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晚还要继续尝试,总结一下,如果说舞狮者的要求是看身手,那我、丛林1号剩下的两个男人,还有——”
黎好坏:“我腰不行,但是我可以给你们吹BGM助威。”
“不需要谢谢。”颜格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继续道,“舞狮者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多,关键在于点睛。”
“昨晚的狮子头,红眼较亮一些,应该是昨晚他们点睛的技巧比我们要好一些,狮子头能撑持的时间和灵性就越久。”
“由一个画师负责点睛,一个身体素质强大的人组成一组舞狮者,其他人从旁辅助防止失败后关公杀掉画师,这是现在最理想的方案。”
黎好坏回忆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我们有画师?”
颜格肯定道:“我们有画师。”
……
萧怡被腹中的饥饿叫醒,醒过来后有些懵,回想了一下,昨晚好像做了一个被吹着唢呐的妖怪和成精狮子头迫害的噩梦。
旁边的戴承泽依然坐立不安,萧怡毕竟自认是个善良的仙女,不停安慰道:
“……戴老师您就放心吧,丛林1号的人我不太熟悉,不过颜格他们确实值得信任,绝对不会随便牺牲弱者的。”
戴承泽:“那我就放心了,他们一看就是那种勇于担当的好人……”
这时门吱嘎一声打开了,颜格站在门口,看向萧怡。
“萧怡,那狮子我们搞不来,今晚你得留在外面。”
萧怡:???
第二十八章 醒狮(七)
“我真傻, 真的。”萧怡抱着走廊柱子,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我单知道我那会儿数学学不好, 可能没摸不到本科线,就信了我爸的邪选了艺术生,不知道学个画画要拿命来搭, 早知道这样, 我当什么插画师, 我就应该去搞音乐。”
黎好坏:“我就是那种搞音乐的,相信我, 劝人学琴, 有损德行。”
萧怡:“那我就应该去学表演,学什么画画……”
颜格想起电影学院同学们的座右铭——劝人表演, 真不要脸。
“我再解释一下, 卢卡的请柬和他邀请的对象存在一些必然性, ‘点睛’狮子头是其中最重要的环节,其他人即便有这个担当,也没有那个能力。”
所以,我们得先迫害那个学画画的。
萧怡回过头凝视了一眼院子里那颗拖出七八米长血痕的人头,泪眼婆娑道:“我们的关系应该还没有铁到性命相交托到程度吧。”
黎好坏:“这次过后就铁到那个程度了, 你大我们几岁,以后我们嘴上喊你萧怡,心里叫你小姨,我们就是你亲外甥。”
颜格:“你主观认姨不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黎好坏:“外甥家属也可以。”
颜格没听清:“你说什么 ?”
被拱上了一层辈分的萧怡幽怨地看着这俩人,在贪生怕死与同归于尽间反复思量, 最后磨着牙勉强同意。
“我不管,我画可以, 你们得在场!”她语气委屈得像是第一次骑脚踏车的时候对扶车座的人付出的最后信任一样。
颜格:“要自信一点。”
萧怡:“你上次就让我去solo石膏像!”
这时候丛林1号的人也来到了院子里,曹智揽着还有些神智不清的娜娜说着些什么,见到萧怡之后放开了娜娜,上前来一脸关切地问道:“你眼睛怎么红了,难道是有人欺负你?”
萧怡迅速放开了柱子,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没事,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曹先生,你要是有心帮点什么,不如今天晚上就留在院子里一起对付活偶。”
曹智这才发现颜格全须全尾地站在院子里,听他们大概讲了讲昨晚发生的事和今晚的推断,便皱起了眉。
“你们也太不怜香惜玉了,怎么能让女孩子打头阵?”
颜格:“你画画的水准如果比她强,你也可以代替她。”
曹智阴沉地看着他:“我是对你们的判断存疑,你们说的点睛什么的情况都是自己乱推测,我们没有理由为了没有根据的推测去白白搭上性命,我只是觉得这安排太轻率了。还有,今晚不是还有一盏油灯吗?也就是说还有两个安全的名额……”
颜格:“没有了。”
曹智:“什么?”
颜格指了指墙角一堆碎玻璃渣:“我有预感到你们要因为油灯的归属闹内讧,所以你们醒之前,我就已经把灯打碎了。”
好狠!强行绑在一艘船上,要死一起死。
曹智气得七窍生烟:“你有病吧!你凭什么让其他人跟你一起死?!”
