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门外传来云白的声音,“回的晚了,青芜当真好山好水好风景,倒叫人流连忘返,险些忘了时辰。”云白满面笑意,掀袍坐下,看也不看落诚,兀自端了茶,漫不经心地问道,“落诚掌门可有找到那邵芃轩?”
落诚原本一派轻松闲适,听着云白回来,不由得坐直了几分,一张起了褶子的脸神色复杂:“想必那邵芃轩当是不在青芜。”
“可那时我在刑罚楼外,”云白犹如关切自家后院般看向非道,“噢,说起来,刑罚楼的火可灭了?”
“有劳云白掌门关心,”百善满脸感激,躬身替非道答道,“火早就灭了,那时我所眼见之人,也并非邵芃轩,应当是有些别有用心之人,混入了我青芜。我已传令下去,今夜封山彻查。”
“时候已是不早,青芜已备下客房,几位掌门不如就在青芜歇息一晚。”非道说道。
落诚当即皱眉回道:“这留宿便不必了吧,落枬门派事务繁杂,我还须得早些回去。”
非道看向落诚:“落诚掌门,我青芜可不是这般好进出的,你带人来胡闹一番,又恰巧我青芜潜入可疑之人,如今挥挥手便要走,可不是这个道理。”
落诚撑着座椅扶手,身体前倾,急迫地辩驳道:“此事与我何干?你的意思,那可疑之人是我带进青芜?”
非道露出成竹在胸,从容不迫的笑容:“落诚掌门,既来之则安之,或者明日,邵芃轩同那潜入之人便会浮出水面,给各位一个交代。”
百善立于非道身旁,也面色温和地莞尔一笑。
落诚有些惊疑不定地向云白瞧了一眼。
云白没有理会他的目光,端着手中的茶盏,以杯盖拨弄浮沫,嘴角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既然如此,那倒也不妨多留一夜。”他抬头扫视一圈,平日里非道的小跟班,此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落诚听了这话,欲言又止,双手从扶手收回,交握放在大腿上,多少有些坐立不安。
“好了,莫要聒噪了。”锦萸终于自坐定中转醒,略一抬眸,不耐烦又嫌弃地瞧了落诚一眼,“一宿而已,还耽搁不了门派大事。”
锦萸发话之后,寒棠表情似乎痛快了些,仿佛多年便秘治愈,起身道:“这天都快亮了,我就不陪你们在这闲聊了。锦萸掌门可要同去歇息?”
如此,寒棠便与锦萸在弟子引路下一同离了聆心殿。
进了阁楼,眼见弟子退去,云白与落诚还未过来,锦萸同寒棠在门口闲聊。
“你怎么看这件事?”锦萸问。
“只看明日是否能找到那邵芃轩了。”落诚答。
锦萸失笑,摇头:“你还当真以为能找着那邵芃轩吗?落诚方才回来的神色,根本就已经不急着找人了,我猜想,邵芃轩大概已遭不测。”
落诚诧异地看着她,他是个大老粗,一向不大多想,更不用说察言观色:“那这邵芃轩若是死了,事情可就查不明白了。”
锦萸又轻轻摇头,无奈叹了口气:“罢了,且去休息吧。”
落诚摸不着头脑,但见锦萸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他摸了摸头,也推门进去。
锦萸二人离开不多时,云白也拱手要走,落诚眼见他身影消失在聆心殿,也起身拔腿要走。
阁楼阳台之上,云白扶着栏杆远眺青芜山脉,听得身后脚步声,他瞥了落诚一眼。
冷眼瞧着青芜弟子离开,落诚匆匆向云白发问:“怎么回事?”
云白眯着眼看向聆心殿的方向,叹道:“都说六派之中,青芜所藏珍宝古籍比其他五派加起来还多,所言果然不虚。你可惜没见着那些稀世珍宝,啧啧。”
落诚并不想听这个,他压抑着愠怒回答:“见着了又能如何,你还能搬回云堑吗?”
云白斜眼睨着他笑:“呵呵……”
落诚心中愤怒更甚,伸手抓住了云白的衣领。
云白脸上仍是带着笑,眸里却冷冷的:“你不怕隔墙有耳?”
落诚咬牙切齿地松开了他,理了理衣服,也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云白在外头站了约摸一刻钟,突然和蔼地朝楼下的青芜弟子招呼道:“听闻青芜的点心素来好吃,我如今腹中虚空,可否送些过来?”
