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随风听得一愣，这人说话怎么这么直接，要不是他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加上说话做事与季明旸有几分相像，恐怕自己都会误会他不是因为和自己一见如故，而是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当然，也不可能这么自作多情，纪随风正要说几句客气话，忽然小洞天外传来几声小翠鸟的鸣叫。
　　翠鸟鸣叫过后，忽然程彦和手中便多出了一张传送符。
　　为避嫌，纪随风本想转过身去，谁知程彦和一点儿也不避着他，打开的速度比自己转身还快，是以一眼就看到符上“谷中急事，速回安乐阁”的字眼。
　　纪随风有些尴尬的笑笑，“你们万灵谷这传送的方式还挺有意思。”
　　程彦和却完全没听出言外之意，而是收起符咒后说：“很简单的小术法，等会儿我教你，现在谷中也不知是何事，我先带你出去，回头来找你。”
　　二人出去，却不是原路返回，而是连接到了房间内阁，纪随风知道，这肯定又是程彦和的心思，不得不说，这些设计和心思还挺细致周到的，恐怕就是顾云空来了也想不到这么多的细节。
　　想起顾云空，也不知道他在作什么。
　　自从昨晚他意味不明的那几句话后，师徒二人见面总觉得有些说不清的尴尬。
　　程彦和说要教他此前传送的术法还真不是虚伪的客套话，竟然才走就把术法的口诀和功法通过小翠鸟递送来的符咒上写清楚了。
　　正要有模有样的按照方法道谢，就听见小院门口季明旸的声音。
　　纪随风前去开门，发现还不止他一个，竟然是道玄门的弟子们都来了，季明旸站在最前面，显然是被众人推举出来的。
　　“师父，那个……我们睡不着，都说想出去逛逛，要不你带我们找个地方玩玩？”
　　就知道这群小土包子忍不住，纪随风正好现学现用，拿程彦和教的术法问他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给道玄门弟子们休闲娱乐一下的。
　　程彦和收到信息后立刻回复，说在谷中有一片培育灵兽的小山谷，既可以让弟子们在与灵兽玩耍的同时提升修为，还可以挑选到属于自己的灵兽。
　　还顺便附送了传送阵，避免在谷中乱窜惹上麻烦。
　　道了谢，纪随风便带着弟子们往传说中的灵兽谷去，纪随风才意识到人和人的差异之大。
　　同一片山谷，灵气滋养出各种各样的灵兽，没有一个是平常叫得出名字的，远看像狐近看似猫，远看似猴近看类貂，简直是千奇百怪，但若说像外界那样跨物种就会奇丑无比却又不会，虽然四不像，却又有漂亮可爱的，有笨拙呆萌的，也有脾气火爆不让人亲近的……
　　弟子们的喜好更是差别甚大，像路雪瑶这样的女孩子大多喜欢漂亮可爱的，席弘这样冷冰冰的家伙就喜欢那个脾气火爆不好降服的，已经因为去触霉头被小灵兽引用雷火符烧得面黑如碳了，随手捏了个清洁术把自己打理好了后又继续去抓那只小灵兽。
　　纪随风找了块石头坐下，双手托着下巴，一个人看得有趣，忽然就见季明旸抓着只肥肥胖胖的小飞猪向自己跑了过来……
　　季明旸晃了晃手里挣扎乱踢的小猪炫耀道：“师父你看，他想认我做主人！”
　　纪随风白了他一眼后无情揭穿：“……明明是你抓着人家不放好吧。”
　　“哎呀，你别跑啊！”一个不注意，季明旸手里抓着的小家伙就挣脱束缚飞走了。
　　“哈哈哈……”纪随风看他又着急忙慌去抓那只小飞猪，笑得拍手，“竟然喜欢这种猪头猪脑的家伙，真是宠物随主人，哈哈哈……”
　　正开心着，忽然脚边有一团花里胡哨的小东西咕噜噜滚了过来，定睛一看，原来小家伙不是“滚”过来的，而是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的，只是它毛太厚，身体又短又圆，看起来就像一个小毛球。
　　小家伙在石头边扒拉了几下想跳上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委屈巴巴的“吱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寻求帮助。
　　纪随风笑看着它笨头笨脑的动作，再顺着小家伙求助的方向看，就看到自家大徒弟蹲下身跟小家伙讲道理。
　　“你要是喜欢，你就得自己跳上去。”
　　“吱吱！”
　　“跳不上去你就得想办法。”
　　“吱吱~”
　　“撒娇没有用，我可不会帮你。”
　　“吱！”
　　“你咬我作什么！喂！住嘴，你怎么不去咬师尊啊！”
