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离走到安樾身边,拉起他的裤腿看了看上面的玻璃渣子,叫云枝去取来药箱,清理伤口涂上药,云枝又去接了一杯水递到安樾嘴边,动作轻轻地喂他喝了几口。安樾摆摆手,说道:“无事了。”
几个人见他虽仍然气息虚弱,但神志精神渐渐恢复正常,都松了一口气。
苍楠见安樾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往自己这边望上一眼,想凑近点,但一动就被亓甲拦住。苍楠不欲在此时与他起冲突,便忍过未动。
“谁让你进来的!” 云枝冲着苍楠喊,“对了,公子的结界我们都破不开,你是怎么进来的? ”
“就是这样进来的……”苍楠含糊其辞。
正将药箱盖上的墨离突然说:毒发的时候气息不稳,结界出现松动也有可能。”
苍楠不知墨离为何要替他掩饰,正想向他询问安樾中毒是怎么回事,又听到云枝呵斥:“你怎么还在这里?这没你事了,快走吧!”
“云枝,”安樾止住了他,转头朝向苍楠的方向声音冷冷地问:“他是谁?”
云枝于是述说了一遍如何将苍楠收进来的经过,把苍楠如何仰慕立下毒誓更是渲染了一番。安樾面无表情地听完,说:“好了,叫你们受惊了,师父您好容易来一回,就多留些时日。云枝,你们出去吧,他留下,我有话问。”
云枝还想说什么,墨离对她摇了摇头:“丫头,让你家公子休息吧。” 说着,率先走出了门,经过亓甲面子时,扯了扯他的手臂:“走了走了。”
云枝经过苍楠身边时,对他狠狠瞪了一下眼,恨不得是“早知你如此荒唐才不会收你进来” 的意思。
然后,屋子中就又只剩下苍楠和安樾两人。
安樾:“阴朔?你为何来我琉月门?”
苍楠:“你中的是什么毒?多久了?”
两人同时发声。
安樾嘴角勾起:“云枝什么眼光,如此不知礼数的也招进来。”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嘲弄:“我中毒之事没有几个人知道,你尽可以去报给派你来的人。”
苍楠:“并没有谁派我来,是我自己担心……恒月君。” 从未见过这样冷淡疏离的安樾,与自己记忆和方才还贴着他的安樾难以拼合在一起,苍楠有些发懵,下意识地选择掩饰。
“哦?” 安樾脸上嘲讽意味更甚:“最好如此。”说话间,他的身形一闪,已经到了苍楠面前,手指伸出,搭上了苍楠的脉门。
这是要试探他的修为!苍楠一惊,几乎不假思索,在安樾手指搭上的瞬间,脉息中的灵气全数泻尽,这样安樾就探不出他真正的修为。
果然,安樾一探之后,神色舒缓许多,可令苍楠不解的是,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安樾与他也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看着他像看向某处虚空之处,这在先前他就已经发现,只是这会儿更加存疑。
仿佛感觉到了苍楠凝视的目光,安樾收回手,又以同样的迅捷的速度回到方才的位置,好像刚刚都没有动过一样。
安樾再说话的时候,语气虽仍冷淡,但已和缓:“刚刚在这屋内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相信阴护卫也不会记得。”
苍楠一眨不眨地盯着安樾,心中暗忖难道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他一边顺着安樾回答他确实都不会记得,一边轻步往前走了两步,同时抬手在安樾的正前方没有声息地晃了几晃。
听到了他的脚步,安樾脸色一变:“你做什么?”
苍楠心一下子抽紧,声音都颤抖起来:“恒月君的眼睛,是……看不见了吗?”
突然被这样一问,安樾愣了一下,随即就自嘲一般地笑起来:“是我的眼睛瞎,你如此紧张干什么?”
苍楠此时离安樾不过两尺,看着带着熟悉笑容的安樾,以及他微微敞开的衣篷里刺目的伤痕,他抬起手虚空一寸寸抚摸过去,眼泪潸然而下:“是谁伤的恒月君,我……我定不能饶他。”
屋内安静半晌,突然,安樾放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差点岔了气,他摇头道:“云枝啊云枝,我要收回先前指责你的话,你找来的这人,虽无礼数,却憨傻得令人捧腹。”
他轻叹一口气道:“既然进了我琉月门,就好好地守规矩,不该你过问的事情不要问,不该你管的事情也不要管。好了,你出去吧。 ”
苍楠仍不死心:“恒月君的伤,我一定想办法治好。”
安樾沉吟,脸色复归平静冷淡:“无需费心,不过是曾经识人不慧,才得如此报应。你今日几番妄言妄行,我且免你初入门派不懂规矩之罪,以后不要再犯。现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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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清明安康!
