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非道瞧着眼前的箫,露出几分自嘲的笑意,“后来发现,剑比箫更锋利,就收起来了。”
折礼挑眉:“那怎么这趟出来又带上了呢?”
“用得上。”非道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眉目中的平和一扫而空,强大的气势陡然散开,四面瞬间架起结界。
折礼退了一步,还真是说来就来。
平平无奇的凤箫陡然迸发出强大的灵力,吹拂开非道的头发,随着那箫挨上唇边,明明是悦耳的音符,却比那锋利的剑气威力更甚。
这哪里比不上飞霜的锋利???!
“飞霜,师傅可是在小瞧你,我们可要联手将他打趴下!”折礼躲开试探的第一击,炸起的雪花纷纷扬扬,他后跳起飞,将飞霜仍出,随后并拢食指中指,做了个引的姿势。
飞霜出鞘,挡下玉箫的攻击,折礼在雪地四处游走,非道立在原地,任凭他躲闪挡接,亦能追踪他的足迹。
是与盛书笠对战时决然不同的感觉,面对盛书笠时他除了躲避,还能寻得一丝缝隙攻击,但面对非道不同,躲避已然是强弩之末,更别说寻隙进攻。
清晨的阳光照进树林,将雪白的大地染成温暖的橘黄,像沾满白色粉末的橘子味糖糕。
雪地上的冰晶反射着五颜六色的灿烂光芒,光秃秃的白桦林整整齐齐直耸天际,青翠的松柏银装素裹。
结界中飞舞的雪花停歇之后,折礼躺在地上喘粗气。
非道收回了飞霜,斜看他:“你的灵力快要耗光了,起来打坐。”
折礼机械地爬起来,双腿一收,立刻进入了打坐状态。
非道见他入定,在胸前结了个法印,自灵台引出一件东西,他捏诀以灵力驱使,便见随着雾气涌动,附近的灵力充沛了许多,而折礼恢复的速度也变得极快。
待折礼入定差不多时,非道便收了那物件,只当无事发生。
折礼伸了个懒腰,被鞭策了一顿,竟然更加精神百倍,难道自己有什么奇特的癖好?
折礼扭动着胳膊站起身:“师傅,我今天打坐恢复好快啊。”
“走吧。”非道转身下山。
折礼小跑两步追了上去:“师傅,今天是腊八节,书中说佛祖释迦牟尼便是在今日悟道成佛。喜儿他们一定一大早就开始煮腊八粥了。”
“今年过年,师傅能给我做桂花年酥吗?”折礼一脸期待地瞧着非道,“白玉丸子也行啊。”
非道慢慢地露出了笑意,他慢慢地行于山道上,折礼便如那啁啾的小鸟,在他身边转悠,吵闹而可爱。
还没到客栈,折礼便已闻到了满大街的腊八粥味道,不由得步子也轻快起来,一路小跑回了客栈。
他一骨碌钻进厨房,倒吓了杏儿和喜儿一跳。
“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喜儿问道。
折礼的目光落在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锅中:“我惦记这腊八粥呢,闻着味儿就起来了。”
喜儿耸耸鼻子,告诫他离得远些,别挨了锅被烫着。
折礼闹过,问道:“陆合辙呢,不会还在睡觉吧?”
“在院子后头喂马呢。”杏儿笑道,“这孩子手脚还挺麻利的。”
折礼钻到后院瞧了一眼,才放心地回了大堂。
腊八粥出锅,折礼直喝了两大碗,才觉早上的苦楚得到些许慰藉,他试着吃了腊八蒜,也觉得还不错。原本的辛辣味被弱化,由香味和酸爽代替,香脆解腻。
“萧先生,你尝一口。”折礼递上一瓣方宽衣解带,珠圆玉润的腊八蒜,企图以眼中热切的期盼腐蚀非道的意志,“挺好吃的。”
折礼真诚的眼神不似作假,在他诚心诚意地推荐了三轮之后,非道借他的手尝了一瓣。
折礼露出得逞的嚣张笑意,他认定非道对这蒜定无好感,他对那些辛辣之物一向避而远之,吃东西也最追求本质,虽然是不动声色,但盯着折礼,眉目之间已流露出危险之意。
杏儿体贴地倒了杯茶递给非道:“先生许是吃不惯吧,喝点茶润润口。”
折礼接过那杯子,自然而然地搁到非道面前,打趣道:“他一向不大吃辛辣的东西。”
“你们俩还真熟。”陆合辙一面喝粥一面打量二人。
折礼笑嘻嘻地看了非道一眼。
喜儿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了一番,随即埋下头安静地喝粥,心神早已游离天外。
她有点怀疑,会不会当时折礼所为之犹豫的,说分不清的,就是他呢?
