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礼冲到钱二三人面前,将那几把匕首通通取下来扔了。
钱老爷这才趴在地上直喘粗气。
晚香施施然落在周昱宁退开的位置,冷冷地朝他宅院的方向看去,又扫视了一眼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白灯笼:“跑得倒还挺快。”
“我所建立的新的七潭村,没有纷争,没有欲望,没有悲伤,没有仇恨。没有人能毁掉这一切,除非我死。”
周昱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呵。那你就死。”晚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寒意,显而易见,她并非调笑。
夜色如墨,冥灯化鱼,四面合围的村民显露在惨白的烛火中,他们面带僵硬的微笑,提着镰刀锄头围着几人,叫人头皮发麻。
周昱宁抱着舒舒回了家,他将她放在床上,目光之中,满是愧疚:“舒舒,对不起。”他执了她的手,握在手中。
兰舒舒澄澈的目光中,有笑意,有温柔,唯独没有情绪:“怎么了,昱宁?”
他靠在她的肩上:“如果我们能永远在一起,该多好。”
她柔软的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看向窗外,目光中映出一片火光:“昱宁,起火了吗?”
于飘散的花瓣与纠缠村民的藤蔓中,晚香轻松停在半空,但见那片火光熊熊,似要将一切吞没,她神色微凛,踏花而去。
非道以寒冰之意推出一个缺口,带着折礼,也迅速地追了上去。
看来获得兀生石的周昱宁并没有什么修为,就跟那个半吊子石东君一样。
晚香轻巧地落入火光之中,毫不费力便踹开了那扇门。床上的一双人互相拥抱着,听得破门声,周昱宁抱着兰舒舒倒在了床上,将她护在身下。
上方传来一声闷哼,兰舒舒抬眸看去,周昱宁痛苦的神色映入她眸中。
“昱宁,怎么了?”
晚香的藤蔓已穿过了他的身体,温热的血隔着衣物,滚烫地落在兰舒舒手臂上,她瞧着那片深红:“你受伤了吗?”
屋内的气温陡降,那穿入身体的藤蔓,又猛然收了回去,带出一串血花。
“晚香?!”折礼愤慨异常,出手拦住她,但见她神情灵动一如既往,满身杀戮之气亦不掩其娇媚可爱。
晚香抬眸看了他一眼,折礼只觉遍体生寒,她轻蔑地越过折礼,看向非道:“我的东西,谁都不能碰。”
“周昱宁,你与落枬,达成了什么协议?”非道问。
晚香的眸光愈加妖媚了几分,藤蔓再度无情袭来,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同时折礼也迅速地被非道护入结界之中,他立于晚香面前,周身灵气逼人,气势如虹。
万千藤蔓扎于结界之上,非道的目光没有片刻动摇。
二人屹立于火海之中,互不相让。
折礼将周昱宁扶起,以灵力为他治伤。
“原来你们是为他而来。”周昱宁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他?他是谁?”折礼问。
周昱宁费力地抬眸看向折礼:“我可以告诉你,但作为条件,请你,将我同舒舒合藏在后山山坳能看到这个村子的地方。”周昱宁的眼角慢慢沁出泪水。
“我答应你。”折礼毫不犹豫地回答。
“落枬的人曾经来过此处,他修为高深,远比石东君强劲,我从石东君处得知,是他将石东君打伤,石东君交给他一个修行秘法,才从那人手中逃出,来到七潭村。后来七潭村出事,那人或许猜测到与石东君有关,曾来到这里,要我为他培育枭蓝……”
周昱宁脸色愈加苍白,兰舒舒坐在他身后,虽含笑凝望着他,却怎么看怎么古怪。
“培育枭蓝,有什么用?”折礼又问。
周昱宁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枭蓝的培育十分困难,我父亲花了二十年才研究一二。家父爱兰,起初他只是看着兰花生的好看,以为是新品种,才想法子培育……他死后我接手了枭蓝的培育,又得了一些研究,前段时间,他才将培育之法取走。”
原来如此。
折礼总算明白了晚香早前所说。
不是不处理,而是,处理不了。
周昱宁把床头的一本杂记递给折礼,又谢过他为自己治伤,可他已没了求生的欲望,他回过身,抱住兰舒舒:“舒舒,别怕,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
随着他将手伸入兰舒舒胸口,那副美丽的容颜,随即干枯下去,他狠下心取出那颗本该是少女心脏的石头,虚弱地递给折礼:“这枚兀生石,也该物归原主了。”
“周公子!”