颜格紧接着又问道:“那我第二次问你,贵组作为B级自由探索队,有什么更合理的方案?”
曹智又一次卡壳,这两天他们都待在屋子里避难,一点情报都没有。并不是他们没有能力,主要还是因为这次的猎场里有个开了第二乐章的黎好坏,他们保留实力,是指望着黎好坏能带他们度过猎场,他们也可以趁机收集一些这个人的情报。
见曹智被问住,颜格面色冷峻道:“迄今为止,贵组还没有提出任何有价值的见解和尝试。如果你们只是想混,就要有个要混的样子,听安排然后闭嘴。”
颜格说这句话的时候,像个冷静到零下几度的机器做在做最精密的实验。这是他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就一直在本能进行的步骤——
第一次过猎场,收集信息,学习知识。
第二次过猎场,观察他人的运营方式。
第三次过猎场,试图掌控团队,排布人力资源。
如果今后都要这么做的话,人员的安排是必须的,他必须考虑建立一个结构分工合理的自由探索队。
而这个猎场就是第一次尝试。
曹智仗着他爸的威名,从来到活偶都市就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更遑论这样被当面下面子的情况,心里大骂一阵,扭头看着黎好坏:“堂堂第二乐章的强者要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的话?”
颜格:“他精神失常,现在听我的。”
黎好坏一边抛接着唢呐一边点头:“我听他的。”
曹智气绝,但顾虑到颜格有枪,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发作,听他安排的同时,袁叔靠近耳语道:
“少爷,我觉得姓黎的有点奇怪。来之前听线人说过,东区好像出了一点情况,有人看到这个人坑杀了很多活偶,但后来又逃了……你说他是不是受伤了啊。”
曹智心中一动,终于抓住了进猎场以来黎好坏身上那种不自然感的来源——第二乐章的强者们是拥有以力破巧的本钱的,但在醒狮堂里,他还没有表现出任何应有的强势态度。
是他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强,还是他来之前曾经与某个强大的手工级活偶交手过?
……甚至孤品级?
在这座城市里,最强大的孤品级活偶毫无疑问就是卢卡和爱丽丝公主,在他们之下,同一级别的还有一些其他游荡在城市中的、人类目前还无法以任何形式抗衡的存在,统称为孤品级。
孤品级的判定没有统一的标准,它们通常拥有两种以上或相近概念的特殊能力,形象上以人形为主,兼具造物的美感与相应的传说。
绝大多数人见都没见过孤品级,但据说开启了第二乐章后,某一部分的特殊能力者可以感应到孤品级活偶的存在,鉴于之前关于黎好坏的种种被A级组织通缉的原因,毫无疑问他就是这一类人。
或许这是一次机会也说不定,对于黎好坏,A级组织们开出的价码很高,如果这次能趁机拿下他,那丛林1号没准能出第二个进阶第二乐章的强者。
“……以上就是零点过后的安排,如果这一次失败,将由我作为第一个牺牲者面对关公像的斩邪。假如我死在今夜,从明天开始,下一个牺牲者按抽签进行。”
颜格不紧不慢地说着,好像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戴承泽眼眶发红,萧怡面露悲色,只有丛林1号的人发出嗤笑。
“说得好听,凭什么……”
“当然,如果你们有其他异议——”颜格捏了捏鼻梁,眸光冰冷地看向丛林1号的人,“我很乐意变更这个死亡顺序。”
……
11点59分。
醒狮堂猎场的所有参与者都集中在了院子里。
萧怡本来很紧张,但握起画笔时,心就静了下来,一边观察着狮子头另外一只眼睛的颜料层次,一边打着草稿,不一会儿,便胸有成竹。
一分钟后,东厢房是门吱嘎一声打开,赵老太太准时出现,在庭院里的人或打量或惊恐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缓缓迈入了醒狮堂。
与上次将笔直接塞在颜格手里不同,这一次她安静地站在萧怡背后,看着她一点点蘸彩上色,画出均匀完美的眼睛,甚至点上了一模一样的金箔。
某一刻,狮子头动了一下,大大的双眼眨动着,轻飘飘飞起,落在离得最近的颜格和萧怡头上,两个人迅速成为了最熟练的舞狮者。
这一次的狮子比昨晚仿佛多了某种灵性,它摇头摆尾,无论是俯卧还是摇头,双眼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赵老太太,甚至还缓缓靠近,像只大猫一样蹭起了赵老太太的掌心。
赵老太太的眼睛始终耷拉着没有睁开,任凭狮子来回蹭动。不一会儿,她慢慢退了出去,回到庭院正中央、梅花桩阵前那张太师椅上。
民国赵家的辉煌画面再次如涌潮一般降临,这一次无论是画面,还是声音都有了质的提升。
颜格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彻底代入了赵家的南狮,他感到自己也曾登临九重桩阵,也曾引得万人空巷……因此,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赵家后来的寥落。
“赵小姐,您也知道这时局……哪家有闲钱请舞狮班子。”
“这就是民国时那个南狮赵家喔,怎么破落成这样啊。”
“妈,你就别守着那狮子了,老院子连个暖气都没有,怎么住人啊。”
“您说什么呢……现在哪儿还有人看狮子呀?”
