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谨哥哥。”阑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时谨头也不回,只勾起唇自言自语道:“还好有个甜的。”
苍耳的嘴角无奈地抽动一下,只感觉自己又多余了,便起身撑了个懒腰,“你们聊,我回去歇息了。”
阑安一把夺过时谨手中的酒杯,将杯中的酒一吞而尽,“你嘴上说着不管,但还不是天天待在人间......”
时谨无奈地笑笑,“阑安,守护天下是我的职责,我是为众生而生的,我理应如此......”
“哥哥。”阑安在他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道:“没有人生来就该做什么,没有理应如此,只有你甘不甘愿。”
时谨对上他的眸子,怔住了片刻,数万年里,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做事情没有理应如此,只有他甘不甘愿。
阑安眸中盛满温柔的夜色,又道:“你济世渡人,他们便该信你尊你。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你理应做的,而是因你心性纯良、至臻至善,才甘愿去做的。”
两人对视半晌,头上的葡萄架却刚好掉下一颗熟透的葡萄,砸在阑安头上,滚到了时谨的衣襟上。
时谨轻笑一声,捡起葡萄喂给阑安,“我们阑安真是长大了。”
“哥哥,我四百年前就长大了。”
时谨刮一刮他的鼻子,宠溺道:“是是是,我们阑安是大人了。”
阑安却猛地钻进时谨的怀中,用两只大手环住他的腰,时谨身子一僵,“你,你干什么?”
“是不是要这样,你才能知道我是真的长大了。”阑安一双眸子毫不掩饰地在时谨的眼睛和粉唇之间游走,两人近得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你的那些话本和画本,我可都没少看。”
一瞬间,时谨竟有一种养虎为患的错觉,“你,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阑安轻笑一声,将脑袋靠在时谨胸口,道:“好了,不逗你啦。”
耳边传来如鼓的心跳声,半晌,阑安才喃喃道:“时谨,等你安置好人界的事情,做完了这个白泽神君,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只做我一个人的时谨。”
时谨坐起身来,对上他的眸子,声音中满是郑重与虔诚,“我答应你,这一次,不是理应,是我甘愿。”
第79章 爱别离
阑安手上勾着一块贴身玉佩,漫无目的地转起来,而大红狼却变回原型蹲守在山门口。
阑安道:“趁时谨下凡去了,你快让我出去吧。”
大狼不耐烦地扇了几下尾巴,“绝无此种可能。”
阑安又道:“我就是去不周山看一看我娘,她已经被关在那里一百多年了,你就让我去一次吧。”
大狼抖擞着身上的皮毛,“除非你能打过我。”
阑安紧了紧拳头,双亲嘱咐过他不可随意使用灵力,他犹豫片刻,便又只能作罢,“我有的是时候,我就天天来磨你,我就不信你熬得住!”
于是从那之后阑安果真就每日往山门前跟大狼耍赖纠缠,大狼最烦人吵闹,他是最清楚的。于是三次之后,阑安每次都是被打回来的。
阑安喝道:“你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啊!”
大狼耷拉着差点被吵得出血的耳朵,道:“你敢私闯出去,看时谨回来怎么罚你。”
阑安见大狼终于有了松口的迹象,忙道:“到时我自会回来领罚,我真的很担心我娘,你就让我去看一眼吧,看一眼就回来。”
大狼无奈地站起身来,朝着阑安走近几步,“那你打我一掌,到时我就跟时谨说是你打伤我跑出去的。”
“我......那我不又多了一条罪,他会罚死我的......”阑安蹙着眉头。
“放心,他舍不得打死你。”
阑安咬着嘴唇犹豫半晌,“那行吧......”
言毕,他右手运气湛蓝的灵力,利落地朝大狼出掌而去,谁知那大狼竟被那股巨大的灵力冲向了山门口的结界,大狼被击出结界,结界随之而破。
阑安心中焦急,扶额道:“得,这又多了一条罪状。”
大狼结实地摔落在结界外,口中竟溢出几丝鲜血来,阑安连忙去扶他,“你,你没事吧?我没有用力啊?对不起对不起......”
大狼将口中的残血吐了出来,道:“你这是要打死我啊......”
“我我我,我真的没有,我只使了一分力。”阑安狂摆着双手否认。
“行了小结巴,你不是要去见你娘吗?快去吧。”
阑安轻轻抚几下大狼的后背为他顺气,“你真的没事吧?”