折礼心惊地接下那块石头,便见周昱宁呕了一口血,脸色灰败地抱着那具干枯的尸体倒在了床上。
第61章 真相
事情前因后果已然清楚,非道撤下结界,却不料晚香并没有收手,她心情十分糟糕,只想将非道狠狠揍上一顿。
非道挡下晚香的攻击,从折礼手中拿过那块石头,看向晚香。
晚香压下满腹怒火,识趣地收手,犹能带出几分真切的笑容:“好哥哥,你就把它给我吧。我可是答应了人家要把东西带回去。”她嘟囔着撒娇。
非道抬手,冰雪覆下,将四面的火轻巧地灭了。
晚香的神色又有细微的变化,大概她没料想到对方竟也如此强势,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雇你的是谁?”非道冷淡地问。
晚香朝着钱二的方向努嘴:“喏,钱公子呀。”
她目光不离那兀生石,装傻充愣倒是一流。
“兀生石要交给谁?”非道不为所动。
晚香无辜地眨眼,嗔了他一眼:“这个人家可不能告诉你,总之是物归原主。”
“原主……”非道咀嚼着这两个字,想到些事情。
晚香趁他分心,伸手去拿,非道手掌一收,面不改色地说:“人是你杀的,葬了,东西给你。”
非道说罢,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而去。
“喂!”晚香凤目圆睁,似乎无法理解这令人发指的要求,“我可是个娇弱的姑娘,你!”
折礼捏着那本杂记,看着怀抱尸体的周昱宁,心中陡然升起无限的悲哀……
折礼叹了口气,满腹心事地起身,也往外而去,他要去看看钱二他们怎么样了。
方才那片空地上,此刻安安静静,又恢复了当初的样子。
三人并钱老爷都躺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
折礼将三人唤醒,大致说了发生的事情,钱老爷的状况极不好,在钱二怀中奄奄一息地将当年的事情一一道来。
事情的确如周昱宁所说,当年的钱家,人丁兴旺,本来与村民的关系也很好,却在石东君住进钱家之后,发生了改变。
他撺掇了石家抢了周家那株奇异仙草,然后石东君以之制药,以“延年益寿”哄骗钱家人服用,那药的确有几分功效,但服用久了之后,身体竟然会生出古怪的鳞片。
但当他们反应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药有瘾,根本无法戒除。
而长期服药的钱家人,性格也变得暴虐,因此才做下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钱满心中有愧,当年他从七潭村逃命苟活,本以为能逃过一劫,但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不过四十的他,已宛如耄耋老人。
他日思夜想,竟对那药草食髓知味,昼思夜想,但苦寻不得,才出此下策,想借能人异士的手回来看看,再找一找。
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
曙光照亮了山头,众人站在墓前,只觉昨夜恍惚如梦。
晚香拿了兀生石,生闷气已独自离开,一行六人再下山时,原本的世外桃源,早已换了模样。
周家的宅子没什么变化,众人在门前默了片刻,紧跟着往村外的路而去。
路两旁挂满了破烂的白灯笼,飘荡在寒风中,随处可见。到处是断壁残垣,废弃的田土之中,满是杂乱的野草,哪见半点新绿?
曾经为他们指路的老婆婆,尸骨散落在院边杂草中,角落里是那三个孩子的尸骨,同那腐朽的木凳烂在一处。
一切都不过是周昱宁为自己编织的一个梦,梦中有家,有爱人,有和睦的邻里,有无忧无虑的生活。
或许是知晓了结果,又或许经历过昨夜的动荡,钱老爷伏在护卫身上,再无半点精神。
洪大夫怀里抱着周昱宁赠给他的药草,慌慌张张地走在最前头,生怕在这个鬼地方再待下去。
众人来到村外,匆忙上了马车,一路往肖家湾的方向疾驰。
回程的路上,折礼才听得非道说,之所以他们会入了周昱宁的幻象,是因为吃了兰舒舒所做的食物。
吃的越多,越容易被控制。
马车上,折礼打开了周昱宁的手记,手记之中,字迹清秀,颇有风骨,写满了各种他所研究的草药药性。
若非钱家人的贪念,他必定会继承父亲的遗志,也成为一个很好的大夫,同他所爱之人一起,研究草药,编写这本百草药性论吧。
折礼一面叹息,一面翻看手记,翻到最后,折礼看到了枭蓝。
那一页赫然画着一株美丽的兰草。
“枭蓝(其名来源于石东君),性寒,喜阴,生于阴冷潮湿之低谷,花可入药,初尝味涩,再尝甘甜,有瘾,微量可使人安静,中量可致幻,大量久食有毒,无解,臂生鳞片,使人暴躁,易攻击人……培育于阴冷潮湿之低谷,若以活人或尸体为壤,则不宜凋败……”
折礼看得一阵恶寒:“这枭蓝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把手记递给非道,猛然灵机一动,“师傅,先前落枬往外运送尸体,会不会就与这枭蓝有关?”
