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用夜瞳搜寻时他还很不解为何这船会搁浅在岸边,等他真正到了此处才发现,那船下的野鬼如蜂群一般争相往那船上攀爬,他们密密麻麻地蠕动着摞成一座小山,看得沈归舟一阵犯恶心。
原来这八苦舟竟是被这群野鬼活生生推上岸搁浅的,那些小鬼不知道这八苦舟是不载他们这种孤魂野鬼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何都爬不上去。
沈归舟御起灵力想腾空飞到那船上去,可奈何此处的阴气太甚,竟无法让人凌空飞起。
那群孤魂野鬼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手脚,有的三只眼睛,有的四条腿,一个比一个诡异。
沈归舟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在心里低声念叨着,“别怕别怕,他们只是长得丑了点,别怕别怕……”
心底不停安慰着自己,但内心却依旧很慌乱,紧张感拖慢了他的思绪,除了冲上去跟那群鬼一起攀爬之外,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空中还有数不清的鬼影子在飘,他身上愈发抖的厉害,冷汗早冒了一茬又一茬。他捏紧双手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两步,心脏像要从喉中蹦跳出来,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沈归舟猛然弯身吐了出来。
恐惧和紧张感交织在一起,脑海中好像紧绷着一根弦。沈归舟吐完以后瘫坐在地上,他又委屈又害怕,他想哭,却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动了四周的恶鬼。
为什么非得是这个鬼地方,为什么非得是他最害怕的东西。
往常这个时候总是有叶星阑护着自己的。
越想越委屈,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砸了下来,沈归舟囫囵抹了把脸,一横心用力咬了咬手,手上登时出现两行整齐的牙印,痛觉的确麻痹了自己的恐惧。
他一鼓作气用玄灵鞭勾上八苦舟的桅杆,整个人借着玄灵鞭的力,踩着众鬼的身体往上飞跑了一段。众鬼慢慢反应过来有人在踩着他们往上跑,便纷纷伸出手来抓他的脚。
脚下被拉的一滑,玄灵鞭登时落至那些恶鬼手中,沈归舟心中顿时生起一股恶寒,忙不迭用灵力将鞭子甩上了船体。
现下没有可以再借力的地方了,沈归舟浑身汗毛直立,大喊道:“我跟你们拼了!!”
他走投无路,索性豁出去双手双脚并用着往上爬了。那些恶鬼身上的触感竟像一团污泥一般,软和但散发着阵阵恶臭。
忽地,不知是谁用尖爪狠挠了一下沈归舟的小腿,灼烧的痛感传来,小腿侧冒出了几丝鲜血,谁知这些野鬼一闻到这鲜血反而更兴奋了。
就像被幽禁的人忽然呼吸到新鲜空气,那群恶鬼一闻到血的气息便发了疯似得朝沈归舟扑来。
......
第148章 面具
云端之上,叶星阑和时谨两人眼见着就要坠入云下的永劫道中,灵霄连忙出手将时谨拉了过去,叶星阑的理智这才回笼了半分,也跟着停在云端。
时谨将将站稳,目光下意识集中于足下,只见风云叱咤之间叶星阑手中的天玄扇如离弦之箭杀向时谨。
时谨感应到危机袭来,他迅速抬起头来,可那天玄扇却直朝自己面门斩来,时谨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天玄扇卷着冰凉的风朝着自己袭来。
只一瞬间,他脸上的面具便被斩成了两半,凉风吹卷起他如瀑的青丝,时谨无措地忘了一眼空中飘荡的面具碎片。
时谨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脸,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只想逃离,只想离开叶星阑的视线。
叶星阑怔在原地不敢置信,他猜对了,面具下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是他像无头苍蝇一样整整找了两个月的爱人。
天地无声,时谨的反应在他眼中无限地放大,无限地反复,无限地放缓。叶星阑像是在理着一段精美的绸布,他仔仔细细地,一寸寸、一丝丝、一缕缕地扫过,企图从时谨的表情中找到他还爱自己的证据。
可是这要怎么找呢?