后来的三十几年,醒狮堂里长大的最后一批年轻人奔往了灯红酒绿的高楼大厦,只剩下赵老太太一个人。
她有时也会打开时不时横着几排雪花点的老电视,看着电视台上联欢晚会的狮子,笑眯眯地吃着半凉的饺子,自言自语地摸着半成品的狮子头。
“佢哋舞得唔赖,可系都冇咱们家嘅好(他们舞地不赖,可是都没有咱们家的好)。”
可嗡嗡的大型工程车带着金钱和钢铁森林来了,它们来得毫无征兆又理所当然。
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的地产经理说了一堆赵老太太听不懂的话,便急急奔赴去了下一家。
邻居们唾沫横飞,带着满意的拆迁补偿离开了,只有赵老太太守着偌大的醒狮堂,看着巨大的机械臂日复一日地靠近。
她生病了,给孩子打电话时,听到孩子说这几天业务压力重下周一定回家看她,又改口说只是咳嗽,明天就好了。
放下电话后,她已经没了力气。
“真想再看一次醒狮啊……”她倚靠在伫立了百年之久的梅花桩阵边,慢慢地奔往向往了多年的长梦。
三天后,上门游说的地产经理发现了赵老太太已经冷透的遗体,她的孩子、远方亲戚、曾经的街坊邻居熙熙攘攘地奔赴过来,为她穿上最体面的寿衣,哭天喊地的声音震破屋瓦。
醒狮堂几十年没有过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是来看狮子的。
但狮子却在这一刻醒了。
——客人来了,快起来看看呀,他们来看狮子了。
“它……”
腾挪间,颜格踩上第九节 梅花桩,声音艰涩道:“这只狮子,它变成活偶后,还不知道主人已经死了。”
作为一件死物不应该有的心脏搏动着低微的声音,那本不是任何一种语言,仅仅是一种意志,但却清晰地传达进了颜格耳中。
“伶王,赐予造物以生命的存在,请听到我的声音……”
“我想拥有四肢,想满足她的愿望……”
“我想……再为她,最后一次醒狮。”
第二十九章 醒狮(完)
“台上唱戏台下听, 红白喜事必采青。当年锣鼓今何在,荒楼蔽草待点睛……”
在颜格踏上第九层梅花桩时,醒狮堂起了一丝变化, 枯朽的灯笼亮了起来,天水堂、东西耳房、厢房的门一扇扇打开,最后, 留在外面警戒的人明显听到了一声来自前院的、沉重木门打开的声音。
“这算是结束了吗?”戴承泽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没有结束。”黎好坏仰望着梅花桩上辗转腾挪的狮影, 道, “点睛只是过程,要完成‘醒狮’是要采青的。”
采青, 醒狮里最重要的环节, 寻常采青乃是需要一人引导,把“青”挂在高处, 舞狮者则会搭成人梯直立起来, 使用狮头去叼扯“青”。
而赵家的南狮有所不同, 在民国时这一环节被称为“双狮斗青”,需要有两头狮子互相在梅花桩上争斗夺取,因赵家的梅花桩要比寻常桩阵高出三尺,远远看去,两头狮子宛如凌空踱步, 飞身相斗,技艺精妙之处,难以文笔记述。
这在醒狮堂所有的挂画里都有所呈现,出于民俗学者的专业性,戴承泽马上想起这一节。
“赵家的采青叫‘双狮斗青’, 但现在只有我们一只狮子,要怎么才能完成呢?”
戴承泽话音刚落, 忽然一道阴影覆盖住了他的影子。
他抬起头,灰尘夹杂着石子和碎瓷皮儿扑簌簌掉了他一脸,突如其啦的莫大精神辐射下,他抱着头,看见一头雄赳赳的巨大身影,无声落在了桩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