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陈冲了过来,诫斥道:“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干什么?!”
时谨的目光幽深如夜,双眼满布着红血丝,泪水从左眼滑至右眼,他失了神一般,口中喃喃重复着四个字,“我要救他,我要救他……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定,每说一句都夹杂着哽咽和呜咽。
勾陈将他扶起来,双手紧紧抓着他,意思很明显,是不想再让时谨冲入雷阵了,“你别傻了,那可是天雷阵啊,他这是自取灭亡,你根本救不了他。”
时谨几乎是要痛哭出来,大吼道:“滚开!!让我救他!!”
说着,手上用力挣脱了勾陈的束缚。
天幕中所有的天雷都被叶星阑引了过来,而那些雷电此刻正交织成一个密密麻麻的龙卷风阵。只不过被卷在空中的不是黄沙,而是雷电。
也就是说要入雷电阵的中心就必须穿过那如荆棘般层叠交错的雷电,这个雷阵的威力与九重天雷劫无异,纵观整个天庭能扛过九重雷劫的神仙也只有战神凛云和灵霄两人。
时谨这一去,生死难料。
他却没有犹豫,再度运起灵力飞身上前再次冲入天雷阵中,时谨甫一进入雷电阵中便被雷电击透了腰腹,巨大的疼痛和麻痹感传来,像是一只巨手从体内穿过,捣碎了五脏六腑,全身几近抽搐般地颤抖起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天地万物仿佛都在眼前消失,只有阵眼处散发着骇人的夺目的光亮,他看见叶星阑还躺在中间,被万箭穿心。
时谨大喝道:“蚀月绫!!”
蚀月绫乍然从他手臂上飞了出去,只见它一路朝上飞至叶星阑身边,叶星阑已经因为承受不了那巨大痛感而晕了过去,引雷珠还在他手中握着。蚀月绫在他身周环绕着飞来飞去,一时找不到办法。
片刻,蚀月绫看准时机,灵活地穿过叶星阑身周的雷电飞至他的手边。它从叶星阑手中穿过,利落地将引雷珠引了出来。
蚀月绫将引雷珠含在正中,不断变幻形态伸缩拉扯着。
时谨紧咬着牙忍着剧痛往前飞穿,他的意识也因剧痛几度就要陷入虚无,他满额青筋暴露,面色痛苦而狰狞。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周的雷电忽然消失了。时谨的嘴角勉强勾起来,他知道是蚀月绫将引雷珠碾碎了。
晨光熹微,东方逐渐浮现出鱼肚白色,天幕间郁积了两天两夜的天雷终于消弭地无影无踪。
云间一片清明,时谨落回下方的云端,被鲜血染红的白衣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发凄凉,蚀月绫听话地重新绑回他手上。叶星阑也跟着落下来,时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疲惫地用手臂掩住了双眼。
“天兵天将,鸣金收兵。”随着灵霄一声令下天兵天将开始集体回撤,天界的兵一撤,妖界和人界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打不过,便也乘势撤了。
撤兵的动静很大,世界一片熙熙攘攘,时谨依旧疲惫地躺在原地,而叶星阑就落在他的不远处。
叶星阑周身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了,翅膀被折断了一半,左手依旧被冰冻着,生生接住这所有的天雷现下他的灵力已经几乎全都消陨了。天玄扇就落在他身旁,曾经威风凛凛的九天神器现下也变得残破不堪。
他的手指微微动弹两下,眼皮下的眼球缓缓转了转。金黄的太阳升了起来,叶星阑慢慢睁开眼,看见时谨躺在离他两臂长的地方,也是满身疮痍。
他勉强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缓缓从云上坐起,天界和人、妖两界皆已撤兵,只剩下魔族还在奄奄一息地整兵。
似乎是感应到什么,时谨睁开眼来,猝不及防地对上叶星阑的视线。
叶星阑问他:“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时谨摇摇头,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救叶星阑,方才他还和叶星阑打了一架往他体内插入了九玄冰。这种情况下他没有立场跟他说“我是为了救你才伤的”。
而他不说,叶星阑自然会认为时谨是因为同魔族士兵厮杀才如此伤痕累累。
叶星阑额间的魔族印记若隐若现,他气若游丝地轻唤道:“时谨……归舟......卿卿……”
时谨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忍着身上的疼痛勉强撑起身子半坐起来,等待着叶星阑的后文。
叶星阑满眼盛着苦色,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既是要走,为何不同我好好道别呢……”
“什么道别?”这个问题时谨是答不上来的,他不记得此事,也不明白叶星阑说的到底是什么。
