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楚寒月在榻上翻了个身,眯着眼瞧见透过窗纸的黯淡天光,判断时间还早,今日白天没有行程安排,便合上眼,准备继续养足精神,特别是放松使用过度的精神力。
然而正要入眠,房门叩叩被敲响,他并未理会,也不想理会,可那敲门声却像催命似的,响个不停。楚寒月忍无可忍,掀开被子下床,嗵地拉开了门。
禹长生挤着张仿佛面部神经抽搐的笑脸站在门外,眼下两个黑眼圈,显然一夜没睡:“楚寒月,你早上想吃什么?”语气僵硬得像脖子上被人架着刀似的。
楚寒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寒月,你醒了,正好早饭出炉了。”穆凌云笑吟吟地过来,往禹长生身上重重撞了一通,后者毫无防备,负在后背的双手一颤,满手捏着的纸袋哗啦啦掉了一地。
“穆凌云,你!”禹长生出离愤怒了,举着手中残留的煎饼就要往穆凌云脸上怼。
穆凌云瞧着满地点心,歉然道:“禹兄,没想到你下盘如此不稳,手也那么无力,是穆某的不是,不该不小心撞了你。”说着又看向后头往圆桌上摆碗筷的安姨,“原来你不喜欢大家做的食物,那下顿就不替你准备了。”
楚寒月面色一冷:“不爱吃就出去,把这些收拾了。”若是让大伙儿看到这些,难免以为禹长生嫌弃他们的手艺。
禹长生差点要炸了,隔壁间笪鲤和小六踏出房间,正听到楚寒月这一句,小六极其精明地参透了其中的奥妙,拉着笪鲤收拾了落灰不能再吃的早点。
楚寒月已经和穆凌云入了坐,小六朝禹长生小声道:“放弃吧,哥哥不会喜欢你的。”昨晚睡得早,清晨很早便醒了,三个孩子便交流起这大半年的经历,当然小五只能听,三个孩子本就如亲兄弟般亲密,听笪鲤一番诉说,也把楚寒月和穆凌云当成了哥哥。
禹长生几乎要呕血,笪鲤自认不如小六精明,却也并不迟钝,愣了好半晌,讶然道:“你不是说不喜欢哥哥?”
“我、我……”
禹长生卡了许久,没吐出下文,笪鲤语重心长地说:“撒谎是不对的,你这样,哥哥是不会喜欢你的。”说完便和小六拿了份早点,进房间喂小五去了。
冷静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楚寒月瘦肉粥都盛上了第三碗,禹长生才像个锯嘴的葫芦般,闷声坐到楚寒月一边的空位上——另一边自然是穆凌云占着。
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凶悍,盛了碗瘦肉粥,又拿了个和楚寒月手中一样的鸡蛋饼,夹上同样的炒土豆丝,咬了一口,半由衷半弥补刚才过失,控制了音量道:“好吃。手艺不错。”
安姨笑道:“是穆公子手艺好啊。”
禹长生差点被土豆丝呛死。
“楚公子好福气啊,穆公子厨艺这么好,这么简单的食材都能做出这么好的味道,这以后每顿饭可不都像下馆子!”跛腿的男人笑憨憨地说。其他人也跟着笑开了,几乎默认这两位大能有一腿。
楚寒月被噎得咳了一声,掸开挂到肩上的手。
穆凌云一大早在伙房的时候,便给安姨宣传了一番,说楚公子虽然面色看着冷淡,其实心肠火热,性子温善,让大家不用刻意敬畏,安姨和婆婆识人经验丰富,十分认同他的说法,在院子里宣传了一通,众人的态度就成了如今这般。
至于楚穆两人的关系是从哪一张嘴开始走向一对儿的,早已不得而知。
“别说了,楚公子都羞了。”安姨打趣道。
楚寒月鲜少被人明目张胆地戏说,僵硬道:“没有,我们只是道友。”
“嗯,目下还只是道友。”穆凌云笑意盎然地点出“目下”二字,又补了句,“是穆某还欠火候。”
楚寒月拿手里咬了半截的鸡蛋饼堵住魔头的嘴:“吃你的吧。”
“是你的……”穆凌云鼓着嘴,咀嚼个不停,笑眼都要飞出脸了,“寒月亲手喂的,味道果然不一般。”
众人一阵欢愉的笑,禹长生却坐不住了,双手握拳拄在桌沿,控制了半晌,才压抑住砸桌的冲动,愤然离席。
“楚公子,你们这样一路同行,禹公子不会和穆公子打起来吗?”跛腿男人挡着嘴小声问,生怕被禹长生听见。
这两人确实一直不睦,当初让禹长生加入队伍,就是个错误,楚寒月始终没明白这两人不合的原因,只以为是性子差异太大,如今看着满桌人八卦的表情,忽然有了别的领悟……
是他先入为主了,和禹长生一开始就不对头,下意识认为这人极其讨厌楚寒月。
而且那一系列招人烦的表现,让他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可现在把这重领悟往里一套,很多莫名其妙的行为,倒也解释得通了。
楚寒月疑惑地看向穆凌云,语调有些难以置信:“你们在争风吃醋?”
