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旋风吹过,承恩侯悚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惊了一身汗,起身一看,之前那地上的牡丹织金地毯原本滴满了血污,现在却干干净净一如从前,窗外月明风清,树影摇曳,平静之极。
果然是个噩梦啊,承恩侯松了一口气,却听到外面夜空中传来了尖叫声。
很快承恩侯夫人身旁的掌事妈妈快步跑了过来,满脸惊惶:“侯爷!侯爷!不好了!您快去后院……去大小姐那里看看吧!”
承恩侯心头不祥之意越发浓厚起来,大步走出书房,往后院女儿的院子走去,院子里的仆妇们全都颤抖着围在门口,看到承恩侯来面色苍白:“侯爷……要报官吗?”
承恩侯鼻尖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掀起帘子进去,那可怕的修罗一样的场景陡然展现在了眼前,他眼睛陡然闭了闭,心头疯狂跳了起来,这时有丫鬟大叫:“小姐还活着!小姐还活着!”
仆妇忙乱着进来,有乳娘上前哭着抱起孙雪霄:“我的大小姐啊!您这是遇到了什么啊!”
承恩侯看了过去,看到孙雪霄满脸血和泪痕,抱着乳娘,眼睛却如同梦里一般含着泪看向了他,嘴角却冷飕飕露出了一个笑容。
承恩侯微微打了个寒噤,却见外面又有人来通报:“二房太太那边派人过来禀告,说二小姐仿佛被魇镇了,半夜惊醒过来,疯狂大喊大叫,说对不起姐姐,饶了我,闹着非要出家,要不就要投缳投井的,竟像是失心疯了一般。她这般胡言乱语,二房那边也不敢擅请大夫,先过来请侯爷示下。”
承恩侯闭了闭眼睛,森冷的寒意涌上了心头。
天才亮,承恩侯就进了宫求见皇太后。
很快消息传了出来,承恩侯夫人心疾骤发去世,承恩侯嫡女要守孝三年,承恩侯进宫禀明,皇太后恩准,孙氏女在家守孝,婚期推迟到三年后。
而至于宫里两位教养女官触怒承恩侯夫人导致夫人心疾猝死,皇太后赐死这样的小道消息,则并不对外公布,只在尚宫局里小范围传播。
承恩侯府阖府挂上了白绸,二房的女儿因生病无声无息被送去了庄子养病上这样的小事更不引人注目,人们注意的只是立后一事推迟,承恩侯嫡女悲痛欲绝,在家守孝这样的大事。
萧偃接到消息,是慈福宫的龚姑姑亲自过来说的:“太后娘娘说了,承恩侯夫人没福,这事情虽有些不巧,好在原本皇上年纪也还小,再过三年也不妨什么,请皇上也赏些东西过去承恩侯府吧。”
萧偃心里长叹一声:“舅母不在,表姐想来不知多伤心呢,就让吴知书那边看着赏些东西去承恩侯府吧,单独挑些金银赏表姐。”
龚姑姑应了,回去回报孙太后:“皇上让吴知书看着赏,还特意说了表姐可怜,让单独挑些金银赏表姐呢,看来是真的对大小姐很是怜惜了。”
孙太后眉毛微立,冷声道:“早就说了小门小户的没福,看大哥娶的这什么女人,就在这关键时刻说就没了,蠢货,连毒汤都能误饮了,是有多馋。还折了我两个忠心手下,三年过去,不知道内阁和大长公主那边还能使出多少手段呢,罢了且先占著名分吧。”
龚姑姑低声道:“那大小姐那边那事……而且这次夫人的事,怕她会不会有心结。”
孙太后道:“大哥说雪霄不知道,其实那璎珞是雪珠的,已送去了庄子上看着了。罢了,兴许是真,兴许是大哥舍不得自己女儿,算了。就算是她,料她也不敢说什么,她如今没了母亲,将来在宫里的依仗就是我,若是不聪明些,等进了宫我自有手段。”
龚姑姑恭敬应了,又问:“娘娘这几个月的葵水一直不太顺畅,是不是因为风湿吃的那些药太寒凉的原因,看看是不是进些补药。”
孙太后漫不经心:“可以吧,上个月吃药确实吃得哀家什么胃口都没了,且让太医开些调理的药来调理调理。”
龚姑姑应了下去不提。
紫微宫里,萧偃却站在梅山下居高临下往下看着御花园里的花木扶疏,对巫妖道:“九曜是觉得我太软弱了吧?所以才和表姐订了契,让她自去报仇。”
寒气凛冽,巫妖现身在他身旁,微微一笑:“圣主仁德爱人,底下人才敢放心跟随,但也要一往无前,百折不挠,底下人才更不会迷失目标。”
“小乌云朵虽然敏锐,但毕竟智慧不多,多一个白骨领主替我收集能量,我魂体才恢复得更快。你放心,有水晶骷髅在,她本性未失,复仇自有她的手段,不会轻易杀人,毕竟杀人很可能会违背法则,遭到法则排挤,也就是天谴。”
“此方天道,恶有恶报,道法自然,当我们顺应着天道而行,就能够得到那法则之力的回馈。你是人皇,自有天命。”
大热的天气里,萧偃站在巫妖身侧,感觉着那冰雪气息笼罩着他,冰凉清爽,明明就在身侧,他却知道他如神祇,无法掌控。他垂下睫毛:“朕会努力的。”
太弱太没用的话,巫妖会离开他的吧?