　　小东西有灵，闻言立刻明白过来，转过头跳起来就一口朝着纪随风垂落在石头上的衣摆，四只爪子用力呼啦，竟然勾勾抓抓的就顺着衣摆爬了上去。
　　纪随风正看热闹，猛不注意就被小东西赖上了，吭哧吭哧的爬上了盘坐着的腿上。
　　这小兽年纪太小，爬这么两步累得直吐舌头，兀自在别人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平休息了。
　　“……这家伙可真是个自来熟。”
　　纪随风被迫兜着这一小团毛茸茸，无奈吐槽。
　　顾云空看得直笑，状似无意的问道：“师父喜欢吗？”


第28章 天魔印
　　喜欢吗？纪随风也在脑海中问自己。
　　大抵是喜欢的，但人类的感情既敷衍又短暂，他深有体会，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都会在某一天毫无预兆的被抛弃。
　　万物有灵，察觉到他不似方才开心，身上原本舒舒服服躺作一团的毛茸茸忽然“吱”的叫了一声，又用脑袋乖巧的去蹭他的手心。
　　纪随风如它所愿的伸手摸了摸头，安抚住小家伙，然后摇摇头：“不喜欢，我这个人心比较硬，不喜欢任何人或物。”
　　他虽然说的话十分冰冷，但口吻却温柔可亲，手上的小家伙虽然灵气，却不懂人类的语言，只听着这语气还以为是喜欢自己，开开心心的在纪随风身上蹦了蹦，然后放心大胆的躺下呼呼大睡。
　　只是它不知道，它以为的主人只是用了最温柔的口吻准备丢掉它。
　　纪随风一语双关，既拒绝了养灵宠，也拒绝了此前顾云空意味不明的心意。
　　原以为顾云空会像从前一样和自己理论一番，谁知他沉默后低下头发出轻笑，而后自如的坐在纪随风身边。
　　“我知道，”顾云空突然开口：“其实师尊早就想丢掉我和明旸了吧。”
　　纪随风没有反驳，他一开始确实这么想。
　　“你一年年的闭关，对山门事务不管不问，对我们的修炼漠不关心，对宗门的诋毁、弟子们的误解你也全都不在意。”
　　“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你对这世间的一切事务和人都提不起兴趣，仿佛活着只是活着，等哪一天闭关醒来发现没什么事了，就准备丢开我们自行了断。”
　　“我说的对吗？师尊。”
　　纪随风身上伪装的温和一点点退却，逐渐不用这层虚假的外表遮掩，冷冷地点头回应：“是。”
　　过了好一会儿，纪随风才听见回应。
　　顾云空的声音依旧温和，仿佛刚才纪随风说的不是要丢掉他们一样，他笑着说：“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了，不管是离开我们，离开这里，你开心就好了。”
　　纪随风闻言一呆，没想要他竟然这么回答，原本是想要把人赶走能更心安理得一些，可是顾云空这么说，怎么感觉压力更大了呢。
　　可是开心……纪随风抬头，前方不知道是哪个弟子扒拉到了一窝灵兽的老巢，扑腾起小翅膀在空中到处乱飞，有的飞不动了落到地上，弟子们还得挨个提醒别踩到小家伙们???
　　季明旸心眼实，也不管到处都是比他那只好看千百倍的飞兽在眼前跑过，只死死的盯着最初那只，好不容易一个追累了一个也飞累了，停下来被一把抓住，一边喘气一边傻乎乎的笑。
　　席弘也好不容易降服了那只小雷兽，只是一人一兽还不够默契，小雷兽一撒娇就不小心把他劈得毛发炸开，道服凌乱，原本绝美得不似人间的面庞此刻也是乌漆嘛黑，与往日大相径庭，引人发笑。
　　连一向爱和自己对线的路雪瑶都在谷中和弟子们打斗玩闹，被灵兽们捉弄得秀发散开，在跑动中随风飞扬，青春可爱，十分动人。
　　其他的弟子们也都或笑或闹，对自己毫无芥蒂，即使在山门中自己是个人人鄙夷的外来客，可是这群什么都不懂的弟子却好像真的从来没有恶意揣测过自己的身份。
　　即使自己真的是魔族人，甚至是人人谈之色变的魔尊之子。
　　其实……心里还是开心的吧……
　　纪随风不太确定，但是他不讨厌。
　　“其实师尊是???欢的吧？喜欢和大家待在一起，也喜欢和我和明旸相处的吧？”顾云空小心的问。
　　纪随风没有回答，喜欢又怎么样？没有什么感情是长久的，父母会离开，爱人会背叛，朋友会逐渐远离……
　　这一切就像个假象，他们只是对自己没有防备，等到自己的魔族身份被揭晓的那一天，这些人和物全都会变样。
　　就像从前一样，等到知道真相，所有的一切都会离开。
　　与其到时候痛苦得难舍难分，还不如乘早远离……
　　纪随风张嘴正要反驳，忽然见前方路雪瑶惊叫一声，转头向自己的方向跑来，然后是季明旸、席弘，其他正玩闹的弟子们也忽然放下手中的灵兽，通通跑了过来。