穆凌云摇头:“你那么讨厌他,我有何醋可吃。”
楚寒月确定了,倏然起身,走到默然坐在石板上禹长生身前,视线指了指房门:“禹长生,谈谈。”
“我、我可没想进你屋子!是你请我进去的。”禹长生跟在他身后进了门,合上房门。这和二人宿舍可不同,小屋里只有一榻一桌一柜,完全是进入了私人地盘。
不等他加速的心跳回落,楚寒月平静的一句话,兜头浇了他一盆冷水:“我们不可能。”
禹长生没想到他会回绝得如此干脆,面上挂不住,脱口而出:“你该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
“不喜欢更好。”楚寒月说着便要离开。
禹长生拉住他,僵持了片刻,才开口道:“穆凌云成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样,究竟哪里好?”
“与他无关。”楚寒月甩开他的手。
禹长生闪身挡在门前:“是因为联姻?那我也能去提亲,我虽非嫡系血脉,但禹家比穆家强大,论家世,我与他相当。”
楚寒月本以为像禹长生这种要强的性子,应当不会纠缠,很容易拒绝,没想到竟没完没了了:“我不会嫁他。”
“那便是说我有机会了!”
楚寒月不想和他再谈了,这桩任务也将接近尾声,待归山之后申请个助教,便能换宿舍,到时一拍两散。
“你别走,把话说清楚。”禹长生再次拉住他,“我可以立刻去提亲。”
楚寒月烦躁起来,他虽说从未与人谈过情,但也明白感情这回事该是你情我愿的,有情便好好诉,不合便?,像禹长生这种人,就像从前在学校,明明已被女生坦言拒绝,却自认对方欲拒还迎非要强迫对方答应的普信男生,他在教室门口撞上这种人,都是直接以骚扰女生记过处理的。
当然他是个大男人,严格来说禹长生也没有出格的行为,但同样惹人厌。
“我说得够清楚了,我们不可能。”楚寒月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留下一道鲜红的掌印,冷言道,“若心思不纯,影响行动,就一拍两散,要继续做队友,就收起你的心思。”
楚寒月利落出门,嘭的关上门挡住要追出来的禹长生,后者在里头差点撞门,气得眼眶通红,一拳往门板上捶去,脑海中回想起楚寒月一路的话,力道又猛地一收,险险没把门捶出窟窿。
区区楚寒月,生得好看又如何?气质出众又如何?天资无双又如何?就算他万般好,挑不出一丝一毫缺点又如何?他禹长生没了楚寒月还不行了!
禹长生气冲冲地开门,在一众人愕然的视线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唉,禹公子有些可怜啊……”背着锄头准备出门的少年说。
“那能怎么办,楚公子这么优异,总会受许多人青睐,总不能都要了吧。”收拾碗筷的少女道,“穆公子肯定也有不少人喜欢的,可你瞧他,除了楚公子,几时多看过其他人。”
“这其他人该不是你吧。”安姨笑道。
少女羞红了脸:“哎呀,优秀的人总值得人欣赏的嘛,楚公子我也很欣赏呀,他们两人在一起,我更欣赏。”
“我要是有那么多人稀罕,就都要了。”少年幻想起来,乐憨憨道,“左边抱个娇滴滴的,右边拥个脆生生的,妙!”
“呸!臭男人,想得倒美,谁看得上你啊!”少女一脚把少年踹出了门,“所以像楚公子、穆公子这般专一无二的,才是真正的妙人。”
四合院里热热闹闹其乐融融地过了五日,这天夜幕降临,众人各自回屋后,楚寒月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该准备的也已齐备,便打算出发。
他再次检查了小五和小六的伤口,两人恢复得都还不错,小六的伤处完全没影响行动,已然能活蹦乱跳了,小五除了不能说话,还得躺上几天养养,也没什么大问题。
“哥哥,你们打算两个人去吗?”笪鲤被安排留下,有些不甘心地问。小五小六受了莫大的苦,他也想亲手惩治那帮坏人。
严浩极有自知之明地说:“少爷和楚公子身手好,修为高,既然是潜入,肯定人越少越方便,既然这样安排,我们就留下来吧。”
笪鲤点点头:“哥哥,一定连我的份一道教训他们!”
