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谓不痛,非道浑身冒了冷汗,上一次如此的无望还是在魔界,是他托大了,以为自己上天入地多了不起,或许于那个传说中的人物而言,他也不过只是蝼蚁般的角色吧。
晃神的瞬间,潋雪替他挡了一剑,那万年铁所铸的剑身,瞬间便起了一道划痕,令人心惊胆寒。
非道不敢再大意,结界中掺杂了几分游走的暗红色。两把剑围绕着两个主人转动,不断地抵御着四面的攻击。
伴随着微微的低喘,体力和灵力都消耗大半,非道的身形却没有慢过半分,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还是没有走过这半程的剑阵。
身上受了多少伤他已然不知,原本就冰凉的手心,此时更觉毫无知觉,所有一切的动作,都只剩本能。
临近出口,非道一口气架起三层结界,粗暴将折礼剥了下来,一把丢出了桥头,飞在半空的折礼清晰地看见,那薄脆如纸的结界,一层又一层被数十把直刺而来的剑气撕碎,直冲非道而去。
也就在此时,一双半人大的蝶翼挡在非道身前,随之围绕非道的冰雪皎洁化作血煞之气,与那蝶翼相连,溶成一片模糊的血色,蝶翼的花纹逐渐亮起,又逐渐暗淡,随之与那剑气一道破裂,化作齑粉,随风消逝于半空。
非道也如那失去了生命的风筝一般,翩然坠地,滚落在桥头。
飞霜坠下,插在他身畔的坚冰之中,身上的白光混裹着红气,慢慢暗淡。
潋雪如一抹霞光,瞬间归鞘,入了折礼怀中。
宛如一场梦。
“师傅!”折礼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才看到早已染满自己双手的鲜血,他扑到非道身前,那张灰白的脸上不剩多少生气,仅剩微弱的气息。
“师傅!师傅你醒醒!”
怎么办怎么办。
折礼眼眶发热,泪流满面而不知,他猛然想起百相丹,这才意识到非道恐怕是早有预料,才给自己留了后手。
他将百相丹取出,喂给非道,不过片刻,便见一股热气自非道身上传来,随着非道身体的蜷缩,他翻过身,吐了一口乌血,捂住胸口,痛苦得犹如一只油锅中的虾,脖颈和面部的青筋尤为明显。
“师傅!”
折礼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那张向来从容的脸上,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痛苦之色。
非道死死攥紧拳头,似乎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蚕食着他仅存的神志。
“这不是百相丹吗……”折礼大惊失色,他所知晓的百相丹,服下绝不是这般模样。
索性在那阵疼痛的巨浪拍打之后,非道逐渐恢复对身体的掌控权,他在折礼的搀扶下,虚弱地半跪着抓住了飞霜,勉强起身:“走。”
“师傅……”折礼心疼地看着他,让他大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背上,拖着连掀动眼皮都略显困难的非道,回转身,面向那无尽的黑暗。
面前俨然是虚空一片,甚至连前方是不是坚固的大地,也让人心生怀疑。
“往哪里走呢?”折礼看向肩头的非道。
非道掀起眼皮,疲惫地扫视了一眼,艰难地抬手,指向不远处唯一的一个暗影:“那里。”
折礼带着非道走近那处,往回看去,明明没走几步,之前的界桥却早已不知所踪,他看向面前的两块石碑,两块碑似隐在黑雾中,任凭怎么看,都只能看个大概。
那碑上的字,仿佛虫子一般,扭扭曲曲,又像水一样,似乎还在流动。
其中一块,折礼隐约看得,与那桥头的“终焉”一模一样。
而另一块,大致是写着“九虚”。
第94章 四时九虚
折礼还尚在思索,便瞧着非道已朝那“九虚”伸出手去,染血的手指触到那石碑,便如伸如水中一般,在空间之中荡起了涟漪,折礼还沉浸在不可思议之中时,便觉天旋地转,他踉跄了一步,骤然的日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非道从他身上滑落,折礼连忙蹲下身将他抱在怀中,这时,四面的景象才逐渐映入他的眸中。
他们正在山坡一片草地上,坡下开满了春樱,阳光温暖,青草香甜,一条小溪蜿蜒而去,美好的有如幻境……
幻境……
难道这就是青霖祖师所创立的“四时九虚”之地吗?
