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樾顿了顿,忽然莞尔一笑:“我闻不到。”
苍楠一愣,立刻懊悔不已,说:“对不起樾儿,我忘记了……” 但马上感到手上的糖葫芦串一晃,安樾已经昂头轻咬了一口:“好甜,好吃。”
晶莹的唇上沾了一些细碎的糖屑,如一颗艳红的樱桃,莹润而富有光泽,苍楠心头大动,不禁轻轻低下头,双唇慢慢凑过去。
安樾笑意盎然,似乎因为愉悦并没有察觉到苍楠的靠近,在几乎要帖上安樾的唇时,苍楠顿住,自己在做什么,樾儿现在看不见也闻不到,怎能趁人之危。
他硬生生退后,掩饰着笑道:“我拿着,你吃,吃了还有。”
安樾愣在当场,一字不差的话语,除了嗓音,跟记忆中的几乎无差。那是他第一次跟苍楠去仙都城,看到卖糖葫芦的,他开心地说要吃,苍楠二话不说取下来一支,安樾伸手要接,苍楠却抬起手不给,见他佯装生气,便笑着送到他嘴边,又随手再取下一支。
他咬下一颗瞟向苍楠,彼时尚是岚日仙君的苍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中宠溺几乎溢出来,说:“我拿着,你吃,吃了还有。”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想起他。
苍楠看到安樾的神态由开心变为落寞,脸上笑容也渐渐收敛,不禁心慌问:“樾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安樾回过神,微张口吸了一口气,散去涌上双目的湿意:“没什么,我等下再吃吧。”
“好。” 苍楠收回手,将糖葫芦仔细包好放入袋中。
被苍楠牵着,安樾慢慢往前走。方才有一刻,他离自己不过数寸,尽管刻意屏住了呼吸,安樾仍能察觉到那迫近之感,他要做什么?
这个阴朔,真的是颇为令人难以捉摸,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安樾暗自思忖着,这两日来,他已经试探过他几次,若他心怀不轨,好几次送上门的机会为何没有抓住,而且尽管不想承认,安樾其实并不讨厌他在身边。甚至他所说的仰慕自己,安樾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还有,为何在他的身边,总会有一种安心松弛的感觉,似乎心里就知道,这个人他可以放心地去依赖,在他的面前,他不需要撑着恒月君的门面,他可以做回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安樾。
莫非是上天垂怜,知他心苦,便又给他送来了这么一个人?
这样的想法令安樾心动,但立刻又感到了危险,曾经某个人,也是让他显露出本真,完全敞开了心扉不带一丝戒心,可结果呢?
想到这里,安樾自嘲一笑,为何就是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呢,他的时日无多,有要紧的事情要去完成。这个人,若得趣,便逢场作戏一番。
至于真心,那已是上辈子的事。
若他痴傻,怨不得他人,只能怨他命不好,遇上了自己。
这样一想,这个傻子再“樾儿长,樾儿短” 的,似乎也能听习惯了。
听到前面一阵风铃晃动的悦耳的声音,安樾抬头道:“那声音真好听。”手上一紧,感觉到被拉着往前,安樾紧走几步,直到在一片玎珰声前停下。
“两位仙官,看上哪个,俺给你拿。” 货郎见两位高挑的客人过来,忙不迭招呼,来光顾的客人,无论高矮胖瘦,他一概男称仙官,女呼仙女,但这回过来的两人,尤其是头上一顶帏帽的那个,真正是精致白皙,貌美如神仙,当得起仙官一词,人皆有爱美之心,货郎连说话都轻柔起来。
“这是什么?” 苍楠饶有兴趣问,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框以各色金丝绣线缠绕,在框中交错叠加,形成了如万花筒一样的各种图案,下面坠有鸦羽或鹅毛,再以铜铃坠之,风吹羽动,铃声轻响,令人愉悦,似乎羽毛轻挠在心头上。
“不瞒仙官,这是小人家乡的传统手艺,叫做捕梦网,挂在廊下床头,睡眠之时便可托神入梦,什么美梦都能有,醒来后更是好运连连,美梦成真!” 货郎说着,摇头晃脑做闭目状,仿佛真沉浸于美梦中一般。
苍楠好笑:“当真什么梦都可以有?”