荒唐,他自知荒唐,却还是那么做了。
好像有人从自己身体中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疲惫到了极点,站也站不住了似的缓缓后退了几步。
他张张口,良久才勉为其难地从喉中挤出声音,“归舟……你也是…来杀我的。”
他颤抖着,哑着声,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发问。
闻言,时谨的眼眶却一下红了,不知为何,叶星阑脸上苦涩的表情竟惹得他心脏一阵阵发疼。
他的心空荡荡地,好像失去了什么,好像忘记了什么。
叶星阑勉强站立住身子,他忍不住苦笑起来,原来灵霄的话没错,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想让他活着,他的亲爹娘、他的养父母、他视为珍宝的夫君,还有这六界三道全都想让他死。
或许天下人说的对,他是灾星、是毁灭、是魔障,众生眼中他为罗刹,众神眼中他为鼠蚁。
所有人都对他喊打喊杀。
也许在他爱的人眼里,他也不过是个怪物罢了。
天边惊雷炸裂,喉中忽然涌出一股咸湿的鲜血,强烈的反胃感将他的眼眶呕得通红,他刚缓过来一些,却又是一阵急火攻心,他无力地半跪在地上口中又呕出一大口鲜血。
魔族阵营上空的防护阵实则是叶星阑用自己强大的法力筑成的,原本那法阵只需保护魔族的将士,他用自己的灵力倒应付的来,但如今神、妖、人三族纷纷下场鏖战,那防护阵要保护的人便增加了三倍之多,这对叶星阑的灵力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损耗。
加之九玄冰刚进入他的身体,体内部分灵力被冰冻禁锢起来,以他现在的法力若是继续为别人抵挡天雷,恐怕自己会先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他望向厮杀的天兵天将,毫不犹豫地撤下了防护阵,脸上不知在哭在笑,口中喃喃地讥讽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都去死吧!”
霎时间,天雷滚滚,此时已是入夜,天雷将一个接连着一个闪烁将大地照耀地仿若白昼。霹雳如游龙般向众人席卷而去,魔族阵营失去防护阵,所有人不得已停止斗争转而去对抗天雷。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像是要将整个天幕都震垮一般。
“夫人——!!”身后传来一声撕裂般的凄惨的喊叫声。
叶星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只见不远处叶至晋正连滚带爬地跑向黄玢,而黄玢则身负重伤躺在地上,口鼻中不停涌出鲜血,一寸也无法动弹。方才这雷原是冲着叶至晋去的,是黄玢及时推开他替他挡住了这个雷。
“阿娘——!!!”叶星阑的眼泪几乎是在一瞬间夺眶而出,他踉踉跄跄飞跑过去,因为跑的太急在临近到达时还摔了一跤。他顾不得那么多,索性手脚并用爬了过去。
三千年前,他也经历过同样的无助感。那是在不周山,他亲眼看见戮空剑没入娘亲体内。那时他也是像这般不管不顾、拼尽全力、连滚带爬地冲向她,想救回她。
可是,无济于事。
那时是,此时亦是。
叶星阑左手被封冻住,右手满手血污,他将右手的血污在衣服上擦干净然后才敢小心翼翼地去握住黄玢的手,“阿娘,你振作一下……我给你输灵力,你振作一下……”
说着便与黄玢手掌相对将灵力输给了她,黄玢从口中咯出一大口血,勉强说道:“星儿,我……我筋脉皆已被震断……承不住你的…灵力的…”
“那我要怎么才能救你,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救你。”叶星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像一个凝水者在急切地寻找救命稻草。
黄玢却只无力地摇了摇头,眼中竟也流出鲜血来,“我无……无力回天……了”
叶至晋抱着黄玢轻轻替她拭去血泪,早已哭的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里……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
黄玢勉强笑一笑,努力从喉咙中挤出声音来,“夫君,不怪你,是我……是我想来看看星儿。”
叶星阑自责地哭起来,“对不起,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们也是来杀我的,对不起…对不起…”
“星儿……你对我而言,跟可倾一样……都……都是我最爱的孩子。”黄玢的手颤抖着,轻轻抚摸着叶星阑的脸,“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我从来……从来……没把你当成怪物。”
叶星阑忙握住她的手,眼泪像断了线似的一颗颗往下掉。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连忙转头望向时谨,喊道:“时谨,我求求你救救她…..时谨……时谨哥哥我求求你救救我娘亲,任何代价都可以……你想要我的命也可以,算我求求你……”