时谨沉默着,再抬眼对上叶星阑的目光,那人满眼都是失落和难过。那深切的悲伤在他眼中形成一个漩涡,任谁看了一眼都会陷入和他一样的心痛之中。
似乎早就料到了是这样的回应,自己又何必执着,叶星阑无声地摇了摇头。
“天地万法,皆为我心,九幽玄冥,悉听吾音。”他伸出双手指向时谨的额间,一股微薄的湛蓝色灵力泄出,叶星阑用尽最后的灵力施了法咒,“白泽时谨,我以魔神之名诅咒你……生生世世,我要你喜乐无虞,岁岁长安……要你日无所忧,夜无所虑……要你……要你......再遇良人,白首偕老。”
叶星阑已经哽咽的不成声,他嗫嚅着,用尽全身力气,“我要你……要你......要你……记得我。”
言罢,他最后一点法力也消弭不见,他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字条递给时谨。时谨打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前尘往事了云烟,与君岁岁长相别。”
叶星阑红着眼眶,目光定定地望着时谨半分也不移开,像是想再说些什么,却许久未见他开口。他凝望时谨半晌,微微张口却终究一个字也未吐出,眼角垂落一滴孤星般的泪。
他的目光温柔却又决绝,看得时谨心里没来由的慌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什么意思?”时谨接住字条连忙问他,可话还未说完,却见叶星阑整个人毫不犹豫地往后一仰,时谨伸出手想抓住他,却扑了个空。
霎时间,叶星阑整个人从云端坠落而下,像是对世间毫无留恋一般,万念俱灰地坠入了下方的永劫道。
“阑安!!!”时谨想飞身去接他,可不知为何身子却被牢牢钉在原地,半分也动弹不得。
“夫君!!!”永劫道旁,传来沈归舟悲痛欲绝的呼喊声。
第150章 魂消
忘川河流经桃山,翻过桃山便是永劫道,沈归舟在桃山下下了船,朝着山顶飞了上去。
他负着满身的伤,有的是被恶鬼抓破的,有的是被恶鬼咬破的,有的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刺破的。
他从那尸山血海的恶鬼群中攀爬而上,白衣染上布满惊心的脏污,有他自己的鲜血,有恶鬼的绿血,有散发着郁积的尸泥……而有的却不知道是些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刺鼻的尸臭味,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毅然决然地飞上了破魂山。
可就在他登顶的那一刻,却撞见叶星阑直直坠下来,他慌乱极了,只奋不顾身手脚并用着向前飞跑过去。
可是,还是差得太远,太远。
他眼见着心爱的人坠下那幽深无尽的深渊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那一刻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说不了,只能看见他的爱人在坠向死亡。
他瞳孔放大,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耳中的轰鸣像一条细长的金属线,尖锐又刺耳,漫长的轰鸣声像要将他的脑袋刺破。
叶星阑的身影从他眼中消失,彻底坠下幽暗的深渊。
沈归舟终于跑至永劫道旁,“夫君!!!”
他脑子是懵的,但却凭着本能纵身朝着那深渊跃了下去,半分也未犹豫。强烈的失重感传来,耳边是烈风在呼啸,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重新着了陆,可等他再睁开眼来时却发现还躺在破魂道上方的悬崖上,也就是方才他纵身跳下去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沈归舟慌张地看了一眼四周,口中依旧喃喃重复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他不敢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随后,又是往悬崖下纵身一跃。失重感再次传来,眼前的光亮逐渐消失......
可半晌后,他却依旧回到了原点,沈归舟方寸大乱,他早忘了永劫道从来只破神魂,不收妖魂。
他耳畔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亘古至今,入永劫道者,无一生还。”
叶星阑身上流淌着凤神和战神的血,所以这永劫道对他来说自然也是死劫。
沈归舟魂不守舍地从地上爬起来,声音中是忍不住的哭腔,“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再也见不到他了。世间三千浮华,上至九天寰宇,下至黄泉碧落,北至极寒之境,南至南海之畔,他都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他爱的人身陨魂散,世上再无人执他之手轻唤卿卿。
沈归舟再也忍不住,他双膝直直跪在地上,像要将膝盖碾碎一般用力。他将头深深埋进双手之中痛苦地抽泣着,“我拼命赶来了......为什么不肯再等等我?”