“那是自然。” 货郎一边打着包票,一边拿眼睛左右瞟着眼前的两人,见他们举止亲近,连手都握在一起,立刻心领神会,马上从挂着的许多捕梦网中取下一个,白羽柔软轻扬,铃声轻盈入耳。
“两位仙官我一看就是恩爱道侣,蜜意浓情,这一款‘揽你入梦’最适合两位了,月下小酌时挂在廊中,人、景、梦全都有了,要不,来一个?” 货郎鼓动三寸舌头。
这话令苍楠心中如熨帖了一般无比舒爽,恨不能给货郎竖起大拇指,但偷偷瞟一眼安樾,却见他面色不动,只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刚想跟货郎澄清一下,却听到安樾说:“好,我看看。 ”
苍楠侧头看向安樾,眼中满是惊喜和难以置信,安樾没有反驳,那意思是,接受他了?
直到安樾伸出手半天,没有东西放到手上,疑虑地“嗯” 了一声,他才回过神,赶紧将那捕梦网放到安樾手中,笑着说:“这个,还挺好看的。”
“嗯。” 安樾脸上露出微笑:“就它吧。”
付了钱以后,苍楠重新牵起安樾的手,柔声问:“还想去哪里?” 却听到旁边一声高喊:“老板,这个‘揽你入梦’,给我也拿一个!”
无比熟悉的声音令苍楠转过头去,不是宫驰是谁!
*
三人在一新开酒肆的二楼临街位置坐下,起先只是安樾和宫驰坐着,只在安樾让苍楠也坐下时 ,他才落座。
这个过程看得宫驰目瞪口呆,在苍楠的眼神警告之下才未惊呼出声,只能配合地装作不认识苍楠。
“我见那‘揽你入梦’精致好看,声音也好听,原本也想买一个,结果那老板说每一样都是独一无二,就没有重复的,哎,遗憾。”
“道君想要吗?” 安樾微笑问。
看到苍楠瞪过来的目光,宫驰赶紧摆手:“不不不,圣子的东西,我怎么能要。”
“我已不再是圣子。” 安樾淡淡道。
“哦哦,是我糊涂。安樾,不,恒月君,真没有想到能在月城的街头看到你,还有这位是……”
“是我的贴身侍卫,叫阴朔。” 安樾说,又对苍楠介绍:“这位宫驰道君,是一位故人,帮过我和云枝。”
于是,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只好装模作样地见礼。
“道君为何会来我月城?” 安樾又问。
“哦,是这样,” 宫驰瞄了一眼苍楠道:“听闻琉月门即将举行立派典礼,我是奉宗主岚日仙尊之命……”
“道君,” 宫驰话说一半就被安樾打断:“道君若以朋友身份来我琉月门,安樾必扫榻煮酒,倒屐相迎。若以天衍宗使者身份前来,恕安樾无礼,就此请回吧。”
宫驰倒吸一口凉气,偷眼看一边的苍楠,见他也是神色微变,面色颇不好看。只好再试探着说:“安樾,我自然是朋友来的,其实岚日仙尊他对你颇为挂念……”
再次被安樾打断:“道君初来月城,尝一尝这里的青梅酒,可合你口味?”
被拒绝得如此明显,宫驰也就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到云枝身上,说到云枝,宫驰一下子眉飞色舞,说起那日远远见到,变化之大令人瞩目,对云枝溢美之词滔滔不绝。
安樾笑道:“云枝跟我说过道君,多谢道君过去对云枝的照拂。”
“真的吗?” 宫驰一听,喜形于色。苍楠看了他一眼,深感人类悲喜并不相通,抬手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他已经闷声闷气地喝了数杯。
方才那一点点的小欣喜已被安樾对岚日仙尊的回避和嫌弃打击得无影无踪。所以樾儿是彻底摒弃了自己么?他对阴朔态度的转圜,是表明他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可以这么轻易地去接受另一个人么?
一时之间,苍楠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为原本的自己悲哀,还是为披着皮的自己庆幸。
“道君已与云枝相见?”安樾又问。
“哦哦,不曾,那日只是在城外远远看到,并未曾上前相认,不知道云枝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大哥。” 宫驰忽然腼腆起来。
安樾笑了笑道:“过两日庆典前夕,我欲在琉月宫内设薄宴招待十二派首领还有其他门派,道君若有意,可前来同乐,届时我叫云枝与你相见。”
宫驰喜出望外,当即一口应承。碍于苍楠就在跟前,稍有收敛,才不至于乐出声来。
安樾觉察到苍楠的一点不寻常,忽然说道:“阴护卫似乎对青梅情有独钟?等下回去叫酒家准备几瓶带上?”