那弟子领命去了。
聆心殿中,折礼从外头已不甚浓重的夜色中进来,此时正是凌晨,再有些时辰,天便要亮了。
非道按住眉心,细细思索着前前后后的事情。眼下百善走不开,沉星带人在搜山,此行危险,让后辈弟子谁去都不合适,于是折礼自告奋勇。
一是折礼来去自由;二是折礼修为并不高,能减少对方的戒备;三是折礼去更合情合理,毕竟东南密林牵扯的,就是他与折礼。
即便非道心中再有不愿,如今也难求更好的人选。
可将折礼牵扯进来,他心里多多少少仍是有些担忧。
耳畔响起沏茶声,非道抬眸,折礼新沏一杯清茶,放到非道面前,毫不担心地冲着非道笑:“师傅,你不必这么劳神。”
他又转到非道身后,伸手替他锤肩,撒娇又讨好地说道:“我本来就是想为你分忧的,多少你也少叹两口气罢。”
非道无可奈何地伸手拉住他的手,偏着头问:“我何时叹气了?”
折礼看向自己的手腕,非道牵着他到身前,瞧了他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认真地说道:“折礼,你且记住,千般万般,你的安全最为重要,千万要护好自己。”
折礼认认真真地朝非道点头。
非道这才松开他的手腕,又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
第90章 扑朔迷离
此时百善回来,身后跟了个杂事堂的弟子,奉了茶点。
折礼问:“师傅,为何一定要留下几位掌门?”
非道喝了口茶:“只有将他们留在眼前,才能确保你能安全取回邵芃轩留下的东西,明日,也方便我们将事情公诸于众。”
折礼恍然:“还是师傅想的周到。”
“这件事需得隐秘,我不便与你前去,你路上小心。”非道看向他。
杂事堂的弟子将点心放在二人面前,折礼已捡了一块点心喂到嘴里:“许久没吃到青芜的点心了。”
他又认真地挑了一块向非道喂去,非道不喜甜食,对那种味道恬淡清新的糕点还能略尝一尝。
非道瞧了折礼手中的糕点片刻,目光逐渐温柔,便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
将非道没吃完的点心扔进嘴里,折礼鼓着腮帮子说道:“时间不早了,百善师叔,师傅,我先走了。”
折礼出了门,非道与百善交换了个眼神,便分别开始了行动。
房间中的云白悠然地品尝着青芜的点心,这样好的点心,自然也要分给落诚一份。
他拈着那小巧的糕点,冷笑了一声。
折礼走后不久,非道便也循着他所去的地方,绕远路跟了去。
搜山一无所获,沉星接了百善的口信,领着弟子去了杂事堂,问起杂事堂值夜的师弟,那位往聆心殿送点心的弟子,方才闹肚子,已经回弟子堂歇息了。
沉星派人围了弟子堂,那人反应极快,听得动静便要逃走,却不料已是瓮中之鳖。
百善前往落诚的客房,房中已是空无一人。他又顺带着拜访了其他三位掌门。此时,驻山弟子却报,有客来访,正在聆心殿。
大约是在临近天亮时分,折礼到了青芜山脚的一处荒废的村落,村落之中有一方破庙。折礼落入那庙宇之中,环顾四周,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自打上次圣泉寺之事后,他对这佛门之地,颇有些阴影。
垂落一半的木门,庭院里半身高的杂草,房顶稀稀拉拉的瓦片,蛛网后空洞的黑暗中凝视凡尘的佛像,厚重如布匹的灰尘,扼住咽喉的腐败之气,难免令人心生不安。
折礼伸手推开了门,向屋中丢了个金系法诀,一时金光绽放。
那邵芃丞修习的是金系法术,折礼进屋后丢下法诀,看来似乎是折礼触碰了结界或者打开了暗门。如此,能更好地诱敌深入。
非道在隐蔽处观察屋中情况,他隐约察觉附近似有人,具体在何处却不得而知。
非道密切感知着周围的变化,锁定着敌人的位置。
隐约感觉到四周的气息湿润起来,应当是接近天亮了,四面起了雾。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折礼警惕地假装着在翻看手中的一本册子。
雾气突然浓烈起来,折礼微微皱眉,呼见雾中紫光一闪。
折礼敏锐躲过,隐约借着朦胧的天光瞧着雾中站了一人,此人身形高大,但却似乎并不是方才出手之人。
那人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一般站在彼处,令折礼浑身汗毛倒竖,不知为何,他竟觉着,此人恐怕是自他进入破庙之后就一直在此处盯着自己……
耳畔破门声与剑阵齐动,折礼微微侧首,飞霜呼啸而过,大概是非道冲了进来。
折礼想出声提醒他,瞳孔猛然放大,他恍惚被人虚抓了一把胸口,抬头,便只见高出自己近乎两个头的黑色斗篷之中,仿佛仍是无尽的黑暗。
嗯?果真是四家后人?
