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真诚的发问惹得折礼又想起了笺云,他不由迷惑地蹙眉,思索了半晌:“我想,应当不是吧……”
少女微微挑眉,有些意料之外的疑惑:“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折礼回想着:“是个很矛盾的人,也是个很坚强的人。”他不由笑道,“小心思很多,很聪明。”
不是同一个人嘛……
喜儿露出疑惑的神情,向非道看去。
折礼顺着她惆怅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喜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收拾好心情,提起那盏灯笼:“阿礼。”
“这盏灯笼送给你。”
灯笼递到面前,折礼犹疑地看着她,这就是刚才铺子上那盏,折礼看完这盏灯笼上的题词,心头一跳,怔怔地看着喜儿。
“我原本,是为自己买下这盏灯笼的。”喜儿勉强扯了抹笑,“原本……也是打算送给你。”
折礼不由得惊慌失措地退了半步,喜儿见状又羞又气,咬着牙跺脚:“你干嘛退半步?!”
她生气地把那灯笼推到折礼怀里:“我如今不想送你了!你不是也想买下它吗?给你!”
折礼还没反应过来,那盏灯笼便被喜儿丢到了他怀中,少女还在瞪他:“我是挺喜欢你的,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以后不会再喜欢你了!”
?
折礼怔怔地抱着那灯笼,目光游走着不敢看喜儿,更不知该说点什么。
少女不知是气还是羞还是难过,她又跺了脚:“你真是个笨蛋,你到底有没有想好自己喜欢谁?这灯笼很适合你。”
喜儿咬了咬唇,瞥了一眼折礼手中的灯笼:“把它送给你心仪的人吧!”
少女故作愤怒的神色还是有些勉强,她暗暗长吸口气以平息自己的情绪,话已说完,她退了一步,抬头爽朗一笑:“就这样了,我有点累了,我先回去。”
留下那抹艳丽的笑容之后,少女便提着裙子跑向了回家的路。
去把它送给你心仪的人吧。
那句话回荡在耳畔,震得折礼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又彷徨无措。
他喜欢谁?
折礼提起那盏灯笼,怔怔地看着上面的题词。
“风过无痕,
雪落无声,
笑靥已入心,
眸中映万千风景,
万千风景不及君。”
“眸中映万千风景……”
“万千风景不及君……”
烛光明灭之间,眼前恍惚浮现了非道的脸……
折礼震惊地朝非道看去。
“喂!”热情洋溢的声音伴随着毫不客气的肘击,陆合辙在折礼身边四处张望,“喜儿呢?你们说完话了吗?”
他已经受不了单独待在萧先生身边了,不仅因为他此人甚是无趣,还因为他敏锐的直觉能感受到他不是个善茬,以至于他在萧风面前,总觉得有种束缚感。
折礼慌忙地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看向后头慢悠悠踱过来的非道。
找事之人已弯了腰去看那盏尤为扎眼的灯。
“风过无痕,雪落无声……”毫无情绪的字眼从那人嘴里蹦出,慌的折礼连忙将那灯笼提到半空,随即一个法诀便将它收了。
眼前具体的物品消失在折礼手中,陆合辙眨巴眨巴眼睛,露出“看看又不会少块肉”的鄙夷之色。
眼见萧风过来,折礼连忙说:“逛的差不多了,我们快回去吧。”借以结束这一日的行程。
当一份感情产生难以拨正的倾斜,所有的一切都将改写,简单会变得繁复,纯粹会变得驳杂,喜怒哀乐由他人掌控,变得多思、忧虑、惊恐,安全感会破碎,距离不再容易把握。
尤其是这份感情还存在伦理、道德、认知上的对错时,自我否定与怀疑无疑会为他带去难以愈合的创伤,也会对原本的天平,造成不确定的动荡。
折礼像突然遭遇了什么变故,收敛了活泼,开始醉心于修行。
可能这是件好事。
站在远处观望的非道如是想。
可他又感觉到似曾相识的违和感,就藏在他帮折礼整理衣服时、投食时、说笑时、打闹时,会猛然出现,刺他一下。突如其来的别扭和抵抗,连其余的几人都多多少少有所察觉。
连他现在睡觉,都睡得板正,仿佛一夜都在提防自己有什么过界的动作。
恰巧有消息从青芜传来,非道回去了几日。
索性他走了,折礼才觉得心里绷着的弦松了下来,得以睡了几日好觉。
也正因着他走了,众人都以为他和萧风吵架,把萧风给气走了。
“阿礼。”喜儿端了盆去年的谷子,瞧见折礼闲的无事在后院同别人的骡子套近乎,她将谷子撒向院中的鸡圈,折礼正摸着那骡子的头回过头看她。
“你同萧先生吵架了?”喜儿的询问中带着些许八卦时的迫切。
折礼抬眸不明所以地扫了她一眼,捡了新草喂给那骡子:“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没有吗?那你们俩最近怎么怪怪的,感觉你像是避着萧先生呢?”