耳畔传来又一声呕吐,折礼回神,便见非道翻出他的怀中,撑在草地上,又吐了一口血。
“师傅!”折礼再一次慌了神,非道吐完,又虚弱地躺回了折礼怀中,他似乎还在勉强扯着嘴角,想要安抚折礼。
折礼抱起他,从山上下到樱花林中,找了个还算舒服的临水地方,将非道放下,去脱他的衣服,才发现非道浑身上下不知受了多少剑伤,衣服早就破烂不堪,与血混在一起,黏在身上。
他颤着手一点点将那血衣从非道身上脱下来,又取了水替他简单擦洗,上药,包扎。
似乎是过于疲惫,非道已睡了过去。
折礼红着眼一点点为他上药,待上完药,他坐在非道面前看着他想,师傅何曾如此狼狈过,若非自己……若非为了自己……
他伸手握住非道的手,那手掌又比昨日更冷了几分。
如此守了不知多久,折礼的身边涌起了灵涡,源源不断的灵气自他身旁涌入非道身上,连带着他的脸色,也慢慢地有了好转。
诧异于周身的变化,折礼的脑海中,似乎又映出了那时所见的那朵五色莲花,难道是……因为它吗?
替非道清理完毕,盖好大氅,瞧着他身上的伤口不再那么触目惊心,折礼靠着他旁边的大树,总算稍微放下心来,深深吸了口气,仰望着头顶的灿烂繁华。
若非遇到方才的事情,这里,应当算个不错的地方吧。
折礼渐渐地放松下来,沉入了梦乡,睡了不知多久,他猛然惊醒,看向身边的非道,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随即放下心来。
还好,师傅呼吸平稳。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回想起方才为非道上药,似乎没有见到他身上往昔的那种痕迹,折礼不由得又看非道胸口看去。
索性非道没醒,他伸手将大氅扯到腹部,悄悄地掀开非道的衣服,仔细地辨认除了外伤之外的痕迹。
伤口似乎又比之前愈合了不少,但是未见咒痕。
折礼想着,要不翻身看看背部吧,抬眸,便见非道一双淡然又略带疲惫的眸子安静地瞧着自己。
四目相对,惊喜之余多少有些尴尬,折礼心虚地掩好非道的衣服:“师傅,你醒了……你的伤,恢复的真快……”
非道像没什么意识,直勾勾地盯着折礼,折礼脸骤然发起热来,起身便要离开,手腕却被拽住,折礼一个不稳,便扑进了非道怀中。
非道伸手将他禁在怀中,随即阖眼,深吸气。
一股灵力从丹田直冲天灵盖,折礼只觉浑身胀痛,身体发热,随即身体似在风暴之中一般不受控制,他捏紧拳头闭上眼,眼前的黑暗之中,那朵五色之莲若隐若现,随即耳畔卷过狂风。
狂风裹挟乱樱,如风暴一般围绕二人周身,折礼只觉头、脑、心、身、四肢无处不胀痛得厉害,偏生非道越锁越紧,几乎将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他无法知晓的是,在二人周围,形成了巨大的灵涡,全部经由折礼的身体,供给给了非道。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逐渐平息,折礼脱力地伏在非道怀中昏昏睡去,二人被那樱花埋住,不在有任何动静。
等折礼再醒来,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的温暖,那起伏有力的胸膛,令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他撑着手坐起来,扶着头迷糊地睁眼,非道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目光柔和地瞧着自己。
二人挨的很近,折礼这才发现,自己坐在非道身边,手还按在他的大腿上。他不着痕迹地挪了手,心头咚咚作响,不知是喜的还是吓的。
“师傅……你没事了吗?”折礼故作冷静地问。
非道抬手,自他脸颊滑过,从他头上拂下几片落英,平静地回道:“好多了,谢谢你,折礼。”
折礼怔了怔,又红了眼垂眸:“不,是对不起,师傅,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
非道轻声笑了,随即神色严肃,伸手到他胸口,略一催动,折礼便觉一股力量自他身体透出,逐渐聚成透明的莲花模样。他惊异地瞧着那已三番五次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宝物,向非道投去询问的目光。
“折礼,这就是天冶瑶芳。”
虽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折礼还是多少有些吃惊,非道竟真的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身上。
非道的目光又落在折礼的安魂珠上,其实他本想告诉折礼,天冶瑶芳虽在青芜存放多年,却从未发挥过它真正的力量,直至……它遇上折礼。
可他又担心将此事告诉折礼,会让他有负担。
“天冶瑶芳在你身上,我才能吸纳灵力,更快的恢复。”非道解释。
折礼恍然:“原来如此。”
他又起身环顾四周:“师傅,这里就是青霖祖师所创的四时九虚吧?”
