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随风年纪小，他不知道爸妈在车里说了什么，他只敏感的知道爸爸大概是不要他们了。
　　他从小听母亲说和父亲的故事，在母亲长大的福利院相遇，父亲背着个画板说要给她画像，还要给她一个家。
　　到此刻才明白人家是纪氏集团的太子爷，叛逆下乡“体验生活”，过了几年平淡日子突然悔悟，回家继承家业结婚生子，多少还对他母子二人有请，每个月会寄一笔生活费，属实是大发慈悲了。
　　后来是怎么住进房子的纪随风已经不记得了，他又累又困，趴在母亲身上睡着了。
　　换了座城市生活，上学，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学校里的活动多了，这样节那样节的都需要叫上家长。
　　他没有了爸爸，妈妈忙着赚钱也来不了，不过这都没关系，只要他成绩好、听话懂事，老师就不用请家长，不参加班级活动也只是胡乱编个借口的事。
　　同学们都去郊游去了，他没有给妈妈说，否则妈妈一定会让自己参与的，又要花钱给自己买衣服买零食，自己不好意思总吃别人的，又舍不得把自己的分给别人吃，真麻烦。
　　第二天他假装背起书包上学，实则走到了家门口的图书馆看小人书，里面什么故事都有，中午回家吃饭，妈妈竟然做了一盘鱼。
　　纪随风高兴极了，他已经一个月没见肉味了，忙问妈妈为什么要做鱼。
　　“妈妈今天捡到了五十块钱！给小风补补身体。”
　　“妈妈要是每天都捡到钱就好了。”纪随风由心的感慨。
　　接下来几天他妈都“捡到钱”了，纪随风才开始觉得不对，板着小脸质问妈妈到底哪里捡到的钱。
　　妈妈神秘的把他拉到跟前，摸着孩子柔软的发顶说：“妈妈实话给你说吧，隔壁张阿姨带妈妈去玩了一种游戏，玩赢了就可以有钱，这几天的钱就是那里赢来的。”
　　纪随风那年刚上初中，还有些懵懂，但本能的有些紧张：“可万一你输了怎么办？”
　　“不会输的，妈妈这不是赢了吗，妈妈赢了就可以给小风买新衣服了，马上冬天就要来了，穿暖和了才好学习。”
　　“那你输了就不能玩了。”
　　“好，听你的。”
　　纪随风也不知道他妈妈是不是运气真的很好，接下来经常都能赢钱，不仅能一个星期炒一顿肉吃，还花了两百块钱给他买了件新的棉衣。
　　他穿上那件棉衣特别暖和，脸上被寒风刮起的紫红色也变得粉粉的，抽条儿的年纪竟然显出几分可爱。
　　妈妈看了特别满意，搂着儿子到手臂的肩膀笑着说：“以后等妈妈有钱了，妈妈就给你买最贵的衣服，一千块一件的那种，我儿子长得这么好看，成绩又好，要是穿得好，肯定所有的女孩儿都喜欢！”
　　纪随风笑着回应：“嗯，那我好好上学，以后有钱了就去最贵的商场，把里面好看的都买下来，打扮成全天下最美的妈妈。”
　　“好，那妈妈努力赚钱，你好好读书。”
　　“嗯！”
　　他后来才知道，原来一千块钱一件的衣服不是最贵的，而他就算拼了命的赚钱也做不到把大商场里好看的东西都买走。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能够相依为命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最大恩赐了。
　　没过多久，赌场就被抓住查封了，纪随风的妈妈在朋友的带领下从卫生间逃掉了，此前还把打零工的钱都输了进去，而纪随风以年纪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他拿着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开开心心的跑回家，家里没开灯，低矮的小民房里昏昏暗暗的，还以为没人，谁知走进一看就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顿时吓了一跳。
　　“妈？你怎么不开灯啊，吓死我了。”
　　纪随风走上前拉开灯，随着手拉开关“吧嗒”一声，就见他妈猛的扭头起身，背对着他走开。
　　“妈，你怎么了。”
　　“没事儿，妈妈忘了给你做饭了，这就去洗手炒菜。”
　　纪随风心里高兴，忙把怀里藏着的信封拿出来递给她：“妈，给你看个东西！”
　　母亲背对着他扫了一眼，也不回头，起身向门外的卫生间走去：“什么东西啊？现在看不了，妈妈要去洗菜了，你先自己看会儿书。”
　　“是我的录取通知书！妈，我考上一中了！一中可是这里最好的学校，都说进了一中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大学了，我高中再努努力，肯定可以考一所好大学的！怎么样，高不高兴？”