折礼诧异地望向她,有这么明显吗?他又低头思索,试图从一团乱麻里理出个头来。
喜儿瞧他不应声,又细细地观察了他半晌:“还说没吵架呢,你现在这样子,倒跟我姐姐同姐夫吵完架嘴硬的样子有几分相似。”她一面说一面觉得好笑,不由笑出了声。
欻,乱麻理不清,反被人添了把火,烧得折礼脸上发热,沉了声回她:“喜儿,话不能乱讲。”
他说罢扔下手里的草,不知是气还是恼,转头匆匆地便走了。
喜儿心里头有不少的诧异,见他气呼呼地跑了,知道是自己唐突了,也有些伤感起来。
最早觉得折礼喜欢萧先生的时候,她总觉着是自己的错觉,时日久了,反倒是觉得也没什么不对,追求自己所爱又有什么不对呢。
如此想着,喜儿又不由得有些微的落寞。
不过幸好,她不是留恋昨日风景的人,只要下定了决心,她便不会再对折礼多下一分心思,毕竟当下最重要的,是要赚钱!
独自漫步在寂静的林中,白雪皑皑之下,天地都显得很干净。
今日是个好天气呢,万里晴空,一碧如洗,阳光映得雪都像在发光一般,朦朦胧胧掩着一圈光晕。
躺在雪地里,望着无边际的天空,折礼才稍微静下心来思索了之前与非道呕气的前因后果。
非道误会他喜欢笺云,那种带着自信的判断,让他的努力解释都显得像无理取闹。
然后便是他与江师叔的联姻。
那时他不明白,此时倒想了个通透。他同师傅怄气,怄的不是师傅不信任自己,而是师傅就要不属于自己了。
可江师叔与师傅是何等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自己又算个什么呢,莫说礼法,便是世俗,也难容此事吧。
他又回想起望江的旧话。
他跟随师傅近十载,衣食住行事事皆在一处,又未经人事,或许才会有些不干净的念头,或许只是错觉。
是了,一定是错觉。
# 六、七潭诡事
第57章 启程
年后连着几日天气都不错,钱二的父亲病情也稳定了些,便开始着手去往七潭村的事情。
正月下旬,钱二备好车马,便打算启程。
正巧非道也回来了,众人聚在一处,钱二取出那朵已枯萎的茉莉,放入水中,便见那茉莉入水,忽如春风吹过,花瓣又恢复了生机,徐徐绽开。
微蓝色的花瓣正伸展得肆意,清淡的茉莉花香便盈满室中,不多时,折礼便感知到屋外灵力波动,听闻笑声,女子已至院外。
非道往门外看去,便见一抹明媚的春色扑面而来,女子目含春光,又携着一丝慵懒,身披一件绣了红梅的雪白大氅,衬得容光焕发。
晚香的目光迅速锁定在非道身上,春光中尚有三分料峭,危险之人,更能察觉危险之事,她眸光流转,便已将非道打量了一遍,却仍止不住地看,越看,笑意越是浓郁得如醇香烈酒。
“看来钱公子又找到了好帮手。”女子掩面而笑,站定在非道面前,“在下晚香,请教阁下尊称。”
不待非道回应,她又追问:“家住何处?可有婚配?若未婚配,公子觉得我如何?”
直白的发问引来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晚香恍若未闻,一双美目仍滴溜溜地落在非道面上,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感兴趣。
还是那种男女间的感兴趣。
非道自然是凉悠悠地回看她:“在下萧某。”
同样的,势均力敌的对手,已将对方仔细地打量了个清楚。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妖的艳丽而张扬的事物,能看穿自己的真面目。
这是毫无疑问的推论。
屋中传来略带可惜的叹气声,似乎在对世间竟有如此不解风情的男子表示遗憾。
“那么,什么时候出发?”