非道看向天空:“嗯。当是这里了。”
折礼曾有幸看过青霖祖师的传记,据记载,青霖一生的浓墨重彩之中,有一位女子功不可没,号青鸾仙名姒月。
这位仙子后来染了病,青霖祖师便陪同她四处游历寻药,却终究没能救回她,于是他在这虚空之地以姒月喜欢的各地风景为参考,创四时九虚,葬心爱之人。他本人也坐化此地。
也有传闻,四时九虚不仅是青霖与姒月之墓,更藏有关于九霄的秘密,甚至藏有至高无上的修行之法,只是这么多年,无人敢闯、也无人能闯这虚空之渊。
折礼举目望去,这樱花林,似无边无际一般蔓延而去,满地落英缤纷,的确是十分浪漫的所在,他正慨叹,再回头,便见非道已褪去衣物,赤身走进那汩汩溪水之中。
折礼忙收回目光,局促地站在树下,暗自谴责自己心里的念头不干净。
非道自不知他的心思,瞧他站在树下出神,便唤他也来洗洗:“你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迹,不洗一洗吗?”
折礼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跑到旁边的一处水边,吞吞吐吐地回道:“我就在这边洗吧,师傅。”
二人简单沐浴过后,换上干净衣服,便又整装顺着花林往北而去。
二人愈往前行,便越觉得冷,虽然路上繁花仍开的熙攘,但翻过又一座小丘,眼前赫然出现了皑皑白雪,斑驳地覆在草地上。
折礼站在山丘上,回看便是缤纷春日,往前便踏入了雪景,正对应着人界春夏秋冬四季。
二人从山丘继续往前,漫天飞雪自空中飘落,地面结了冰,又覆上一层深到脚踝的雪。但越深入,二人便越觉得此处不同寻常。
折礼用脚拨开那层雪,晶莹的冰面出现在他面前,他仔细聆听,似乎果真是从冰面之下传来些破裂之声:“师傅,你有听到吗?”
非道矗立在原地,举目四望:“这里的确暗藏杀机。”
他说着拽了折礼一把,二人腾空而去,从接天际处传来崩塌暴裂之声,远远的雪丘一处接着一处陷落,瞬间那裂痕便已延伸到二人方才所处之地。
折礼正讶异时,非道已铸起结界,自地平线处冒出一个庞然大物,它撞开冰面,腾上半空,遮住那一轮没什么热度的白色太阳,将二人笼罩在阴影之中。
冰雪飞溅,非道带着折礼退远了些,那巨物猛然又扎入冰中。
“寒龙。”非道眼睛一亮,侧首看折礼,“折礼,你待在此处,千万小心。”
他说罢便将结界割裂加强,将折礼放在地面,冲了出去。
还不待折礼反应,他便感觉到脚下雪的表面上又生出了一层薄冰,这冰与结界相接,明显来自于非道,折礼抬头看去,寒冰意境自雪景之中无边无际地铺陈而去,究竟铺了多远他也不知。
非道便追逐那寒龙坠入冰窟,不消片刻,那寒龙再度冲出冰面,飞上半空。
非道紧随其后,四面的景色再度变换,自非道额头散发的蓝色光芒落入意境之中,茫茫雪景换做浩瀚冰河,天空一片昏暗,非道立于天地之间,与那寒龙对峙。
自冰河之中伸出的蓝色魂索直冲寒龙,寒龙在天际遨游,凶恶地冲着非道而去。
飞霜割裂开黑暗,寒龙撞在非道的结界之上,咆哮着吐出极寒之气,与非道的灵力碰撞在其一,整个意境都在震动,法术碰撞的蓝白色光芒比那星辰坠入尘世还要震撼。
魂锁已攀援而上,裹住了寒龙,慢慢消磨其力量,振聋发聩的嘶吼撼天动地,寒龙挣断魂锁,猛然朝非道撞去。
第95章 不死之身
绕是非道以结界挡过,却还是被这庞大的体量撞的晃了晃。
他迅速后撤,躲开再次撞来的寒龙,寒龙虽然扑空,却就势撞入冰河,刹那间冰雪自半空中胡乱往地上砸,冰河虽浩瀚,却也被撞出了裂缝。与之相对应的,便是非道的行动滞了滞。
师傅的伤还没好,动用这么强大的力量……
折礼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魂索再度裹上寒龙,寒龙拼命地以碰撞与非道的寒冰意境互相消耗,那势头,大有你死我活之意。
随着双方的混战陷入白热化,折礼敏锐地发现,蓝白色的魂索沾染了几分血色,冰河已是一片混乱,寒龙也嗤嗤喘着粗气被魂索纠缠得脱了力,它停在那里,正蓄势待发等待着决一死战。
“师傅!”折礼急迫地拍打着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