第77章 办法
苍楠失魂落魄地走下小楼,在过去一年里,他对安樾的思念刻骨铭心,曾经设想过一百次再见安樾时的场景,每一个场景里安樾都是好好的。
他压根不曾想过,见到的是安樾毒性发作备受折磨的样子,更不曾想过安樾会失明!想到这一点他就痛苦得直发抖。樾儿的眼睛是世上最漂亮的眼睛,这样的眼睛怎能看不见! 他牙关咬紧,拳头捏得手都疼了。
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令他摔出去!
苍楠灵气大涨,把自己从失去平衡的边缘拉回站稳,回头一看,差点绊倒他的是一双伸得老长的腿,而那双腿的主人,赫然就是先前已经离开了半晌的墨离!
自己太过于沉浸于思绪中,以至于经过墨离身边都没有察觉。或者说,墨离其实就是专门等在路上的!
“臭小子,当宗主还不够你耍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墨离正坐在路边的一块湖石上,这会儿缩回了腿,斜觑着苍楠问。
苍楠一惊,宫驰的易容术天下无双,这个老头竟然看得出来!
身份既然被揭穿,苍楠便也不惊慌,冷冷问道:“我的易容有破绽?”
“哼!” 墨离冷笑了一声, “你脸上那玩意儿,是宫驰搞出来的吧,他的水平自然是看不出来 ,不过你不要忘记了,你墨离爷爷百十年天衍宗的日子,不是白混的,你虽然化了妆,但天衍宗出来的人,一举手一抬足,自然带着天衍宗的气质,别人瞧不出,墨离爷爷还能瞧不出?”
一口一个爷爷,苍楠倒是并未着恼,一来他曾经的辈分,确实当得起一声爷爷,二来他如今是樾儿的师父,自当一样尊重。
苍楠亦轻笑了一声,道:“认出便认出,我本也不打算一直伪装,这样反倒好,不用拐弯抹角。你先告诉我,樾儿是怎么中的毒,是谁弄瞎了他的眼,我一定要替他讨回公道。”
墨离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也如安樾一般大笑起来:“岚日仙尊是吧,天衍宗传承下来的好的东西没学到,那些个自大傲慢倒是学了个足!樾儿受的伤,哪一样不是拜你所赐!”
苍楠愣了愣,喉咙有点发紧,一时语塞:“……我?”
等听完墨离所述,得知安樾先是冰牢寒毒侵体,后又被恶灵渊恶毒所伤,导致身中剧毒并且双目失明后,苍楠愣在当场,嘴唇轻颤嗫嚅,说不出话来。
“当日在小岛上,你不是舍了命也要护着樾儿,我还当终于得见一个有情有义的后辈子孙,哪知道你掉头就把人往死里整啊。”
“我……” 苍楠回想起自己当时被气愤冲昏头脑后的种种不理智的举动,心中更加后悔不迭,胸口又隐隐痛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难受,问:“先前仙尊提过樾儿毒症,说了一句‘除非’……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拔除樾儿体内的毒,令他的双眼复明?” 见墨离沉吟不语,苍楠突然跪下,双手在头顶抱拳:“望仙尊指点,只要能治好樾儿,苍楠愿意任凭仙尊差遣。”
“我可没有什么好差遣你这大宗主的,我耗去修为捡回安樾的一条命,也算得偿所愿,如今虽不再为大乘修为而烦恼,但同样对于安樾的病痛也帮不上太多的忙。本来还有一个法子,但此法非亲密爱人之间不可行,同时也需要施法之人有自我牺牲的意愿。”
“我可以!” 苍楠急切道。
墨离又嗤笑了一声,“你原本是可以的,只是三年前,你不是昭告天下,与原九嶷圣子解除了道侣关系么,你伤他这么深,难道以为跑过来道个歉、讨两句好,就能填补人心头上你亲手挖下的窟窿么?”