　　咦，怎么了？纪随风还没回过神，耳边便响起路雪瑶着急的声音，“顾师兄怎么了？刚才就觉得你脸色不对，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顾云空受伤了？纪随风脑子一懵，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自己不知道？
　　是了，此前自己被魔族绊住，一直到后面才看到顾云空，期间发生过什么自己的确不知道，也从没问过……
　　“师兄是不是旧伤犯了？”季明旸也一脸着急，连他心爱的小飞猪也丢在了原地，嘴里突突的问：“我就说大师兄不要来了好好休息吧，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回去又得一通折腾，我都说了灵兽我给你抓就行，你还不信我！”
　　旧……伤？纪随风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连一向心大如斗的季明旸都知道顾云空有旧伤会发作，自己这个师尊却什么都不知道，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许多年的安逸自在。
　　许多年，自己穿越过来似乎真的过了很多很多年，时间长到像是喝了孟婆汤，从前的痛苦都差点被遗忘，只能在巫骨花的作用下才能全部想起……
　　原来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在闭关中逃避一切，无论是过去那些令人窒息的回忆，还是现世面临的偏见和歧视，不是因为真的时间漫长，而是有人用同样的时间换给了自己。
　　而这个人，一直到刚才被白眼狼无情的拒绝，也没有苛刻指责过一句，他只是说开心就好了……
　　纪随风忽然懂了，为什么顾云空要如此严厉的对待清俊峰弟子，为什么严禁他们与别的峰门私斗惹事，为什么季明旸不过是小小的找人挑战被他如此苛刻的惩罚，为什么他总是“胳膊肘往外拐”，为什么他要固执的答应长老们挑选这些对清俊峰没有过诋毁的弟子参与试炼……
　　他大概是想着，他和季明旸不能让自己开开心心活着，便多挑一些纯粹善良的人来试一试，万一自己因此就能开心了呢？
　　“这是……顾师兄眼睛怎么变红了，难道是天魔印？顾师弟怎么会有天魔印？”
　　“这不可能？！难道……”
　　“那个打伤顾师兄的人是前任魔尊？”
　　“说什么胡话，前任魔尊已经死了！那人是个天魔，伪装在魔族之中……怎么会变成这样？”
　　纪随风耳边嗡嗡直响，他思绪太乱，根本捋不清事情始末，却只见原本只有道玄门弟子玩耍的灵兽谷，忽然之间多了好多人。
　　橙色、鹅黄、宝蓝等等颜色的道服成排围拢在灵兽谷周围，原本与弟子们打闹的灵兽也都被此情此景吓得四处乱窜，躲在纪随风怀里的小灵兽也跳下石头往别处逃窜了，一时间竟只剩下数不清的人。
　　“我就说谷内的噬魔兽怎么会莫名其妙暴躁如雷，原来是有人天魔入体惊扰了它！”
　　“纪峰主，我万灵谷一向与你道玄门交好，此番也是真心实意想要提供场所给小辈们试炼，我知与你无关，只要将这名被天魔印反噬的弟子交出来，明日试炼照常举行。”
　　此人说完，场所成百上千双眼睛都转向纪随风，有万灵谷的，也有道玄门的。
　　纪随风抬头，最先映入他眼眶的是道玄十多名弟子的目光。
　　不管他们有多么期待这一次的试炼，也不管他们每个人有多么喜欢这片万灵谷，但这一刻纪随风能看到他们眼里对自己说的，都是希望不要把顾云空交出去。
　　见状纪随风轻轻一笑，缓缓从坐着的石头上站起身，还没开口说话，神识内的仙剑就带着熠熠灵光随主人心意竖立在前。
　　他的仙剑取名“震天”，是上任道玄门掌门即纪随风的师尊亲自手赠，希望他能大道所成，威震天地。
　　这宝剑生在雪山之巅，受尽天地灵气滋养，命中带煞却又灵气逼人，此前从未有人驾驭得住，唯有其“前任”主人纪随风一眼相中，注入自身灵血，成功驾服。
　　此剑嗜战成魔，但凡出窍便要有所收获，在纪随风手中从未打开过。
　　此刻他站在谷中，震天威慑在侧，虽说站的位置相比后来人略显低矮，但目光所示如若无物，竟一点也不见落入下风。
　　“交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此前和顾云空对话褪去了外壳的虚伪，此时唇角轻启，声音冷似昆仑山巅千年寒冰，“交给你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