终于回到正题,发问者自然地寻了主位,毫不客气地靠在椅背上,慵懒地发问。
“今日便请几位在府中住下,马车已备好,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钱二如是说。
翌日天亮不久,一行人便整装待发。
上马车前,折礼瞧着钱府的下人扶着一个佝偻着身子,整个人连脸都裹在毯子里的人,到了车前,下人将他抱上车,看那身量,竟好似十分瘦小。
钱二在门口与管家交代完事项,便匆匆赶到马车前,将父亲安排妥当,上了马车。
非道同折礼同乘,晚香独自一辆,钱二与钱府的大夫一辆,外加一辆备了吃食杂物的马车跟在最后,如此,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山路并不好走,原本是打算开春之后再出发,但显然拖沓的时间已经太久了,钱老爷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到了药石罔顾的地步。
马车摇摇晃晃,折礼掀着帘子看向窗外,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关于七潭村的事情,我让百善查了查。”
非道的话成功引起了折礼的注意,他回过头:“可查到什么?”
“这些年落枬没有处理七潭村的事情,很可能与他们的利益相关,如今利益关系结束,他们不想养虎为患,便想借钱家之手除去。”
非道的话让折礼大感诧异,什么样的利益,能让落枬放弃一块地方的管辖?
“另外,之前你同我提到的落枬弟子运送尸体之事,暂时没有消息。”
的确,火鼠之后,落枬便停止了运送的行动,变得谨慎起来。
几句话后,又陷入了长久的无言之中。
日落西山之时,众人行到距离七潭村已不远的一处山谷。趁着夜色入村显然不是什么好打算,于是众人决定在此驻扎一夜。
折礼跳下马车,望见远山连绵,余晖如霞,层层叠叠的各种色彩堆积的西面的天空。
夕阳余晖之中,钱府的下人很快便围起了几个火堆,开始生火做饭。
不知道谁从前头河沟里摸起来几条大鱼,霎时间烤鱼的香气飘荡而去。
折礼就躺在马车顶上看星空,可心里想着的,始终是非道。
马车颠了颠,非道落在折礼身旁,他垂首,折礼仰头,看到是他,拘束地坐起来。
非道的眉头皱了皱:“看到我,不自在吗?”
折礼猛然摇头,他想解释,却又说不出半句话,不知该怎么说,半晌,垂头丧气地放弃了。
非道自然没有理解折礼纠结的来源,他只是觉得像是又回到了折礼下山前的日子,他每多向折礼走一步,他便退一步,突如其来拘谨和小性子,令他不安。
“若是我做了什么令你不开心的事,你不妨告诉我。”非道的声音分外轻柔,“若是不对之处,我也会改。”
折礼心下有些动容,其实他想告诉非道,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也不是他令自己不开心,反而是自己的龌龊心思,辜负了他的一片赤诚坦荡,才叫他变得胆怯、多疑、敏感、暴躁。
他更怕这样的心思若是被挑破,非道该如何看待自己……
非道见他仍是沉默不语,便也不再多言,落到地面去了。
夜色渐浓,钱府的人吃饱喝足后,四周又安静下来。
折礼躺在马车上,猛地坐了起来。
非道与晚香也注意到不对劲,从马车上下来。
天空中斗转星移,钱府的马受了惊,在原地嘶鸣,引起了下人们的注意。
眼见非道三人都十分警惕,众人也就明白了,看来今夜还有些饭后项目,众人团到中间,护住钱老爷的马车,钱二跑到非道身前:“萧先生,什么情况?”
折礼落下地来,看向地面逐渐渗出的红色液体。
“血,是血!”不知谁喊了一句,人群一片骚乱,
钱二慌张地低头,便见脚下的泥土里渗出血迹来,吓得他大惊失色:“别乱,都别害怕,护住马车。”
四面陡然传来钱府下人的哀鸣,钱二吓得半死,猛然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一片猩红色中,这原本美不胜收的山谷,已化作一片死地。
地上的火堆尽数熄灭,钱二跟在折礼身后:“这是什么情况……”
死寂中,马车停靠的地方周围圈起淡粉色的法阵,隐约有花瓣落在钱府的下人额上,他们纷纷倒地,被护在法阵之中。刹那间这死地便只得他们四个站在其间。
折礼瞥向晚香,晚香含笑盯着地面,不知所思。
非道站在另一侧,神色中带着几分考量。
不多时,又见夜空风云变幻,天亮了几分,却又有些昏暗,如晨曦一般并不算透亮,加上起了雾气,更显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