苍楠并未品尝出杯中酒是何滋味,听到安樾问,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樾儿见笑了,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颇有些迷茫。”
樾儿?宫驰再一次咋舌,这是跟安樾关系修复了?然而他的一番挤眉弄眼并没有得到苍楠的回复,只好满心狐疑,小心给苍楠暗语传音。
“你这是怎么回事,我力排众议押运来了灵石,可怎么弄?” 宫驰偷偷问他,“你看安樾方才的态度,要是以你岚日仙尊的名义,那指定送不出去啊。”
“那就以你自己的名义。” 苍楠没好气地回复他。
宫驰抱着虱多不痒的态度豁出去说:“你得回去一趟,老宗主发脾气了。”
第82章 探问
与宫驰分开以后,安樾便说累了,没有继续赏玩的兴致,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车上安樾似乎真的疲惫了,闭目靠在车座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苍楠没有再握着他的手的理由,坐在侧面注视着安樾,此时的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与先前判若两人,苍楠自己心中也是纷乱,一时间也无语。
“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安樾突然发声。
苍楠稍愣,又哑然失笑,樾儿心里明镜似的,如果不是亲见,真难以相信他是眼盲之人。
“方才宫驰道君提到的岚日仙尊,樾儿几次都不愿提及,是对他心有怨愤吗?” 苍楠小心地措辞,声音微微紧张。
“阴护卫原来并非一心喝酒。” 安樾取笑,随即脸上笑容一闪而逝,道:“天衍宗宗主岚日仙尊名列修真界尊者之首,阴护卫难道就没有听说过?”
苍楠颇不自在:“不曾关注这些,但我想那些也不过是浮华虚名,不值得夸耀。”
安樾脸上掠过一丝诧异,然后嘴角微微一勾:“确实如你所说,不过徒有虚名。” 又沉默了一下,说:“岚日仙尊是我前道侣,但如今我与他已经恩断义绝,再无瓜葛,既无关系,又何必多提,并非怨愤,只是许多事已经忘记,无感了而已。”
简短几句话,令苍楠仿佛掉进了冰窟里,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安樾心中已是如此无足轻重,他宁愿安樾怨他,忿他,每日都想着报复他,却不曾料到竟然是无视他,忘记他。
他声音微抖地继续问: “若岚日仙尊还想着樾儿,对曾经所为深感后悔,希望与樾儿重修旧好,你会原谅他,重新接纳他吗?”
又是一阵沉默,忽听安樾冷笑道:“慢说他不会,就算是他此刻幡然醒悟,在我面前哀求,那又如何?结束了便是结束了,又岂有重修旧好之理。”
突然他又笑道:“阴护卫何出此言,莫非你希望我与他人交好?”
苍楠:“自然不是。我……”
“那阴护卫想与我交好么?” 安樾说着伸出手,“阴护卫不是一直想握着我的手么,此刻我便让你握。”
手指柔嫩如葱白,根根似玉,此刻便伸在苍楠面前,他心头震动,抬头看安樾,见他面色平静,嘴角似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味不明。
苍楠忽然心中升起一阵酸涩,过去的樾儿,胆小柔弱,直率单纯,从不做试探人心之事,他如今如此难以相信他人,自然是被自己伤得太深的缘故。
苍楠伸手轻轻握住安樾的手,并没有其他动作,而是带着放回到他的膝上,然后松开,将手抽回。
“樾儿此时并无安全之虑,无需牵着。而我,始终都会在樾儿身旁,不会再令你受一点点的伤害。”
不求你的再次接纳,但求能够守护在你身旁。
苍楠的举动显然并不在安樾的预想之列,他停顿半晌,忽然笑道:“有点意思。” 这个话题不再继续。
……
晚间,待安樾就寝以后,苍楠没有返回自己的居所,而是趁着夜色,出了琉月宫,直奔月城内某一处所。
门开了,宫驰道:“怎么才来呀。” 将他带入进去。
是一个背街的三进院落,不是很大,但胜在布局合理,空间宽敞。苍楠问:“这又是什么地方?”
宫驰:“我看你一时三刻也不打算回去,干脆就买了这一处院子,方便你行事,不是我说你,你到底想干啥,偌大个宗门说扔下就扔下,在安樾面前扮作他人,你想干嘛?”
苍楠神色有些黯淡,艰涩道:“我也不知道,他说与我难续前缘,我虽然有点难过,但只要能守在他身边,看着他,护着他,我也便知足了。”
宫驰大为诧异:“你,跟他坦白了?” 见苍楠苦笑摇头,他叹了一口气说:“曾经那么好的一对,还真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行了,这边的事我管不了你,宗门那头你得处理处理,我可顶不住了。”
苍楠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师尊他老人家身体如何?”
宫驰道:“身体倒还健朗,只是被你气得够呛……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你并非真的闭关的消息,那些人找不到你,便都拥到了重光仙尊面前,这下可好,老宗主亲自去找人,结果你想也想得到,这几日,你无论如何得回去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