大狼摆起尾巴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放心吧,刚刚是因为毫无防备才会被你伤到,我这几万年可不是白活的。”
阑安点点头,“嗯,我就知道大狼是极厉害的。”
大狼扯出一丝苦笑,他总算是知道为何时谨不让这个小兔崽子使用灵力了,“快走吧小祖宗。”
“谢谢,回来请你吃烧鸡!”少年阑安笑靥如花。
不周山高耸如云,悬崖如刀劈斧削、壁立千仞,怪的是四周竟无一生灵,全然一片肃杀之气。阑安运起灵力想飞上去,山门下却被布下法阵无法使用灵力。
无奈之下,他只得凭着一双手一点一点攀爬上那高峰。烈日炎炎、山顶的风在耳旁呼啸,额间的汗水几番滴进眼中,引得双眼干涩刺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上中天,他的双手早已布满丝丝血迹,手指前端被磨得血肉模糊,终于,他爬上了山顶。
阑安撑着大腿躬身休息,却见一道黑气在眼前化形,“何人擅闯不周山?”
此人正是那日的黑蛟,阑安认出他来,忙道:“黑蛟是你,我是来看我娘亲的,你让我去看他一眼好不好?”
黑蛟看了看他血肉模糊的双手,背过身道:“你娘被压在此处是天规刑罚,亦是她心甘情愿,你就此回去,我便当没见过你。”
阑安目光坚毅,道:“我既来了,就不可能就此罢休。”
“这是你自找的。”黑蛟大手一挥,阑安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落在了山底。
阑安不敢置信地望望身周,“这,这什么意思!我爬了半日的山白爬了!”
黑蛟的声音从山顶传来,宏亮如钟,“痴儿,识相的就此放下执念,打道回府。”
“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阑安哪里是个肯善罢甘休的,说话间,他便又双手攀岩而上。
但无论他爬上几次都被黑蛟打了下来,阑安喘着大气,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便朝山顶吼道:“黑蛟老儿!你可听过沉香劈山救母之事!”
黑蛟左边嘴角抽动一下,他不过是条五千岁的小龙,为什么要被叫“黑蛟老儿!”
黑蛟性子同苍耳一样冷,但却是个极为耐心的,愣是一动不动地听阑安讲完了劈山救母、卧冰求鲤、花木兰替父出征的故事。
日沉西山,阑安插着腰朝山顶道:“我说黑蛟,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黑蛟浅笑一声,使出法术解开了山底的法阵,“你上来,若你能打赢我,便去见你娘亲吧。”
阑安御风而飞,看来时谨每日讲的睡前故事还是有点用的。
及至山顶,阑安便毫不客气地使出全力与黑蛟过招,这黑蛟也是个能打的,竟生生与他打到第二日日升之时。
蛟龙与金凤化形在空中缠斗,溢出道道金光,连带着整个不周山都剧烈地晃动起来。黑蛟觉出不是眼前此人的对手,如此打下去也不过是干耗时间,便收了蛟龙化形,道:“罢了,你去见上一面吧,早点出来便是。阵眼在那棵大柏树下,从阵眼就可以入山底,那里就是你娘亲的所在。”
“多谢!”阑安抱拳行礼,知道此人也是动了恻隐之心才如此宽容至此,“我叫阑安,是只小凤凰,你叫什么名字?”
“文抒。”文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答了两字。
阑安走后,文抒也下了不周山。不知多久,他寻到一处洞府,他刚走到洞口,只见内里跑出来一只小狐狸,着急忙慌地就要往他怀里跳。
文抒难得地露出笑容,他一把将小狐狸抱到怀中,“你这只傻狐狸,是不是想我啦?”
那狐狸用毛茸茸的头蹭了蹭文抒的脖颈,看起来很是高兴。文抒脖子痒,被蹭得一阵发笑。
阑安寻至文抒所说的参天柏树,破开阵眼便直直坠入了山底。山底晦暗难以视物,正中间有一坎望不到底的台阶,而台阶四周,涌荡着滚烫的血红岩浆。
阑安小心翼翼地沿着台阶而下,身子被岩浆薰烤地汗如雨下,他加快了步速,再不快走,他只怕就要变成一只烤凤凰了。
越往地底走,他心跳便越快,上次相见时娘亲为魔气所困,一百年不见,阿娘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此想着,应和着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他的脚步越走越疾。终于,他看见了四根柱子参天拔地地耸立着,而在柱子中间被四条铁链捆着双手双脚的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娘亲。
“娘亲!”他飞跑向那四根柱子,却听耳畔传来熟悉的男声。
“戮空!”凛云双目哭得血红,召出了上古神剑戮空。他心中大恸,全身忍不住颤抖,戮空剑被凛云操控着悬在半空,剑尖指凤神玹清。
玹清已然成了半魔,她用尽最后的理智,喝道:“杀了我!杀了我!”
