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的正式祭奠晌午开始,结束后赶来,难怪迟了。
“你将聚会的目的告诉穆家主了?”否则穆家人大可不必赶来,直接说有要事拒了便可。
“没,我不与老不死的说话,只是告诉长姐了。”难得楚寒月没掸人,穆凌云又紧了紧手,下巴搁在他肩上。
穆家人想来是四大世家中最正直的了,穆凌云告知穆绛雪真相,显然是知道她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上报家主。
温热的气息喷到了脸颊上,楚寒月这才后知后觉地把魔头的脸推远:“纠正。明年去上香,是我和你,不是我们。”
穆凌云眼梢一垂,顿时满脸哀伤:“若是你和我,母亲怕是会不高兴的。”
“戏过了。”楚寒月想起他方才的黯淡神色,不由一丝心软,蹭的起身,“夜深了,睡了。”
穆魔头毫无做客的自觉,前胸贴着他后背,就这么跟进了房门,楚寒月一手肘把他怼出去:“滚去偏殿。”
“好,都听我家寒月的。”
“谁是你家的。”
穆凌云闪身便进了偏殿,以实际行动表示听不见后头的话。
楚寒月看着偏殿门前的桂花树,须臾后,揖身郑重朝那方天际行了一记晚辈礼,这才合上了房门。
——
钧天山,宋玉珂也并未入眠,坐于山主殿高座中,思索了半晌。
他已下定决心站在楚寒月一方,那此次前往楼家的人,也必须成为他的助力。最终,他选定了修为虽在掌学中最弱,性格却正直温善,最不易得罪人,在丹之一道也最出色的花掌学。
花掌学没想到这担子会落到自己肩上,毕竟山主向来不喜让她过多和楼家接触,说是成日只知道索求丹方,拂钧天山面子,要不是楚寒月的请帖中清楚写明了五峰掌学,这次聚会怕是也没她参与的份。
“我必定尽全力搜索证据,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作恶之人,也绝不冤枉任何一名无辜者。”花掌学决心下完,几分赧然道,“能不能安排我搜查藏书殿?”
宋玉珂断了她的念想:“不准向任何人索要丹方,不准偷看丹方秘籍。”
——
禹家家主殿,禹长生在侍者的带领下,今生首次步入这座浮空岛最至高无上的殿宇。
禹家家主殿不同于别家殿宇,以玉与灵石打造,而是玄铁铸墙金做瓦窗,精炼后的玄铁比白玉更加昂贵,一般只会用于上等武器的炼制,当做建材。
如同拿极品灵石打水漂般奢侈,瓦窗的金也非凡金,而是富有灵气的紫金,这一座家主殿,比另三大世家家主殿和钧天山山主殿加起来更昂贵。
禹长生无暇关注满目的天价建材,只为初登家主殿的荣耀而兴奋不已。
禹家家主禹巍年过七旬,看起来却比禹长生还年轻些,跨入金丹末期之早,修为之高可见一斑,他并无任何赘言,直切正题:“明日查证楼家,你去。”
禹长生首次被家主重用,赶忙揖身:“谢家主器重,长生定不负所望!”
“本尊之望,你可懂?”禹巍指尖一下一下缓缓敲击着紫金扶手,锵锵声回荡在偌大的殿中,托着他的话音,只让人觉得森然。
禹长生一时茫然,查证便是查证,家主还能有什么望?