用过早饭,折礼发现厨房里还煮着一锅腊八粥,才知晓喜儿提出要出去卖粥,一文钱一碗腊八粥,也算是求个好名声,多多揽客。
白日里肖家人忙客栈和卖粥,折礼则又被非道抓去修行。
不过除了普通的修行,非道还教授了箫艺。其实折礼不大想学,但瞧见非道一脸没得商量的认真,他就知道,跑不掉了。
但非道除了基本的乐理,只要求折礼学会两首曲子。
那两首曲子音调怪异,很不好学,而且在吹奏之时,非道会在玉箫上施绝断咒,声音便被封锁于箫声中,以至于折礼从来没听过两首曲子完整的音律。
折礼时常想,这样古怪的曲子,即便吹奏出来,也一定不会好听,尤其是后一曲,简直是不知所奏,就像是把各种各样的东西丢进同一口锅里,叫人大感奇怪。
连名字也奇怪。非道称这两首曲子为,第一首,第二首……
除此之外,非道还教折礼从那万年铁中抽取火种,煅烧灵根,将焚天之火寄于灵根之中,以待日后取用。
这对折礼而言自然过于困难,于是非道将焚天紫火的火种以寒冰之意封禁于折礼的灵台,待他修为升至能解开火种之时,便是焚天紫火为他所用之日。
非道取了那块万年铁,打算找个时间回青芜一趟,顺便托百善去一趟寒丹,找寒棠掌门为折礼做一把趁手的武器。
这块万年铁铸一把好剑绰绰有余,剩余部分赠给寒棠,非道盘算他定舍不得这极品材料,会亲力亲为,再拘一只不错的剑灵,这事儿便成了。
第54章 心如雪夜空濛
眨眼间便到了年关,非道出去了几日。
冬月二十九,按肖家湾的风俗,取新杀的猪、牛、羊等牲畜,架大铁锅,备下新酿的高粱酒,各家各户备下不一样的菜,挑一整箩筐,晚上太阳落山开始生火,七八户人家聚在一个院子里,吃杀猪宴。
今年轮到一户姓张的人家操办,在离肖家湾十几分钟路程的老村子里,肖父肖母带着两个女儿,还有陆合辙、折礼、非道,挑着准备的各式食材,趁着黄昏便收店关门,上路了。
到太阳下山,一个院子里热闹非凡,四面点起火把,大人们告诫孩子小心玩闹,年轻力壮的男人们把猪、牛、羊砍成二三十斤的大块,扔进铁锅,又搬来几坛子酒,用最朴素的黄瓷碗,先倒了四十碗。
女人们帮忙洗碗筷,把煮好的肉块拿起来,趁热切成巴掌大小的块,装了整整十几盆,骨头扔给在人群里乱窜的狗,有眼馋的孩子便给上一块,叫他旁边去吃。
煮完大菜,把锅里的水倒掉,将熬制好的香辣料汤倒进去,放进一部分切好的肉片,土豆、白菜、青瓜、各种蘑菇……各家带的菜渐次倒进去。
“开席!”人群里不知谁大喊一声,叮叮当当响起了碗筷的声音。
“来,喝酒!”众人端起酒碗,仰头将那烈酒喝尽,筷子也不大用,抓着那肉片,在调好的大酱里滚一滚,或者包上几瓣蒜,直接扔进嘴里。
折礼、非道、陆合辙不算本地人,便围坐在稍远的地方,面前也摆着一大盆肉片和大酱,旁边有辣椒面和大蒜,肖父肖母顾不上他们,喜儿便帮忙看顾着,弄来了杯子,倒了些酒,自己先喝上半杯,辣得直吐舌头。
陆合辙跟个饿死鬼一样,还是个自来熟,喝不了太多,就自己舀了井水,装作是酒,到处去蹭吃蹭喝,锅里煮的第一茬热菜,他第一个冲上去尝味儿,而且什么都吃,跟个猴儿似的到处乱窜。
他跑了,喜儿待在折礼和非道身边,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又许是他们两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站起身朝飞了红云的脸扇风,气呼呼地说道:“我有点多余,我找爹娘去。”
“……”折礼摸不着头脑,便目送她远去。
陆合辙像条鱼,捏着筷子抬了条肥美的鸡腿匆匆跑回来,一面喊着烫,一面将那鸡腿往辣椒盘子里扔下。
他熟练地捡了一大块肉,把刚拿回来的不知道什么菜叶子裹到一起,加蒜加辣椒面,一口塞进嘴里。
折礼服气地看着他饺子皮儿似的大嘴,艰难地做出咀嚼的动作,两只手还扶在嘴边儿,可能是怕嘴裂开。
瞧见折礼一脸复杂地看自己,他呜呜咽咽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瞪大了眼睛像是要被噎死的鱼。
过了好一会儿,陆合辙才咽下去些食物,他拎起那壶酒就往嘴里灌,品了一口似乎觉得还不错,索性伴着酒将嘴里剩下的食物也咽了下去。
折礼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吮着自己的食指,嫌弃地看着二人:“你们俩不吃东西不喝酒,来干啥啊?”他拿起一块肉,蘸上大酱递给折礼,“尝尝,可好吃了。绝对原汁原味儿!”