他不敢和巫妖说,当看到表姐单膝跪在巫妖跟前,虔诚地轻吻那枚戒指,发誓要效忠于他时,他嫉妒了。
巫妖是那么的强,哪怕如今魂体没修复,他也能够轻易招到为他效忠,为他贡献出一切的手下,他赐予手下无上力量,他举重若轻,他俾睨世间,俯视万物,他不会为了任何人动容,他犹如神一般的金瞳中,没有任何人能投影在内。
他有什么?
他甚至连力量都没有拥有,只有那所谓虚无的真龙之气。
弱小的,懦弱没有勇气,会回避冲突,没有人真心效忠的人皇。他从来没有感觉到那样急切的对成功的渴望和焦灼。
第49章 爱的画
第二日下了暴雨, 雨势太大,辍了朝,内书房也停了课。
沉重的雨滴接连不断地落在檐上, 湿漉漉的雨气和着外面草木的芬芳涌进大殿内,
萧偃拿了折子一个一个的看着, 巫妖站在窗前,对着窗外在一个巨型的立着的画板上画画, 殿内一个内侍都没有,紫微宫的内侍们已经沉默地接受了小皇帝的规则,不许入内, 就是真的不许, 入内必须先大声在门外禀报, 得到允许才能进去。
萧偃批折子其实并不专心, 总会不由自主目光溜过去,去看窗前那个金色长发的背影,裁剪合宜的魔法袍下宽肩窄腰, 腿特别修长,骨手拿着只笔,正在画板上挥着, 落下清晰的铅灰色线条,巫妖还记得说要给他画他从前住过的地方, 见过的风景,所以先对着窗口外边“速写”几张,找找感觉。
“从前家里让宫廷画家给我们教画画, 断断续续学了一些, 我并不擅长此,而且我们那边画的和你们这边画法差别很大。”
巫妖总是这么细心周到。
他非常理解了巫妖的亲人为什么要疯了一样的使用禁术将他强留下来, 没有人不想拥有他,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哪怕奉献出自己一切,也要留下他,若是真有什么禁术能让他活过来,让他拥有凡人的呼吸和体温,让他的双眸内能折射出自己的影子,他大概也会长天入地交出一切自己拥有的东西来换取。
内宫那边龚姑姑过来禀报说昨晚太后娘娘做了噩梦,惊悸非常,让太医看过了开了安神药,原本想请国师进来讲经,但前几日才请过,再请就太过频繁了,只能自己一个人静静歇着,让皇上不必过去请安了。
萧偃有了清闲的一天,但下着雨山庄那边也不能打猎,便也就先批着折子,圣主总是要批折子的,宵旰图治,殚精竭虑,任贤惕厉的。从前他百无聊赖,境遇艰难,于是只能在书里寻找答案,他严谨地完成太傅们教导和安排的作业,一丝不苟地习字和写策论,他一遍一遍的诵读四书五经,熟读史论。
现在他知道了,那是因为他那时候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好玩的东西。现在他想打猎,想逸游,想去坐滑翔伞,想让人做巨大的风车立在山谷里,然后种下满山谷的花,想造高塔,想吃喝玩乐,这一切都是巫妖带来的,他带着他看过世界有多大,有多美多精彩,然后他就再也没办法专注了。
他想做个昏君,但是这样巫妖就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他冒出来了一个念头,明明也有“圣人不言”啊,“君逸于上,臣劳于下”,他可以做那高高在上的垂拱而治的“圣人”吗?
他微微叹了下气,想起自己现在可不就是吗?说白了垂拱而治的圣人,和傀儡有什么区别吗?内阁将皇帝高高供起,可不是垂拱而治吗,现在季同贞和张辰英两位相爷,可不就想着这个么?
