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子敢尔!”禹峥嵘剑锋指向了他,“我禹峥嵘替天行道,诛杀罪人,你却如此污蔑,又是何居心。”
“穆某并无居心,只是提醒禹大公子,你方才的行为,很可疑,让人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楼家制毒丹害人一案,禹家也参与其中。”穆凌云眼梢弯弯,那抹笑嘲讽意味极浓,“对了,你还说错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极品圣灵根不是稀有,而是绝、无、仅、有。”
禹峥嵘显然比楼家人镇定得多,并未立刻反击,静默片刻,权衡利弊后,锵的收了剑:“我陈述事实,却被有心人抹黑,既如此,那便各家提出建议,汇总投票以示公正,也好证明我禹家清白。我的意思是,罪者已除,不该累及无辜旁人,此事了,各大世家引以为鉴。”
楚寒月转身上了高台,微扬下颏,禹峥嵘在同辈中修为最高,他却未在强者前示弱分毫,略微俯视的眼神甚至比禹峥嵘更傲气,五官精致如刻,肌肤无暇如玉,在灵灯照耀下宛如神祇般宣告:“楼成行恶,楼家参与几人尚不得知,必须清查楼家,搜寻证据,确保恶不遗。”
楚慕道:“正如寒月所说,楼家一事必须清查!”
楼家人自是没有发言权,穆凌云接着道:“我赞同寒月,必须查。”
禹峥嵘嗤笑一声:“穆公子,你既非家主,也非继任人,甚至从不参加神庭界聚会,不能代表穆家,除非穆家主亲自出面。宋山主,钧天山怎么看?”这次不等穆凌云开口,他直接将主动权交给了宋玉珂。
钧天山山主表面清高,遗世独立般,实则四大世家都明白,此人不过是颗长得出挑的墙头草,多年来神庭界聚会,但凡议事,皆是支持实力强大一方,这一方毋庸置疑是禹家。
“本尊……”宋玉珂正要发表意见,厅外传来侍从的传话声,生生把他的话头压了下去。
“穆家家主参宴——”
宴席都快结束了,楚寒月本以为穆家人不可能再出现,想不到竟在这个时间节点来了,来的人还不少,家主穆昊为首,后头跟着嫡长子,十来位长老,就连本该在钧天山的穆绛雪都来了,后头还有一众旁系,阵势直逼禹家。
“晚辈参见穆家主。”楚寒月揖身行礼。
穆昊一脸正色,脸都是方方正正的,肃然得像模子里雕出来似的,旁边嫡长子长得像他,和穆凌云、穆绛雪容貌完全不似,后两人显然是像母亲。
他镇定地扫过厅中情形,冷静开口,那语调就和楚寒月上辈子任职的修真学院中,专管纪律的教导主任似的:“是何情况,速速道来。”
他看的是穆凌云,后者却没理他,宣誓自己不是穆家人般,大剌剌上了高台,站在楚寒月身侧。换做任何人,被父亲活生生扔进火盆险些烧死,都无法保持正常父子关系。
楚寒月简要将方才发生的事一说,证物还都散在地上,两名证人也未否认,那便没什么可辩的,穆昊当即给出自己的结论:“查。此事必须严查,决不可放过任何一个歹人。”
禹家家主不在场,无疑成了弱势,宋玉珂毫无悬念地给了建议:“本尊也认为该查。”他心中暗怪穆昊来得不是时候,本来方才他就要开口支持楚寒月,这么一来,反倒又成了跟风行事。
“既然众望所归,那便查。不过若没能查出什么,诸位可别忘了,给被冤枉的楼家赔礼谢罪。”禹峥嵘倏地起身,准备离席,走前还不忘给出最后的建议,“为示公平公正,那便各家各出一人,一道前往楼家查证,今日便就此散了,明日晌午,各家人在楼家飞舟停泊台集合。”
明明是客,本该属于主人的话,却全被他说尽了。
“这还不够。”楚寒月补充,“为防止楼家销毁罪证,今夜参宴之人,请暂歇客殿,明日一同前往,且诸位不可以玉牌联络尚在楼家的子弟。”
禹峥嵘停下脚步:“这话说得有趣,难不成楚公子还打算在客殿安上监视法器,监督堂堂楼家家主不成。玉牌联络与否难以查实,明日若未找到证据,你是不是又该说,定是楼家联络家中子弟销毁了。”
“无需监视法器。”楚寒月走到楼家家主面前,“楼家主,借家纹佩一用。”
若不是楚寒月闹这一场,楼成也不会死,楼宇眼神中难抑愤恨,但为保全楼家,洗清罪名,不得不忍气吞声,递上家纹佩,心道:禹峥嵘说得不错,玉牌联络难以查实,让人毁去证据极为简单,他能破解一面玉牌,难道还能毁了楼家整片联络网不成。