“不要!不要!”阑安脚下失力,一把摔倒在地,而后又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向玹清所在之处。
凛云的剑依旧悬在空中,他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叫他如何能手刃自己的发妻。
而下一刻,玹清却忽然挣扎着向前走了两步,戮空剑发出两声悲鸣,没入了玹清的胸膛。温热的鲜血汩汩冒出,将凤神的一身红衣染成骇人的黑,咸湿的血液从她口中漫出。
玹清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凛云忙上前将她接到怀中。
“不要!不要!娘亲!”阑安一下摔跪在凛云身前,膝盖都要被辗碎一般,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方才阑安的视线被凛云挡住,他没看见玹清向前走了一步,只以为是凛云召出戮空剑杀了玹清。
他无力地哭喊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
第80章 成魔
阑安泣不成声地爬向玹清,声音中是止不住的颤抖,“阿娘,风儿来看你了。”
玹清却不剩一分神智,她血红而空洞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半空,她已经认不出阑安了。阑安颤抖着握住玹清的双手,“是风儿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阿娘不要生气...醒过来看看风儿好不好?”
凛云双目微肿,像是有些喘不过气来,只余下颓丧的双眸不住流出泪水来。
玹清眨一下眼睛,又闭上了,这一闭,便是永远。
“阿娘......阿娘!”阑安嘴唇颤抖着,已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万籁俱寂,只余岩浆涌动的沙沙声和阑安的抽泣。半晌,他将玹清安置在地上,死咬着唇,从她体内拔出了戮空剑。
阑安握紧戮空剑,将剑尖指向凛云,咬牙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凛云的眸中盛着一潭死水,他只长叹一口气,一语不发,仍由那被发妻的血染红的戮空剑指着自己。
阑安无力地咆哮着,“为什么!我所求的不过是家人团聚而已......为什么要这样!”
凛云绝决地闭上双眸,哑声道:“杀了我吧......”
阑安握着剑柄的手不住发抖,喊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言毕,他便运起灵力,朝着凛云砍去,而凛云却一分也不避,坐在原地仍由那巨大的剑波朝自己杀来。
“你为何不躲!”阑安及时停住灵力,巨大的剑波驻留在凛云头顶。
凛云掷出三个字,“我该死。”
阑安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每一下都扯着五脏六腑的神经和血肉,疼得他痛不欲生。他左手捻起法诀,指向那绝大的剑波和灵力,将它们引致自己胸口。
巨大的剑气横扫向他,他被击得向后飞去,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石柱,又落回地上,口中止不住迸出丝丝鲜血,“是我该死......”
“风儿......”凛云跑向他。
“你不要过来!”阑安捂着胸口,像是五脏六腑都震碎在腹中,他疼得喘不过气来,颤声道:“刚刚砍你一剑,报的是杀母之仇......我受这戮空一剑,还的是生养之恩。从今往后,碧落黄泉,九天寰宇,你战神凛云与我凤凰阑安再无半分瓜葛!”
凛云心中像有一团火要将他全然吞噬掉,他无力地退后两步,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哑着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言毕,阑安口中又涌出一口黑血,胸口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一般,他将剑插在地上,半跪下去。他胸口散发出一阵白光,而后却化为星星点点的光散开了。
凛云走到他身前,面上满是慌乱,“静心珠碎了......”
阑安蹙眉,将戮空剑一把扔在地上,“静心珠......是什么?”
凛云像是也心灰意冷,只无力道:“天道不可违,也许这就是你的命数吧......”
凛云伸出手想再抚摸一下阑安的脸,却在空中停住了,半晌,他握了握拳,忍痛拂袖走了。凛云拿起戮空剑劈开法阵,凤神身上的铁链便自动解了,即便是天界北斗七仙人设下的法阵,终究也还是抵不过战神和戮空之力。
凛云俯身抱起凤神的尸身,阑安忍着胸口的剧痛想上前拦住他,奈何却半分也动弹不了,只得吃力地从喉中挤出几个字:“你......你不配带她的尸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