时谨似是没想到他会向自己求助,如果有办法他当然愿意出手相救,但是黄玢妖丹已碎、筋脉尽断、如今三魂六魄已散了一半,他也束手无策了。
“我……我也救不了她。”
闻言,叶星阑眼中彻底失去了光亮,他无助又迷茫地回过头去,只听黄玢对叶至晋说道:“夫君…与你相逢,是我三生有幸……谢谢你陪我走完了这一路…还要…麻烦你,麻烦你照顾好这两个孩子……”
叶星阑太过失魂落魄,根本没意识到黄玢口中的两个孩子意味着叶可倾还活着。他的思绪很混乱——无助、哀痛、自责、愧疚这些感情如潮水般拥裹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脸上温热的触感突然消失,黄玢的手垂了下去,她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叶星阑不敢相信地呼唤着她,“阿娘,别睡,阿娘……你等我救你……”
“阿娘……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第149章 凤陨
叶至晋带着黄玢的遗体走了,就像从前凛云带走凤神的遗体一般。
只留下叶星阑一人在原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星阑哭也哭累了,周遭兵器相击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他怔坐在原地,目光望向满目疮痍的战场。魔族大军已经占了下风,魔族的血在地上汇成一条小河,椒图和穷奇已经战得满身创伤。
此战,胜负已分。
叶星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前世他害死了亲娘,与父亲决裂,拖累了将他从小养到大的时谨。今世他招来天劫害死了妹妹,害死了娘亲,害死了千千万万无辜的生灵。甚至连一直无条件护着他的时谨都对他拔刀相向。
他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他也不想再有人为他枉送性命了。
恰巧这时,沉默了良久的灵霄再次发话,他敦厚仁慈的声音从天边传来,“魔君大风,若你肯束手就擒,我便放了你们魔族一众。此战为的是伐你,而不是伐魔族。”
话音刚落,只见叶星阑将天玄扇祭于身前,他以天玄扇代替左手,右手屈掌盖于扇面之上。扇面与手掌间倏然形成一个巨大的灵力场。
司命大喝道:“魔头!还不束手就擒,还妄想耍什么花招?!”
叶星阑嘴角划过一丝轻蔑的微笑,并不理他。
片刻,只见他手中的灵力场越来越大,灵力场中孕育出一颗银蓝色的珠子。天边的惊雷依旧跳跃着,叶星阑将那珠子取出来握在手中,那千万道闪电却忽然像发了疯似的朝他扑来。
“是引雷珠。”见状,椒图惊慌失色,朝着叶星阑大喊道:“尊主!!你不要做傻事!!”
正在这时,有天兵见她分了神,忙不迭从背后给了她一刀,她被巨大的力量击的朝前跪下,口中涌出大口鲜血。
叶星阑闭着双眸,心灰意冷,他将引雷珠举过头顶,他的身体被吸到半空中,横躺着。刹那间,雷电之光将天地照亮,千万条巨大的天雷如游龙一般穿过他的身躯。
他好似一片薄布,那天雷如针线般从他身中穿体而过,刺穿他的心脏,碾破他的骨头,击碎他的灵魂。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所有人都看得怔了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传遍四野,他的身躯痛苦地颤抖着,抽搐着。
人们从未听过那般痛苦的声音,像是一头巨兽临死前的惨叫,惨烈悲壮,叫人能切身感受他的痛苦和恐惧。
他在惩罚自己,他在赎罪。
既然天雷因他而来,那便也应由他终结。
“阑安!!!”时谨大喊着,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痕。在他现在歪曲的记忆中,大风依旧是那个无恶不作的魔兽,他死了对大家来说都是拍手称快的好事。
可是不知为什么,见到他这样时谨的心口却钻心得疼,那颗心脏就像马上就要坏掉了一样。
他想不明白,但在他想明白之前,他的身体已经拼了命地朝那人飞去了。
是出于本能。
时谨刚飞至半空就被一阵狂风吸走,四周的雷电已经形成一个龙卷风似的结界,而叶星阑的位置则是那个风眼。
时谨被风电甩出好远,他身上被雷击中,身体各处撕裂地叫嚣地疼痛。他望着阵眼中的叶星阑,眼泪断了线一般往下掉,焦急又无奈地爬起身来。
他又一次冲出去,然而对于那巨大的雷阵来说,他时谨不过一粒草芥,他像草芥般又一次被裹挟着甩至远方。
这一次,他依旧重重摔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喉中喷涌出一大口鲜血,脸上各处已经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满身的血污将他的白衣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
叶星阑说的对,他的白衣的确适合染红。
他用手支撑着,颤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乍然,身体传来一阵剧痛,手臂失去力气,他又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