折礼其实已经吃了好几块,确实很好吃,新鲜的东西,简单的做法,野性十足。
出于客气,他接下那块肉,陆合辙又指着那边的箩筐:“筐里还有菜叶子,加辣椒面,裹点大蒜,更好吃。”
围着火堆的中心开始唱起歌来,陆合辙正啃他那鸡腿,就跟听到什么号令似的,伸长脖子就溜了过去。
折礼把那片肉吃了,学着他们的办法,用肉片裹了蒜,递给非道。
非道看了那块肉一眼,又看向折礼,表情十分微妙。
“师傅,人生在于尝试,你不尝尝怎么能接受呢?”折礼苦口婆心地“勾引”道。
非道瞧了他一眼,伸手拈了一小把辣椒面,扔在那裹着蒜的中心:“我就尝一口。”
他就着折礼的手吃了一口,辛辣的味道混合着新鲜的肉片,油脂从肉中冒出,伴随着轻微的腥臊气味,很快被蒜的味道掩盖。
这感觉很是奇特,但对于一个数十年来不常饮食,最多也就吃点清淡的东西的人来说,也还是稍微有些刺激了。
他斟了杯酒,仰头喝下。
酒顺着喉进入腹中,沿途有如火燎一般,一股热意自丹田而起。
折礼吃着剩下的肉,观察着尚在品咂的非道:“师傅,你还好吗?”
非道点头,轻咳了一声。
人群中爆发出掌声,几家人中的年轻一辈围到中央,载歌载舞,外围的人便唱着歌,用筷子敲着碗打节拍,庆祝这一年的大丰收。
陆合辙拍着手,也跑到了跳舞的人里,跟着他们舞动起来。
“真好。”折礼感叹道,拿着筷子也随着人群敲打起来,身体随着节律晃动。
古老而豪放的音律中,是顽强乐观的人们对丰收的感谢,对生活的热爱,对来年的期盼,对幸福最简单的表达。
“师傅,我之前在想,如果我爹娘还在的话,会不会也像肖老伯他们这样,温馨、温暖、自在……”
发自内心的感慨还没来得及表达,喜儿从人群中冲出来:“阿礼,跟我去跳舞。”
折礼还在怔愣,便被喜儿捉住了手腕,她像一个精灵,眉眼中尽是洋溢的热情与奔放,笑靥如花,她把折礼拽起来,带着几分狡黠,将他拉进了人群中心。
“我……我不会啊……”少年尴尬地站在随歌声舞动的人群中,露出几分无奈和痛苦。
“很简单的,你看,”喜儿指向陆合辙,“像合辄那样,跟着我跳就好。”
好歹要扛到这首歌过去,折礼没法,只能硬着头皮跟随喜儿的动作。
他没有看到非道的神情,非道也庆幸他没有看到,他自嘲一笑,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
人群中的少年又露出了笑容,似乎已经找到些门道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僵硬,他开怀地展开笑颜,投入于这简单的快乐中。
晚宴过后,不知哪家扛出来两麻袋的瓜子花生,大家又围坐在一起聊天。
喜儿回头,便见折礼已朝着非道的方向而去,不由有些落寞。
折礼回到非道身边坐下,伸手撩开粘在脸上的发丝,他微微有些出汗,脱下那褂子,回过头,便见非道的眸子亮得像通透的琉璃。
他愣了愣。
非道的神色也很怪异,看似与平常无异,却有一种莫名的气场。柔和?神秘?空洞?迷茫?又像是这些情绪混合在一起。
“师傅……”他刚唤了一声,便从非道身上闻道了散发的酒气,摇了摇那所剩不多的酒壶,折礼算明白了,师傅大概是喝醉了。
非道平静地看着他,下唇还沾着些微的酒,映着火光,分外诱人。
折礼怔怔地看着,又怔怔地抬眸,像是石子投入湖中,那双眸令他无法移开目光。
“砰。”后脑勺一股大力,折礼差点撞上非道。
身后传来陆合辙大鹅般的夸张笑声,他压在折礼背上,笑得像是被人点了笑穴,一面笑一面喊:“喝……我还能喝……”
又一个喝醉的……
折礼摸着自己生疼的后脑勺,感受着陆合辙芦苇杆子的体量,猪一样的重量,脸上愈渐扭曲,便见非道手轻轻一抬,面色平和地做了个掀开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