“放心。”楚寒月看了眼本拥有上品灵根,却因为那帮修士再无缘修仙之途,甚至再不能开口说话的小五,面色沉肃,和穆凌云乘着夜色,离开了四合院。
第64章 不愧是寒月
夜沉如水, 下南城通往上界的传送阵忽然亮起,面色黯然的禹长生踏出阵纹,朝大杂院而去。
他才不是继续来和他们组队的, 更不是舍不得楚寒月, 而是为了尚未归还的弟子玉牌!
笪鲤正起夜开门,听到锁上的大门哐哐响了几声,警惕地取出长长的红缨枪, 敲门声落下,墙上忽然出现一道人影, 笪鲤知道枪刃的威力, 用来对付个小偷稍过了些, 便掉了个头,拿枪柄朝那黑影狠狠怼了过去。
墙头上的禹长生猝不及防,“啊”一声摔到了墙外。
“嗯?好像是长生哥哥的声音。”笪鲤开了条门缝,探出个小脑袋, 果然看到了毫无防备下, 狼狈摔在地上的禹长生,“长生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取玉牌。”禹长生冷脸起身, 负手侧身而立,一派禹公子的高贵不羁。
“哦, 给你。”笪鲤从芥子袋里拣出玉牌, 抛给他。为了防止一队人玉牌分散,导致钧天山夫子下来逮人, 楚寒月临行前把三人的弟子玉牌都留下了, 还另给他一方传讯的玉牌。
禹长生讶然:“怎么在你这?楚寒月呢?他是不是……”
“哎呀, 哥哥这么厉害, 哪有什么是不是的。你是舍不得哥哥才回来的吧。”笪鲤招招手,让他进来,“不用不好意思哈,痴迷哥哥的人太——多啦,你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只要老老实实不找麻烦,哥哥是不会讨厌哒。”
和太——多的爱慕者一样被一视同仁对待,禹家少爷只觉得心痛无比,这辈子头一次动了心,却是自作多情。
他鲜少在人前露出挫败的神色,坐到门槛上:“他为何非穆凌云不可?”
“嗯……”笪鲤绞尽脑汁思索了半晌,连起夜大事都忘了,坐到他身边,“小五成天哭哭唧唧,我也没觉得他哪里好,可小六就是喜欢他。可能这就是原因吧。”
禹长生听迷糊了:“什么原因?”
“没有原因,就喜欢呗。硬要说的话,可能是……”笪鲤还是盘出了一点因由,“凌云哥哥虽然废话多,又油腻,但关键时刻总是很可靠,又和寒月哥哥有默契。哥哥……我是说寒月哥哥,他很厉害,刚认识的时候,我觉得他简直无所不能,根本不需要人帮忙。
所以不喜欢一字一句告诉别人该怎么做,可凌云哥哥更厉害,不用他说,就知道该做什么配合,我想哥哥可能从没有遇到过这么合拍的人吧。不像你,有主见却总不适宜,还自以为是,只会给哥哥找麻烦。”
禹长生被戳到痛处,差点就要跳起来,笪鲤老神在在道:“你看你,总是这样……”
对穆凌云发脾气还情有可原,对笪鲤一个孩子发泄怒火,就太过分了,禹长生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
“合拍……”他默念着这两个字,审视了自己过往的行为一通,许久后忽然道,“我不会放弃的……”
当事人之一的楚寒月并不在意禹公子坚持抑或放弃,更从没考虑过和谁合拍,与拿着枚灵丹研究,聒噪了一路的穆凌云一同下了飞舟,后者给飞舟上的话做了结语:“共同炼制一枚灵丹,便是融合两人,的灵力。”
穆魔头断句莫名其妙,不正经得不像话,楚寒月为表示不满,赏了他一记摸脑门杀——力量感十足的“杀”。
用穆凌云的家纹佩打开传送阵,灵草秘境中并无什么大变化,只是小五离开后,只有植被的秘境安静了不少,接近那帮修者的传送阵附近,灵草少了些许,想来这几日,他们又来采摘了一轮。
蜿蜒藤蔓道尽头的传送阵并未改变,可见这些修者中没有阵修,当然也可能故意引他们进入,准备瓮中捉鳖,楚寒月更倾向于两方原因皆有。
地下室还是老样子,不过没了修士们讨论的声音,静悄悄的,精神力扫过,那间休息室中多了一人,已至深夜,四人正躺在榻上休憩,没有酒气。
穆凌云也发现了这一点,压抑了一路的脚步声也不藏着了,靴底接触石板地面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他靠到楚寒月耳边,悄声道:“还真被你猜中了。”
“才中了五成。”楚寒月拨开他的脑袋,继续前行,全然没有谨慎的状态,反而闲庭散步,像在逛自家后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