“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啊......”沈归舟泣不成声,感觉到胸膛中有什么东西在跳动,他颤抖着手从里衣中取出一根凤凰翎。
那是叶星阑身上的凤凰翎,是他送给自己用来暖身的。
凤凰翎忽然陷入剧烈的抖动中,片刻,它竟慢慢变得半透明,消失的部分化作金黄色的星点缓缓消失在空中。
“不要...不要...!”沈归舟无措地用手去抓那些星点,可却一次又一次扑了个空,他狼狈地哭着,“不要...不要消失...不可以......”
“求求你们,不要消失......”沈归舟痛苦地嚎哭起来,“星阑,夫君.......不要走...求你不要走...求你...”
然而斯人已逝,谁也没有听到他发狂的挽留。
凤凰翎终是化作千千万万的星点,随风消散在了空中。沈归舟手中已是一片虚无,他却还做着抓着什么的手势。
忽地,天空中划过一声凄厉的鸟啼。沈归舟抬头看去,一只黑鸟飞过翅膀扑棱着,发出凄厉悲伤的嘶啼。片刻,它身后便聚集了数不清的鸟群,鸟群从永劫道飞过,黑压压的一片几乎将天幕上的光亮全都遮住了。它们口中不停发出悲伤的啼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听的人揪心。
凤凰神陨,万鸟同悲。
沈归舟虽不愿承认,但他心底是明白的。
那些鸟儿的哭声是在宣告着,叶星阑的魂魄已经彻底消陨了。
“星阑...星阑...不要...”沈归舟绝望地抽泣着,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温柔又熟悉的呼唤声,“归舟?”
沈归舟跪在地上哭得脑袋发昏,竟是没有力气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人了。身后那人一席白衣曳地,信步上前揽住他的肩膀,柔声道:“归舟,想哭就哭出来吧。”
沈归舟泪眼涟涟,这才看清眼前人竟是郑子菁,郑子菁轻轻拍着沈归舟的背,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
郑子菁身后还站着文抒和狴犴,狴犴奉叶星阑之命前往人间赈灾,他向郑子菁求借了妖界的粮食,郑子菁也同他一起前往人界给穷苦人家发放了救济粮。
两人刚赈灾结束就赶了过来,可谁知却撞上叶星阑被活生生逼死的这一幕。
狴犴的双眼红得像兔子,激愤又委屈道:“他想救助苍生,而苍生却只想要他死。这是个劳什子道理!”他越说越急,甚至直接转向文抒质问道:“为什么你们天界不救人却在这里避重就轻地讨伐魔族?”
文抒不紧不慢地撩起袖子将堕仙印记展示给他,“我已不是天界之人。”
话很简单,神情却免不得有几分嫌弃,显然是不愿同天界再扯上什么关系。
沈归舟静静趴在郑子菁肩上,依旧未能放声大哭出来。他双眸中没有半点生气,讷讷地站起身来。
其他三人默默注视着他的动作,不知他要做些什么。
只见他兀自飞上了云端,天兵天将和人族的修士整齐站在一处,不远处是妖族的联盟。沈归舟目光如剑,一一扫过他们。
时谨依旧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沈归舟在云端停下,周身气场仿佛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他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喝道:“你们,是谁逼死了他?”
第151章 归位
沈归舟孑然一身站在云端,左前方是灵霄和天兵,右前方是妖族,而时谨则跪坐在他左边不远处,沈归舟一眼就扫到了他。
这张脸他记得,这人的长相与自己别无二致,那时灵霄带他进入八荒镜就是为了将自己和这人融合。
他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前走着,却看见天玄扇就落在时谨身边,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已经猜到了叶星阑方才经历的事情,霎时间,怒火吞噬了他的理智,他横眉赤目、怒发冲冠冲过去一把将天玄扇拾起,面上阴沉得像能滴出水来,声音如坠入冰窖一般令人不寒而栗,“时谨,是你把他逼死的。”
他的语气中是不可反驳的笃定。
时谨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生的一模一样的脸陷入了深深的震愕之中。身体依旧被定的一步也离开不了,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什么东西刺中了,温热的血液流出来将白衣染得愈发鲜红。他低头望去,发现沈归舟正发狠地将天玄扇插入自己的腰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