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礼回过神来:“确实有些恍惚。”
二人慢慢向前飞。
“师傅,这极寒之地,就是埋葬青霖祖师的虚空之墓的所在吗?”折礼问。
“嗯。”非道颔首,“穿过雪原,就是虚空之境,那里也是青霖祖师为自己所创建的埋骨之地。”
折礼神色严肃:“我听闻那里十分凶险……我们到底要去找什么东西?”
非道面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去找木灵珠,唯有木灵珠,能帮你重塑灵根。”
“木灵珠……”折礼吃惊,“木灵珠不是在锦阖吗?”
“木灵珠于百余年前,被人盗取后,遗落于虚空之墓。”
听完非道的话,折礼震惊不已。
青霖祖师炼制五行灵珠后,将之赠予其他五派,作为镇派法宝。但六派并未按五行收弟子,一直以来,都是盛传灵珠有妙用,但其法门却无人窥得。
也有说灵珠要与天冶瑶芳同用,才能获取五行之秘,但青霖有命,即便是青芜的掌门,也不可私自将天冶瑶芳借出。
故而这许多年,五派究竟是从灵珠中获取了修行法门秘而不宣,还是根本就一无所获,也很难说。
但丢失本门法宝,对锦阖来说,绝对是件坏事,尤其锦阖以木系、水系弟子居多,木灵珠至少能纳灵气,助修行。
“既然知晓木灵珠在虚空之墓,她们为何不来取回呢?”折礼好奇地追问。
非道卖关子,折礼也就没再多问,随他一同站在那结界之后,望着外头磅礴的雪景,他不由得又瞥了非道一眼。
无论何时,只要在师傅身边,总觉得安心。
不知又过了多久,结界外的景象愈渐模糊,冰棱的拍打声也渐渐密集。
折礼伸手揉了揉有些发涨的脑袋,总觉得似乎已经浑浑噩噩过去了数日,外头没有日升月落,只有一成不变的茫茫雪景,此时连雪景也被遮掩住,久而久之,似乎他们并没有移动,就像是一直停留在原地一般。
好生心烦。
究竟还要走多久?
折礼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拍在结界上。
非道听得他又叹气,便回头问道:“怎么了,一直叹气?”
“师傅,我们走了好久了,”他说着便又叹了口气,似乎叹气能让他心里的烦躁减少一些,“外头似乎没什么变化,我们真的有在往虚空之渊走吗?”
他倚靠着结界,结界上映出他的满面愁容,眉眼中压抑着不耐烦的焦躁之色:“好吵。”
非道饶有深意地看着折礼,结界已隔绝了外头的风雪之声,此时折礼所听所闻,实则是他心中的烦杂之声。
非道伸出手,略有些冰凉的手心覆在折礼耳侧,折礼诧异地抬头,便沉溺在非道温柔的目光之中,“沉心静气”,他隐约听得非道说话。
他说过之后,又带了浅淡地笑意,放下手,拍拍他的肩膀,抬头向外头看去:“虚空之渊本就是禁地,充满了危险与未知,你如今没有修为,更容易受到影响,别去听,听了也别去想,想了也别去做。”
满心的烦躁瞬间便沉了下去,折礼想起那时面对青声的引导时,非道也曾这般捂住他的耳朵,让他不要去听。
但……
折礼不由得朝非道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两个人俱是一愣。
非道偏过头疑问地看他,折礼像做坏事被抓个正着一般,睁大了眼睛木讷地抬头看非道,脸上燥热,他低头看向非道的手,勉强寻到几分理智:“师傅,你的手,往日不似这么凉。”
他话音刚落,非道便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
折礼按下心中的旖旎心思,抬头:“师傅,你是不是为我修复灵台时,耗费了太多心神?”
非道有些许诧异。
“我看到了,那时在灵台。”
“原来你在灵台。”非道忆起那时的奇异感受,恍然,他望着外头茫茫风雪,状似毫不在意,“修寒冰意境,难免手会凉些。”
折礼并没有被他糊弄过去:“师傅……”
他正要再说,非道忽然打断了他:“你看。”
折礼顺着非道的目光看去,结界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然退却,无尽的黑夜之中,天之边界处,有一条似被劈开的光带,闪烁着各色的光芒,绮丽、梦幻,恍若幻境,充满了不真实。
折礼趴在结界上惊叹眼前的美景,沉浸之间他恍然大悟:“师傅,那里就是虚空之渊吗?”
非道遥遥望去:“没错,那应该就是虚空之渊的入口处,天之角,地之涯,日之尽,时之末。青霖祖师耗费半生为自己打造的陵寝之地。”
折礼诧异回头:“这里是青霖祖师自己所构建的吗?”