禹巍手指一顿,接下来的话,令禹长生骇然:“楼家有一方密室,机要物件皆存于此,家主、嫡子、几位权高长老的殿室,嫡系藏书阁顶层皆有通往密室的隐蔽传送阵。找到证据,毁掉证据。”
直到此刻,禹长生终于明白,楼家的倚仗便是禹家,这证据可能指向制害人毒丹一事,楼家多人参与,也可能证明禹家与楼家有不为人知的往来。
不管是哪一种,只要毁去,就能保住楼家,让楼家为禹家继续研制增进修为的丹方,禹巍的目的不言而喻,便是依靠丹药彻底在神庭界一骑绝尘。选择他的理由也很明确,聚会上,他为楚寒月证言,由他查证,无疑显示禹家的公正。
禹长生没有吭声。他尚未接受,自己从小崇敬,视为偶像的家主竟会做出这等为一己私欲,残害凡人的事。
禹巍手一抬,一册玉简飘至禹长生面前:“将此物置于楼成房中。”
禹长生接过玉简,扫了内容,乃是一方伪造的账簿,整整一册都是与楚家的交易往来,名目直指楼成炼毒丹是为楚慕与楚寒月。
禹巍没有催促禹长生答应,胸有成竹般看着他,许久的静默后,才开口:“你若不想去也无妨,禹家不需要废物弟子,自刎于此便是。”
禹长生心头一跳,袖中的拳收紧,只听禹巍接着道:“我知道你要的什么。待此事了,我便收你做义子,享受与嫡系相同的地位。”
又是长久的静默,禹长生挣扎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接过玉简,揖身道:“长生定不负家主所望。”
第72章 五、四、三、二、二、二……
神庭界西方, 楼家飞舟停泊处结界外,七艘飞舟漂浮在空中,其中六艘来自楚家, 载着楚寒月、穆凌云, 以及一众被断联了一夜的楼家人,另一艘则载着孤零零的花掌学。
本以为按禹家作风,至少得等上大半刻钟, 才能全员到齐,没想到约定时间刚到, 禹家的飞舟便来了, 上头乘着的是禹长生。未免人多手杂说不清, 每家只能各出一人。
楼家主打开结界,所有飞舟停泊,楚寒月解开切断楼家玉牌联络的咒术:“楼家主,让楼家所有人, 上至长老, 下至侍女,全部来此集合,若少一人, 你的嫌疑便多一分。”
楼家主求助地看向禹家唯一来的禹长生,后者直视前方, 眼中空无一物, 他只得按照楚寒月的话,召集所有人。
很快, 停泊台前的传送阵亮起, 数百名楼家子弟集合完毕, 楚寒月并未清点人数, 设下一方限制出入的结界,花掌学则抛出一方宋玉珂给的监视灵器至上空,彻底断了众人搞小动作的念头。
大多数楼家子弟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轻声询问身边人,然而就算是知情者,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泄露了楼家机密。
“四人分头搜寻,花掌学,请你搜索藏书阁一带;禹长生,你搜查各长老的殿宇住处。”楚寒月并没有安排穆凌云,因他知道无需多此一举,“楼家主,请各派一人跟随我们四人,帮助开启各方出入口及传送阵。”
楼家两名长老分别跟在花掌学、穆凌云身侧,嫡次子则随同禹长生,楼家主亲自陪同楚寒月。
三方人依次进入传送阵——楚寒月与穆凌云目的地相同,是楼家嫡系所在的最高层。
“我先去楼成殿中。”穆凌云道。
楚寒月颔首,前往楼家主的殿室,这一带是搜查的重点,若有有力证据,大多在此,必须细致搜寻。
藏书阁,花掌学简直是老鼠进了米仓,恨不得把满殿的药典、丹方全吃下去。
不过正事在身,她没有耽搁,询问了楼家近年各项记录所在,飞快地翻阅起来。
长老所在嫡系下一层,楼二公子径直将禹长生带去了其中最有权势长老的殿中,开门见山,几乎默认了他是楼家这边的:“禹公子,此处是通往密室的传送阵,证据皆在里头,请您务必助我楚家渡过难关,今后我们炼制丹药也将更尽心竭力,绝不辜负禹家主所望。”
禹长生脸拉得极长,仿佛来讨八辈子的债,一言不发进了传送阵,在楼二公子的筛选下,取走共计十二方玉简,离开了密室。
楼家嫡系一层,楚穆两人速度地找出了房中所有玉简,在地上铺成几列,灵力一一扫过,并没有任何毒丹相关的信息。
毒丹之事不可公开,若要藏匿,定会放在隐蔽之处,身在两殿中的两人,几乎同时散出精神力和魔气,探知屋内有无暗格密室,很快便发现了在书案后的画卷上,隐藏了一方传送阵。
“楼家主,请打开这方传送阵。”
楼家主顿时大惊,虽说楚家精通阵法,但楚寒月毕竟一入道便去了钧天山,且入的是丹道峰。
而且刚才分明什么都没做,周身连灵力波动都没有,如何能一眼看穿此处竟有阵法。
“楼家主。”楚寒月催促。
“我需取入阵令。”楼家主移开桌案,以灵笔杵入地面上一处凹坑,一块灵木地板啪一声弹起,下头是一方小小的空间,放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有几块玉牌。