下一刻,楚寒月双掌并拢,将家纹佩贴在掌中,灵力灌注,楼家所有人腰际家纹佩同时一闪,联络功能全数失效。
楼家主:“……”
楚寒月气定神闲地把玉佩抛还给他,说出了更令人震惊的话:“我只隔绝了两日联络网,两日后便会自动恢复。”
能毁神庭界一大世家上千人的联络网,这已是想都不敢想的伟大咒术,而操控显然比毁去困难得多。在场众人不得不重新审视楚寒月的能力,咒术一道器修最为精通,怕是有史以来,三界最强的器修都不及楚寒月。
比最强更强的楚寒月本人并不以为意,这在上辈子,只是所有教授都会的基础咒术。
毕竟监考的其中一道流程,就是暂时切断学生们的所有联络设备。
第71章 去房里等我
楼家主已经彻底慌了, 在楚家侍从的引领下前往客殿,加快脚步追上刚出星宿台的禹家人:“禹公子,此事务必请你……”
“此事乃神庭界共同商议, 我禹家定会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 还楼家清白。”禹峥嵘正琢磨着,楚寒月早晚是威胁禹家的祸患,不能久留, 语调一时没压稳,带上了几分森然, 意识到后, 立刻恢复镇定,“楼家主放心便是。”
星宿台上,穆家人坐下不到一刻钟,便过了子时,众人草草饮了杯酒以示来过, 便要告辞, 期间穆凌云干脆赖坐在楚寒月席旁的阶梯上,以实际行动表示与本家不合。
穆家主穆昊瞧了他一眼:“回家。”
穆凌云举杯,碰了碰案上楚寒月的酒杯, 兀自喝酒,理都没理会他。
别人的家事, 楚寒月不想管, 但毕竟是在他主办的宴会上,总不能让场面太难看, 朝穆昊行了一记晚辈礼, 道:“穆家主, 明日查证一事, 晚辈与穆凌云还需商讨一二,今日想请他留在楚家。”
“楚公子有心。”穆昊没再看穆凌云,负手领着穆家人离开,仿佛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喝杯酒,楚寒月却觉得事情不简单。
从结果上看,他们更像是来维持神庭界平衡,打压企图一家独大的禹家。
四大家都走光了,宋玉珂惯例遵从钧天山凡世不压四大家风头,最后向楚寒月与楚慕告别。楚慕亦负手离开,楚夫人相携而行,楚辰星阴仄仄地瞅了他一眼,屁颠颠跟上去,眼神分明在说:“你完了。”
待几人走到门前时,楚慕忽然朝楚寒月道:“稍后来我殿中。”
“是。”楚寒月揖身,厅中只剩下打扫整理的侍者,他抻了抻背,踹了还在喝酒的穆凌云后背一脚,“去房里等我。”
穆凌云笑吟吟回头,酒量倒是不错,一直见他在喝,却毫无醉态:“要洗干净了吗?”
“呃……”楚寒月瞧那红衣上的淡淡鞋印不顺眼,啪啪暴打两下掸干净灰。
穆凌云夸张地哀哀直叫:“哎哟,原来寒月好这一口,留点力气,关起门来还得接着打呢。”
手掌从背后杀到了面前,按得魔头脑门后仰,楚寒月改口:“回院里等我。带穆公子去我院中。”后头半句是对侍者说的。
家主殿中,楚慕正训斥楚辰星,责骂他在今日聚会毫无作为与贡献,楚辰星满头雾水,只觉被骂得莫名其妙,心想楚寒月私自行事,等他来了,肯定会被骂的更惨。
谁知楚慕见楚寒月入殿,顿时眉宇舒展,开口便是:“寒月,今日做得好!既打压了楼家,又让禹家失了话语权。明日查证,你准备差谁前往?”
楚寒月对四大世家争端并不感兴趣,不咸不淡道:“我亲自去。”
“你是长子,是我楚家继任人,楼家不过都是些不成器的丹修,无需你亲自前往,差个亲信去便是。”
“我必须亲自前往。”楚寒月道,“此案本就由我与穆凌云发觉,若是换了人去,没找到证据,只会让人以为我恶意找茬,岂非遂了禹峥嵘的愿。”
楚慕斟酌片刻:“好,不愧是我楚慕的儿子,想得周全。那便如此,早些回去休息吧。”转而又拉下脸,瞪了楚辰星一眼:“学学你哥,回去面壁反省!”
楚辰星这才捋明白父亲为什么夸楚寒月,但要他学,岂不等于对楚寒月甘拜下风,绝不可能,撇撇嘴,不甘不愿揖身退下。
——
楚家大少爷院中,楚夫人翩翩推开院门,见到坐在门阶前摆弄佩坠的穆凌云,愣了愣:“穆公子,你怎在此处?”
“夫人好。”穆凌云彬彬有礼揖身,“寒月去了家主殿中,让我在此等候,商谈明日查证之事。”
“哦。”静了许久,楚夫人忽然道,“这大半年,听闻寒月都与你在一起?”