隐约是这几个字撞进折礼耳畔,带着诧异、意外,以及尾音时难以理解的几分惊喜。他不知是眼前这人所说,还是从别处传来。
他只觉那一瞬的接触之后,四肢百骸生疼,血气上涌,伴随着无尽的痛楚与落空感,他毫无反抗之力跌落在厚重的灰尘之上。
耳畔只剩尖锐的耳鸣,眼皮似有千斤重,恶心,想吐,从鼻孔中涌进无数灰尘,几乎令他窒息。
师傅。
小心。
折礼蠕动的嘴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瞧着那道玄色的身影手持飞霜,将那人的残影劈得粉碎。
“折礼!”看非道的口型是在呼唤自己。
眼前的光逐渐消失,耳畔的耳鸣也安静了下来,一切似乎终止了。
。
非道架起结界将折礼护住。
那黑色的高大身影并未离开,站在一旁似挑衅地安静地看着非道。
从后背延伸的滚烫,伴随着非道逾渐冰冷的杀意,肆无忌惮地蔓延。
不愧是我手中最好的剑。
那人沉默。
发笑。
轻蔑。
欣赏。
赞叹。
深不可测的黑暗中,非道仍能感觉到他的神情,那令人憎恨的音容笑貌。
玄临!
即便不是你,我今日也要扒了你的皮瞧瞧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飞霜剑气大盛,非道比以往任何时候杀气都要浓烈,他紧追着那人,两厢厮杀出了破庙。
蓝色剑影在白雾中翻飞,紫光与飞霜相接,有如电闪雷鸣破开夜空,灵力激荡,那人引着非道渐行渐远,游刃有余。
东方微白。
非道猛然住手,那人站定在他面前,既不主动攻击,亦不逃窜。
纵使紧握手中飞霜,心中恨意有如咒痕蔓延,非道仍是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在引开自己的意图。
那人见非道已有退意,亦缓慢后撤,并无纠缠之意,非道便眼睁睁瞧着那抹黑暗,消失在晨曦之中。
待那人离开,他如一道流光,迅速飞回破庙,只觉结界已被破开,折礼气息又弱了几分,宅中除了他,果然还有别人。
非道心中惊怒交加,飞霜锐利的剑气扫过,正急切地翻找着折礼怀中之物的那人就地一滚,离开了折礼身边。
此人正是落诚,他神情慌张,在有如杀神的非道面前,气势弱了许多,欲言又止,不断瞟着四周寻求逃窜之法。
非道瞧着昏死过去的折礼,浑身狠戾幽冷的气息比之青声陨落时更甚,手臂的咒痕再次沸腾起来,直直烧到手腕,毫无遮掩的杀意蔓延开来。无论是谁今日将折礼伤至如此,都别想活着离开!
落诚显然也有些慌乱,向折礼丢了个法诀,转身就要遁走。
非道挡了落诚的攻击,将折礼以结界护住,移到屋外,他右手持剑,一步步向落诚而去,步步生寒冰,指尖凝霜雪,飞霜剑气大盛,如惊涛巨浪暴涨开来,将破败的房屋震得粉碎。
落诚躲过掉落的房梁,非道以极快的速度贴近,飞霜划过,落诚一个翻转,堪堪削了一片衣袖。
落诚闪身向外突去,飞霜回剑又是一击,
密集的剑影中,落诚的对招显然甚是吃力,不断退走试图找到空隙逃开非道的攻击。
从身后的方向传来大队人马赶来的声音,从人数判断,不止是三派掌门……
落诚似乎也有所察觉,咬牙祭出法宝,挡了非道一瞬,就要仓皇而去。
却见眼前金光大盛,非道撑起结界后跃了几步,一阵激烈的交锋之后,金光中的落诚如一张废纸一般翩然落地,血色蔓延开来。
事出突然,非道反射性地落到折礼身边,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微微眯了眼抬头去看。
金光伴随着尘土渐渐散去,凤禅站在落诚的尸体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冷漠地收了剑。
百善三两步落到非道身边,眉头皱的如同打了死结,蹲下身:“掌门,你们没事吧?”
非道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正请三位掌门过来,就听闻凤禅掌门入了青芜……另外,那个眼线被投了毒,人已经死了。”百善低声说道。
非道的目光落在对面紧随其后的三掌门身上,后边甚至还有几位年轻的后辈,其中一个身着落枬的亲传弟子服,冷淡地看着地上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