非道匆匆扫过那页:“可能。”
“那要周昱宁培育枭蓝的,到底是谁啊?”折礼思索着,“修为高,还要有一定的权势……总得是亲传以上吧?”
非道神色复杂:“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折礼乖巧应了,又问:“师傅,兀生石是什么啊?”
“相传是一块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灵石,它的确是能活死人,肉白骨,但若魂魄已散,即便身体如常,也不过是个傀儡。”非道回。
“那晚香说物归原主,是说谁呢?”折礼满心疑惑。
非道摇头:“不清楚。”
兀生石的来历他隐约听过一些,但并无最终定论。
或许可以问问星阑。
至于枭兰与落枬……狂风骤雨,察微昭昭。祸乱之始,亦有迹可循。
非道神情肃然,看来是要回去一趟了。
这一趟出门,来回不过数日,送了钱老爷回府,折礼同钱二说起那札记里对枭蓝的记录。此毒暂时无解,而且越到后面,恐怕钱老爷的情况会越失控。
钱二其实经此一趟多少已经明白了。
七潭村的惨案,起因为钱家,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的确是自作孽不可活,事到如今,他也无可奈何。
回肖家湾不久,非道嘱咐了折礼修行不可荒废后不久,便匆匆离去。
也就在他走后约摸两日,折礼收到了来自望江的传信。
为了掩人耳目,灵力加持的书信往往会化作鸟、蝶、虫等事物,送到准确的地点,以免误送。
折礼欣喜地拆开了望江的信件,狂放不羁的字体映入眼帘。
他似乎能看到望江兴冲冲地挥毫,极快地写完这封信,匆匆寄出。
“久不见友,至以为念。自百善处询得行踪,故书信随行,拳拳情意,兹以述之。他乡异地,事事珍重。
另有喜讯,盼弟知悉。近来锦阖多于门派间走动,或有喜事将近,群情激荡,莫不祝久。老掌门若泉下有知,更当抚拳相慰。
诸不具陈,万望珍重。”
起初的欣喜俱沉水底,信纸轻飘飘地从折礼手中落地,心里空落落的,竟好似被挖了一刀……
靠着冰凉的墙面,仰头叹气,折礼问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待他再回过神,颊边的泪痕已然干透,他擦了把脸,揉了揉眼睛,不禁自嘲,到底是自己肖想了。
庸人多自扰……
“阿礼,”他听得喜儿在楼梯喊,“钱公子派人来找你呢。”
收拾片刻,折礼下了楼,钱二府中的管家正站在楼下,向他行礼:“苏公子,我家公子邀您与萧先生今晚戌时去观香酒楼赴宴。”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下人,抱了一沓不知道什么东西。
“另外,这是公子差我给您和萧先生送来的礼物。”
折礼本不想收,可那管家也是有备而来,撂下东西,嘱咐折礼一定赴宴,便麻利地跑了。
留下折礼一脸懵地看着桌上的礼物,他只能叫了喜儿过来帮忙拆了,看有没有他们用得上的。
里边除了当初定下的酬金,还有一些珍贵的药食材,一些布料。
傍晚,折礼来到钱二设宴的酒楼,刚一进门,便见钱府的管家已在楼下候他了。
跟着管家进到二楼雅间,钱二正在听曲儿,连忙起来迎他:“苏兄弟,萧先生怎么没来?”
“先生出门办事了。”折礼回他,“其实我也没帮什么忙,你不必这么客气。”
钱二拍着他的肩膀:“生分了生分了。我看你年纪不大,不如唤你我一句钱兄,我唤你苏弟,可好?”
这倒也合理,钱二这人为人大气,不拘小节,遇事倒也是处变不惊,倒还算个能结交的朋友。
二人落了座,钱二替他斟酒:“我早就想请你了,苏弟啊,初见我就知道,你为人正直善良,讲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