暴雨渐渐变小了,天边云朵出现了金边,太阳出来了。
巫妖转头看萧偃正盯着他发呆,招了招手:“画好了,来看吧。”
萧偃连忙将折子放下,走到窗边,然后啊了一声。
巫妖画的是窗外正对着的一株楸树,英宗好道,这紫微宫里种了不少楸树,花开之时如锦霞似云雾,取其紫气东来之意,这树平日里四五月花到极盛,但今年天气暖得迟,这棵树现在仍然还开着不少花。
巫妖只画了几枝花枝,花团锦簇,朵朵鲜妍明媚,花瓣轻薄娇嫩,就连上面的露珠都画了出来,绿叶粉花高枝后的赭红色宫墙,也细细画了出来,用的颜色果然与大燕这里大不相同,调的颜色竟然和外面的花枝颜色一模一样,花朵上的露珠光影,叶片的浓淡,背后宫墙上的花影,竟然都通过颜色浅淡画了出来。
萧偃怔怔道:“画得真好,像真的一样。”
巫妖一笑:“练一练免得手生,晚点画我们那边的花给你看。”
萧偃靠近了又有些痴迷地看了一会儿:“能送我吗?”
巫妖看他喜欢:“可以,我镶个画框给你放金瓯坊那边的房间里吧。”
萧偃想起巫妖墙上挂的画,明白了:“谢谢你。”
巫妖又道:“说起来我那里确实还有宫廷画集,因为太大本了没放在书架上,晚上去找来给你看,这样你也可以对我们的世界更了解。”
萧偃看了下外边金光璀璨,雨已住了,但今日肯定是闲着了,他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去看看。”
巫妖道:“好。”
两人从传送门到了金瓯坊这边,因为没什么事,萧偃并没有让乌云朵去找祝如风,他们两人只在巫妖的房间里,看巫妖找了个秘银宝箱出来,打开,里头厚厚果然码着一本一本画集,巫妖道:“时间太久了,这宝箱一直扔在角落,我都已忘了,还是今天画画才想起来。”
巫妖拣了一本出来放在桌面,翻开第一页就是一条山谷小溪,小溪两侧长满了无数浓密草叶和水仙花,而潺潺流水中,一个女子仰面躺在水里,她肌肤瓷白如玉,穿着薄薄的纱裙,身体浸在水里,一只手却浮在水面,女子五官侧面几乎可以说是绝美,却又有着尖尖的耳朵从海藻一般的亚麻色长发里探出,溪水的光影画得十分通透明亮,女子脸上就连那种迷茫忧伤的神态都非常清晰。
巫妖道:“这是水之精灵,挺有名的一幅画……这是我们那边的宫廷画家洛斐尔画的,他擅长画人……”
巫妖按着画集封面的骨手忽然停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迟疑道:“我有些事需要处理,我先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你自己先看可以吗?”
萧偃觉得有些突然,但却也理解:“您去吧,是不是表姐那边有什么事?”
巫妖道:“嗯。”骨手收起,他非常迅速地消失了。
萧偃又看了下那本画册的封面,然后翻开了封面,打开第一页画册。
第一页是几个洁白如玉,丰腴貌美的女子在林间舞蹈的画。
萧偃才打开就砰地关了回去,脸上嗖的一下面红耳赤,他摸着那魂匣,几乎疑心九曜根本还在里头,只是假装说有事!
那几个女子,身上只披着非常薄而细的薄纱,堪堪只挡住了关键部位,但那玲珑身段仍然纤毫毕现。
他摸了摸滚热的脸,闭着眼睛将第一页翻过去了,睁开眼睛,松了一口气,这是个很英俊的男子,穿着一套极威武的盔甲,一只手持着金色的剑,他牵着一匹马,马上也装备着盔甲一样的东西,还负着盾牌,绘制得仍然十分写实,就连五官上每一根睫毛都画了出来,神态是非常忧郁的,他牵着马,回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萧偃再翻到下一页,耳根渐渐又热起来,这下一张是好几个十分英俊的男子在河边,有的还骑在马上,有的在河边洗马,但是,这几位男子,全都几乎没穿衣服,有的穿着下袍,但却又露出双腿赤着脚,身上的肌肤肌肉块垒分明,宛如真人。
萧偃耳根热得几乎要爆炸,将那本宫廷画集快速翻了一遍,后面有的是很正常的都穿着衣服的男女风景,却又不少白皙的女子躺在床上什么都没穿,又或者是舞女佩戴华美宝石身披薄纱在跳舞的画,也有不少男子的画,有的持剑战斗,有的在祈祷,不少穿着盔甲,也有些就什么都没穿,正拿着枪往远处投去,每一块肌肉都饱含着力量。
萧偃将画集关了起来,面红耳赤,心里想着原来巫妖那边的魔法世界,民风是这样的开放。
他深吸了口气,将画集要放回去,却看到宝箱下还有着一本画集,封面却是一个金发的小男孩,笑得两眼弯弯,肌肤雪白,仔细看双眸正是金色的,他怀里抱着满把的娇嫩粉白蔷花,花朵不少掉落下来,让人只想上去抱一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