苍澜冷汗涔涔,他原本确是这么想的,他以为安樾性情那么软,那么乖,只要他说清楚,安樾一定会理解原谅他的,可联系刚刚那个他几乎不认识的安樾,现在他不能确定了。
“我知道我犯下大错,伤了樾儿的心,如果他不能原谅我,不愿接受我……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帮他解除体毒,重见光明,就是死我也愿意。”
墨离眯起了眼,正正经经地又看了苍楠一回:“倒是看不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既生为情种,又如何那样糊涂呢。樾儿自从打从怨灵渊逃出后,就被雪浪送到了我那里 ,头一年他几乎不说什么话,心里当是极苦,后来就好多了。所以,我其实并不希望你再来打扰他……”
虽然墨离说起来轻描淡写,苍楠却听得字字诛心 ,泪盈满眶,痛苦地直摇头。
墨离又接着说:“只是他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再如今日这样发作几次,再强的修为也经不起几番折腾,终会灯枯油尽。”
苍楠再次恳求墨离告知破解之法 。
最后,墨离让他起身,说其实办法原本就有,只要依照天书所载继续实施安樾原本放弃的计划,令他的大乘修为悉数转移到安樾身上,如此实现洗骨伐髓,自然原本经脉骨髓中的毒素尽可从身体里消除。
“只是如此此后,你大概也是修为尽失,沦为一介凡人。”
“我不在乎,只要能救樾儿。”
“好吧,但此事需得完全遵循樾儿自己的意愿,他但凡有一丝勉强,也是达不成效果的,而你应该知道,哀莫大于心死,樾儿对你岚日仙尊,如今是再也谈不上一丝情分,你也不要痴心妄想他还爱着你。而且你要记住,若他得知了你便是岚日仙尊,你在这里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这话让苍楠备受打击,墨离的意思很清楚,他不能以安樾过去道侣的名义与他破镜重圆,只能以新的身份讨得安樾的欢心,争取被他“宠幸”,他忍住翻涌上来的心酸苦楚,慢慢却一字一顿道:“就算他不爱我……我,我依旧爱他。”
墨离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如果你想好了,便依照天书所记载去寻来引药,照说九嶷国当时既将樾儿送去跟你联姻,当是已准备了引药,只是现在九嶷国破人亡,也不知道好不好找了。”
“引药……在我这里。” 苍楠老老实实回答。
墨离愣了愣,突然失笑,道:“天意啊,天意! 我今日对你言尽于此,之后我不会阻拦你,但亦不会帮助你,看你们的造化吧。” 说完拂袖离去,口里吟唱着:“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
安樾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烈火焚身,在他备受煎熬难以支撑的时候,一只手伸向了他,将他拉出火炕,那只手是如此冰凉清爽,凉意源源不断自手臂上传来,让濒死的他复苏……手臂的主人也渐渐显现,他抬头看那人的脸,是苍楠的脸! 他在极大的惊骇之间奋力挣脱,重新跌回火场,而苍澜也渐渐远去……
“不!” 安樾大喊一声从梦魇中惊醒,大汗淋漓。
苍楠,这个他刻意避免的名字,在似乎真的消失匿迹了许久之后,又一次鲜活地出现在他梦中,安樾心中泛上一阵躁意,还真是梦魇一般难以摆脱。
他对自己在梦中那一声“不” 很是烦躁,这个人与自己早已无关,为何还能引起如此的心绪不宁。思来想去,他归结于自己毒性发作,心智不稳的缘故。如此心中的郁结才稍稍缓解一点。
确实如墨离所言,他的毒发虽然间隔时间加长,但每一次发作都比上一次的程度更甚,比如今天的这一次,他甚至不能控制住结界的稳固,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几乎失去了神志。这也是那个修为平平的护卫能够闯进来的原因吧。
他只记得自己在烧灼之痛达到顶峰几乎再难承受的时候,那一股突然而至的凉意,令他如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了绳子。具体的细节他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是自己紧紧缠住了那护卫不让他离开,那人似乎对他说了什么,如今他使劲地想也想不起来了。
倒是没有对这样莫名其妙的肌肤相亲感到羞涩或尴尬。自创立琉月门以来,他抛头露面的时候不少,即使是看不见,安樾对自己的吸引力一向都有明确的认知,明里暗里对他动那种心思的人也不少,甚至一开始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主动凑上来欲行猥亵,被安樾随手挑了数人的手筋脚筋后,那些明面的不轨行为才销声匿迹。
但很快便有风言风语传出,说琉月门掌门荒淫无度,人妖不忌,不但将那北域妖王魅惑得三迷五道,心甘情愿供他驱策,甚至还不停地往宗门搜罗美貌小童豢养起来,以满足其变态特殊的癖好。
云枝听到这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时气得直发抖,当即就要去找出传播流言的那些人,被安樾阻拦,说时光如梭,不要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人和事物上面。
事实上是他不能确定自己还能扛过几回毒发,他能感觉到生命之在一次次的消耗中走向枯萎,他想要抓紧这些时日,让云枝和其他琉月族的年轻人尽快地成长起来,接过族群振兴的担子,这样即便哪一天他真的不行了,他为琉月族留下的这一簇薪火也能继续燃烧并渐渐旺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