丹修灵力珍贵,楼家大多数藏匿处用的都是无需灵力的机窍暗格,除了这最隐蔽的一处。如此重要的玉牌,他自然是随身携带的,取用备用玉牌,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希望禹家已经将证据销毁。
他的心思楚寒月怎么会看不出来,但今日来的另三人,穆凌云和花掌学不用说,禹长生性格虽然暴躁,同队这几天下来,也能看出并不是助纣为虐之人,楚寒月倒也是信任他的:“开阵。”
楼家主打开传送阵,两人踏入阵中,眼前事物变化,他们进了一间不大的库房,刚站定,传送阵中又出来两人,穆凌云一头撞在楚寒月身上,鼻梁在他后脑勺上蹭了蹭,留下一股湿热的气息。
楚寒月侧移一步,乜了他一眼。
库房中多是极其稀有的灵草、灵果,靠墙的一面多宝阁上,放着半柜子玉简,两人一册册查阅过去,一部分是未出成果的丹方研究笔记,不管从目标效果或所用药材来看,至多有些微毒,尚在正常用药范围之内;另一部分则是与另三家的大笔交易往来的账簿,有购买维持浮空岛的灵力的,批量出售上品丹药的,并无任何问题。
楚寒月放下玉简,对着多宝阁看了片刻。
“少了。”穆凌云摸着下颏道,“至少少了十卷。”
“穆公子,切莫血口喷人,我楼家最机密的密室都由你们搜查了,怎能没找到证据,就平白说少了玉简!”楼宇愤然道,“我们的玉牌全被楚公子切断,归山后,也未有人进入过此处,如何动玉简。”
“不久前,有人进来过。”楚寒月语气笃定,手拂过一方玉简,指尖捻了捻,“这册玉简放在下方,上面却有灰尘,其上两册却洁净无尘,说明这些玉简不久前被人动过,且动得慌乱,没有恢复原状。”
“楼家所有嫡系与数名长老都有入此处的权利,平日里也有人翻看,放错位置,也是时常有的。”楼家主言之凿凿。
“那楼家主倒是说说,少了的玉简去了哪里?”穆凌云握着一册玉简,在多宝阁上轻敲了一下,“少了十二卷。”
“你……你胡说八道。”楼宇惊骇于他竟能准确说出数目,立刻矢口否认。
“此处玉简大小皆相同,柜格大小亦相同,除顶层柜格只放置了大半,下方除中间两格皆是堆满,灰尘状态亦正常,唯独未满的两格,灰尘分布异常,从空缺空间看,正是十二卷。”楚寒月抬眼瞧了瞧屋顶的监视法器,“不如楼家主调法器一看。”
“楼家主该不会说,法器正好坏了吧?”穆凌云丢下玉简,手肘架在楚寒月肩上,朝上头一指,“你该不会以为,我家寒月只会控制玉牌联络吧?监视法器是器道最简单的物件,修复记录画面,能难倒他?”
楼宇紧张之下,腿根抽筋,下意识扶了扶墙,半句话都没回上来。
监视法器坏了,楚寒月自然可以修复,但却并不能恢复已被毁去的画面,不过穆凌云这一乍,楼家主还真信了。
穆凌云纵身一跃取下监视法器,楼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毫无家主尊严,旁边的长老见状也立刻跪下了:“无需查证法器,毒丹一事我确实知晓,此处原有玉简已让我差人销毁,我愿承担失察之罪,自请辞家主之位。”若展示了禹家协助的画面,害禹家失了威严,恐怕整个楼家都将不保。
“何时差人?所差何人?如何销毁?”
楚寒月一连三问,又把楼宇问哑火了。
“你们先离开,我们要好好看看监视法器,待修复后,自会公布其中画面。”穆凌云把玩着巴掌大的法器,“楼家主不想走,是想乘机毁法器?难道法器记录下的内容,竟是比承担罪责更让你畏葸?”
“楚公子,我已一力承担责任,望你莫要咄咄逼人!”楼宇发出走投无路的无能怒号。
“出去。”楚寒月冷声下令,在两人仍未动时,干脆广袖一挥,一道灵力将两人震出了传送阵,并借用在处理玉牌时感知到的楼家咒纹,加设了一方楼家人不得入内的临时结界。
“是禹长生。”穆凌云笑了一声,半点不愤怒也不焦躁,反而觉得有趣。
楚寒月虽不喜禹长生聒噪、自以为是、有勇无谋,但从未怀疑他的人品。
如今被背刺一刀,着实有些想不通,禹长生性子宁折不弯,就算有人拿刀横在脖颈上,都不会妥协,这太不合理:“他为何?”
“兴许是为你。”穆凌云手指在楚寒月脸颊上轻刮了一下,“比如拿证据,用以交换你的青睐。”
“说正事。”楚寒月一巴掌把咸猪手拍下去。
穆凌云仍是一脸闲适,丝毫没有危机感:“我猜他很快就会主动找上来,带着证据。”
话音刚落,传送阵亮起,禹长生那张债额激增的讨债脸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取走了证据。”楚寒月十分肯定,说话的同时,精神力已在他周身搜索起来,负在身后的手中赫然是一册玉简。
禹长生竟毫不隐瞒,将玉简拿到了身前:“证物玉简共十二册,我可以把证据交给你。家主予我嫡子之位,你能给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