“我们在湖城外便相遇,此后结伴同行,一同入钧天山。楚夫人慧眼,让我二人结亲。说来有趣,我俩缘深至此,都逃了婚,还能逃到一起去。”穆凌云毫不遮掩地说出真相,毕竟相遇那日,按理说他该在穆家等着接楚寒月。
“我并不希望寒月联姻。”楚夫人见他坦诚,便也如实说了,“只是身为世家中人,身不由己。如今你二人既如此交好,那我便放心了。只是……”她犹豫了半晌,观察穆凌云神色,见他表情真诚,才说了下去,“这大半年中,是否发生了什么?为何寒月性情大变?”
“楚夫人多虑了,寒月只是接触外界多了,有所成长。”穆凌云答得合情合理。
楚夫人没再多问:“你说得对,从前是我太骄纵保护寒月了,成长是好事。今日这番对话,还望你莫要透露。”
“晚辈知道。”穆凌云揖身,恭送楚夫人出了院子,表情难得有几分黯然,瞧着院中一株盛开的桂花树半晌,走了过去。
楚寒月回到院中时,看到穆凌云正张着大手薅桂花,辣手摧花的魔头看向他,捧着满手细碎花朵过来:“桂花酿清甜可口,最适合秋季品尝。”说着坐到阶上,取出炼器炉,把一把桂花放了进去。
“还没喝饱?”楚寒月站在他身侧,居高临下看着未上盖的炉中,金黄小花被细细洗尽,和砂糖、江米、水混合在一起,灵火燃起,炉中的汤水冒起热腾腾的泡。
“九月十七,是该喝桂花酿的日子。”穆凌云双手支在膝上,看着炉中,忽然抬手拽了拽楚寒月衣摆,“坐。”
楚寒月也在阶上坐下:“已是九月十八了。”
“是啊,十七过了,都过去了。”穆凌云盛了一碗完全没有酒味的桂花甜米汤,哗一下洒在了地上。
“你……”楚寒月欲言又止,穆凌云的行为全然不似失手,酒洒大地,这是祭奠亡故之人的礼仪,想起今日来迟的穆家人,以及魔头看上去几分神伤的表情,他还是问出了口,“今日……昨日是不是穆家重要的日子。”
穆凌云又盛了两碗甜汤,一碗给楚寒月,一碗自己慢慢地饮着,明明是汤,却喝出了酒的惆怅:“二十年前,母亲与如今的长姐一样,修为出众,心怀大志,饶是妊娠之时,仍不忘前往凡人界平魔乱。寒月啊,我骗了你,我的魔灵根是有来由的。”
说到这里,楚寒月已隐隐猜到了,只听穆凌云接着说:“除魔时,母亲被异兽抓伤了肚子,不过及时得到了救治,表面上并无大碍,她不想同行的长老与护卫被老不死的问责,隐瞒了受伤的事。本以为此事过去,却没想到临盆之时,生下的我却带着魔灵根。孕期体质不同常人,导致魔毒未能肃清,不过好歹我还是活下来了,虽然其中一番波折,至少最终安然无恙。”
那一番波折便是尚在襁褓中的他,被穆昊以除魔之名生生丢入火盆,九死一生。
“然而安然终究只是暂时的,魔毒残留在了胎盘中,自然也残留在了母体中。三年前的九月十七,那魔毒就如暗中蛰伏的毒虫,伸出了爪牙……”穆凌云一口饮尽桂花甜酒,“魔毒在身,即使再隐蔽,医修不可查,修者自身也绝不可能无知无觉的,当年母亲若弃了我,想必也不至于害自己丢了性命。”
楚寒月轻轻搭上穆凌云的肩:“你母亲不弃你,不是为了让你在此自责,有这功夫,不如制出一方好桂花酿,请你母亲尽兴品一品。”
“是啊,母亲生前最爱桂花酿,我怎么能让她喝这种劣质甜汤。”穆凌云清理了炼器炉,重新采了桂花,楚寒月默默帮他挑拣成色佳的花朵,重新入炉炼制。
解决悲伤的最好方式,是专注于另一方事物,一个时辰后,在穆凌云精心的炼制下,一锅香醇的桂花酿出炉,他眉眼间的怅然之色也随之散了大半。
再敬母亲,穆凌云那被楚寒月生母的关爱勾起的怅惘已然消散大半,将酒哗的洒在地上:“母亲,方才让您见笑了,今年迟了一日,乃是为惩奸除恶,我知道,您定然支持我。”
楚寒月也洒酒祭先人,恭敬道:“晚辈不知原委,失礼了,望前辈见谅。”
穆凌云搂住他,眼中笑意又漾起来:“明年我们一道去牌位前上炷香,母亲不会怪我们的。不过得一早去,别和老不死的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