“没错。”非道看向那片虚无之地流光溢彩的绚烂,“这里原本虚无一片,是青霖祖师以结界隔开风雪,以断谷为峡,弱水为界,建立的另外一个世界。相传其中有数个并存的时空,身处其中,不受时间流逝的限制。不过这些,都只是传闻罢了,想进去虚空之渊,危险重重,去者了了,生还者更是闻所未闻。”
折礼起先听着非道的描述,还颇有些惊叹于青霖的神通,竟与那创世的神明一般,再往后听,却只觉此去竟如此凶险,他沉默地看着那逐渐清晰地呈现于眼前的绮丽,心生退却之意。
非道已往前走了两步,回首,折礼还站在原地,忧心忡忡。
非道笑着挑眉看他:“怕了?”
是怕了。
“师傅,这里如此危险,我如今没有修为,就是个绊脚石……”折礼垂眸,有些自责,又有些失落。
“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非道望着眼前的虚无之境,“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或者,你是不信我能保你?”
“当然不是!”折礼连忙反驳,“我只是嫌弃我自己……”
折礼立在原地,丧气地垂着脑袋,半晌,他听得衣物摩擦的声音,抬头,非道已走到他近前,朝他伸出手。
“走吧。”
折礼怔愣地看着那只伸来的手,见他片刻无动静,非道拽了他的手腕,带着他,毫不犹豫往前而去。
他踩着非道的脚印,跟在他身后,拉着非道的衣袖认真地说道:“师傅,如果形势危险,你可要千万保护自己。”
非道回头似笑非笑地瞧着折礼,如今倒好像是身份交换了一般。瞧见折礼仍是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应,非道轻声应了个好字。
他回转头看向那绮丽之处,忆起曾与远游来过这里,以他那时的修为,当时除了过不去剑阵,别的倒也还好。
他心里有些想法,敢来闯虚空之渊,其实跟折礼是有关系的。
天冶瑶芳是青霖留下的法宝,除此之外,它还与九霄有关。
偏生在折礼处,天冶瑶芳用起来格外顺利。联想到枫叶林苏家独特的身份地位,还有青声以前若有若无提到过的一些零散信息,他隐约觉得,苏家或许与这虚空之渊、天冶瑶芳有些许联系。
再或者,倘若一切只是他的错觉,他也大致有把握能带折礼活着离开。至于是何等惨烈的离开,他也并非没有想过,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获利,总得付出代价。
“折礼。”
折礼听得非道唤他,他转头,非道摊开手心,手中有一白色瓷瓶,瓶中有一颗赤色药丸。
“这是百相丹,有修复神识的功效,你带上。”非道将瓷瓶递给折礼。
折礼听话地接了那百相丹,仔细收好。
结界之中,折礼趴在那如窗口般的视窗处,睁着滴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非道稳当地站在他身旁。
片刻,耳畔的嘈杂声一扫而空,拍打结界的风雪消失殆尽,二人随着结界落地,非道挥手便撤去了结界,世界一片清明,折礼惊叹地站在雪地之上,明明是无尽的黑夜,却又有着不知何处而来的柔和的光笼罩着整个世界;明明天空的底色是一片漆黑,却有着比虹霞还要绚烂的色彩。
没有风雪,没有寒冷,恍若在幻境中。
第93章 终焉绝境
折礼惊叹过后,便驻足在无底深渊前,折礼踢落脚边的石子。
非道立在崖前:“此处便是虚空之渊与人界的交界处,”他低头看那无底深崖,“传说这底下是可沉万物的弱水。”
“弱水,”折礼思索着,“所以想要强行渡过这片断崖是不可能的?”
非道点头,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折礼又扫了崖底两眼,跟上了非道。二人沿着断崖走了片刻,便见断崖浮空之处,有一点红光,闪闪烁烁。
“师傅你看。”折礼指着那处红光,非道自然也是早已看到,二人向着那光点而去,走到近前,一座结满寒冰的桥出现在眼前。
这座平桥似乎一直延伸到对面无尽的黑暗中,又似乎断裂在那红点附近,总之看不到尽头。
折礼环顾四周:“看样子,要进入虚空之渊,我们就必须得穿过这座桥吧。”
非道站在桥头,低头凝视着冻结在冰块之中的桥碑,磨砂的冰面,仍旧清晰地映出桥碑上血红的字,字体与人界所用皆是不同,一般人很难读懂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字的末笔尾端,如鲜血滴落,渗出冰面。
“终……焉……?”折礼喃喃念道,打破了非道心中的宁静。
他微微侧首,瞧着似在思索的折礼,很快将心中的波澜掩饰殆尽:“你认得这字?”
