江焕得到了路鹤里的回复,才把笔记本递给手下队员,让他们去拍照存证,还低声吩咐了一句:“对比一下。”
“是,江队。”队员悄声应着。
路鹤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对话里的信息——对比一下?
也就是说,江焕手里还有另一份交易记录?
路鹤里的呼吸有点乱了。
他坐在那里,脑子里各种信息纷乱交杂,一时理不出头绪。江焕也没动,沉默地坐在他旁边,眼睛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二队警员拿着笔记本回来,低声报告:“都对上了。”
紧接着,另一个二队警员进来了:“江队,顾梦生的律师来了,要求陪同讯问。”
江焕想了想,“可以。”
此时顾梦生的嫌疑已经急剧降低,只要口供能和陈思明对上,就可以放人了。至于他职务违规的问题,那是卫生部自己的事,中央警队就管不着了。
江焕安排好警员给陈明远做笔录,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用手背碰了碰路鹤里的肩膀,语气有点生硬:“出去吧,歇会儿。”
——
这还是他吗?路鹤里几乎要怀疑自己刚才下手太重,把江焕的脑子打坏了。
出门的时候,江焕甚至主动问路鹤里:“邵斯年那边怎么样?”
路鹤里耸了耸肩,表示情况并不比二队好多少。这一晚上看来是白忙活了,两个死对头这会儿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两人先后出了审讯室,都是一身疲惫。路鹤里靠着走廊的墙,伸手去摸裤兜里的烟盒,却摸出个空的。刚才他一个人在走廊里抽了半天闷烟,都抽光了。
路鹤里烦躁地一把捏扁了空烟盒,抓了抓头发。
尼古丁有镇定提神的作用,在这样彻夜突审的糟心时刻,没有烟真的很难受。江焕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半晌,他突然开口:“要烟吗?”
路鹤里愣了愣:“你有?”
江焕是不抽烟的,全中央警队都知道。然而江焕转身就走了,进到他自己的办公室,过了一小会儿,居然拿着一包烟回来了,一声不吭地扔给路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