折礼亦是困惑:“似乎曾经在父亲的古籍中看到过,他教我识过一些。”
非道忆起,那时他与远游来此,当他念出桥碑上的字,远游先是诧异,再是满脸不怀好意:“你居然认得这字?难道你不觉得这字与我们常用的有所不同吗?”
“青霖祖师的生平传说与九霄脱不了干系,这字如此与众不同,想必,应该也出自那里。”他又颇有深意地打量非道,末了说笑了句“有意思”,也没再多言。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才对自己的身世,有了新的猜测。
“师傅?”折礼的呼唤将他拉回了当下。
“师傅,我们当真要过去吗?”折礼颇担忧地看向那桥面,那无尽的黑暗中,蕴藏着无尽危机。
相较之下,非道相当平静,他看向折礼:“跟紧我。小心。”
非道没有太多话,却给了折礼莫大的信心,他说完便向着桥头而去,折礼稳了稳心,跟了上去。
从桥头往左右两侧看,是同样的深渊,前面则是平坦的桥面,桥面光滑,非道唤了飞霜,剑气挥下,冰面切割出无数的剑痕,这样走,不会太滑。
然非道是不需要的,他不必踩实冰面,所以路是为折礼开的。
折礼踩着剑痕,稳稳当当地跟在非道身后。
他们走了没两步,那桥上空虚浮的红色光点,慢慢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折礼回头,上来的桥头也已隐匿在黑暗之中,似乎连退路也已被切断了。
折礼回转头,一步之外,非道骤然停了下来,他还在眨巴眼的瞬间,只听得风声夹杂刀剑声,突兀地响彻耳畔,见非道的虚影也在耳畔嘈杂响起的同时略到他身侧,再一恍惚时,他人已凌空,在半空腾了一圈落了地。
方才他站的地方,遍布剑痕,横七竖八,残留着些微的血红色残影。
折礼还未站定,便觉冰寒之意散发开去,非道利落地替他紧了紧披风,将他护在怀中,低声命令道:“抱紧。”
折礼立马死死抱住非道的腰,定了心神再看时,二人仿佛不在桥面,而是在一把悬空的巨剑之下,剑身猩红,居高临下睥睨着万物苍生。巨剑剑身,有着前人所留的剑令,无其他,唯一个瘆人的“死”字。
这是一个十分凶险的剑阵,阵主人对剑唯一的指令是,杀了所有妄想通过这片领域的人。
折礼在脑子里思索的片刻,他已经被非道抱着不知躲过了多少剑气,上上下下翻转腾挪,转的他脑子发昏,好几次他都觉得,那剑气似乎刮着屁股、头发丝、肩膀劈了过去,身上的鸡皮疙瘩激起一阵又一阵,上桥时手心里仅剩的暖意也消失殆尽。
很快他便听到了非道压抑的轻哼声,在这样密集又充满杀意的剑阵中,要带着自己这么一个拖油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恐怕要自己毫发无损,师傅就得替自己挨上几刀。
折礼咬紧牙关,不敢动弹。
非道将他护得很好,他肩膀和背上都挨了几剑,那剑气不算厉害,厉害的是剑气中所带的煞气,如虫蚁啮噬伤口,带来的疼痛与刺激,远比单独的血淋淋的伤口来的凶险。
非道躲过密集的剑阵攻击,脚踏飞霜与浮冰,结界如冰花在夜空中绽放,一路逼入巨剑当前,又侧身避开一剑握了飞霜,剑尖直入那巨剑剑令。
然而他终究还是绕过了剑令,在无尽剑阵之中,选择了不毁掉机关,直接过去。
他落到桥上,桥面如镜子一般,映出巨剑的影子,非道本没有在意,只多看了一眼,却眼底发寒。
上次过来,他与远游只走完前半程,二人负伤便退了回去。
如今看来,这后半程,是真正起了杀心的屠戮场,那映在底下的巨剑根本就不是影子,而是冰桥之下,还悬着另一把。
非道腾挪闪避之际,抬头再看,后半程上下加起来,共有十把巨剑,除了煞气,应该还兼具各种毒。每把剑的形态不一,也就是伤害恐怕也比第一把强过许多。
果然,非道感受到了青霖的恶意,带钩刺的剑气,恐怕也只有他能做的出来,那钩刺刮过非道小臂,一小块皮肉便被带走,殷红的血渗了出来,非道堪堪躲过有几十次攻击,不过三五秒,便又有一抹剑气穿过了他的手心。这抹剑气没有造成伤口,然而左手掌的骨头,碎了好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