　　“……高兴高兴，我儿子真棒，我、我先上洗手间，你别跟过来了！”
　　纪随风把通知书放在家里茶几上，好等人一出来就看见，挽起袖子淘米煮饭，顺便把菜也洗了，见他妈还没出来，打了两个鸡蛋准备炒一道番茄炒蛋。
　　吃完饭，纪母去洗碗，纪随风就跟在她身后问怎么了。
　　他又不傻，只是刚才想分享喜悦，吃饭时又不想影响妈妈心情，这才熬到洗碗时才问。
　　他妈一向很单纯，有事藏不住，更何况唯一心爱的儿子，一五一十把赌场被抓，自己输光了的事告诉他。
　　纪随风很平静，他其实早知道会这样，但还好，没被抓住就已经是万事大吉，从头开始就好了，正好他中考完有一个长假，正好可以陪着母亲赚点钱。
　　这之后果然消停了十多天，妈妈每天上班，回来做饭，母子两仿佛回到了从前一样，日子紧巴却也轻松。
　　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妈妈能改，日子还是能好好过的，高中的学费虽然贵了些，但凑一凑、省一省也不是不可以凑齐。
　　一切仿佛都在向着好的一面发展。


第17章 过去（二）
　　学坏一分钟，学好一辈子。
　　可有的人总能说改就改，纪随风就碰不到那样的人。
　　不过消停了十多天，他妈妈又开始神神秘秘的偷偷往外跑。
　　起初纪随风不知道，因为他妈妈都是晚上偷摸跑出去，第二天一大早又回来，直到后来纪随风察觉不对劲，问了却又死活不承认。
　　一日夜里，纪随风假装早早就睡下，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纪随风翻身下床，一开灯抓了个正着。
　　“妈，你干嘛去？”
　　“我、我出去买点药。”
　　“大晚上的你买什么药！？”
　　“……你不知道的药。”
　　纪随风很生气，也不和她绕弯子了：“你是不是又要去赌钱？”
　　他妈妈也干脆自暴自弃：“是。”
　　“你不能再去赌了！我们才赚了点钱你又输了怎么办？！”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都说了会赢的，只是这两天运气不太好，明天就好了。”
　　“万一输了呢？输了你要我们饿死吗？你要我辍学吗？”
　　“我这不就是去赢点生活费嘛，而且你学费也要一两千，这次开面大，好多人一赢赢几万，我最后一把没稳住，差点就赢了两千块钱！”
　　纪随风说不过他，赢和输本来就都只是个“万一”，这下好了，事情挑到了明面，他妈妈干脆连白天也不见了人影。
　　往常都会惦记着给自己做早餐，惦记着中午提前十分钟回来做饭，晚上母子两个在一起炒菜一起吃……却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家里面条和大米都吃光了，纪随风准备拿点钱去买两个馒头对付一下，结果发现抽屉里的生活费也没有了。
　　纪随风气得牙齿都咬酸了，从书包里拿出一点零零碎碎的钱出去买了点吃的。
　　他年纪太小，打工都没人要，只能去他妈妈做的店里跟老板说他妈生病了自己帮他妈做一天，工钱还是算自己的。
　　老板喜欢他懂事又可怜，一向很宽容他们母子俩，每天都把工钱结算给他们。
　　今天店里的生意特别好，纪随风帮着搬东西搬得手掌都在发抖，老板开开心心的给了他五十块钱。
　　很多年后，纪随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靠着这五十块钱过了一个月的。
　　直到第三天一大早，他妈妈才回到家，呆呆的坐在他床边，眼睛里空空的，纪随风叫她很久才回应，问话也不说，机械的起身去煮了一碗清汤面递给纪随风。
　　纪随风有些发怵，吃的提心吊胆，生怕一个没注意他妈就晕过去。
　　面条还没吃完，就听见有人噼里啪啦的敲门。
　　大清早的谁这么没礼貌的敲门？纪随风皱着眉头准备起身去看，被母亲一把拉住拽在手里。
　　他很清晰的感觉到，外面人每敲一下门，他妈就忍不住跟着浑身一颤，而制止他开门的手抓得死死的，甚至有些疼。
　　纪随风见见状也不敢出声儿，只竖着耳朵往外听，直到听见邻居帮忙，说他们出去了，这群人才吆喝着说晚点再来。
　　不用想都知道，他妈妈一定是赌输了，只是这架势不知道输了多少。
　　一再逼问下才知道，短短三天，就在同一个赌场里输掉了三十多万。
　　三天三夜，以他不多的认知，想象不到是怎么能输掉三十万的。
　　那一刻他恨不得和母亲大骂一场，但是低头看见桌上唯一一碗的清汤面，终究把嘴里气极的话咽了回去。
　　“先吃饭吧，一会儿坨了。”
　　“你、你快吃，妈妈不饿。”
　　“哭有什么用？！你、你先吃吧，吃完我们再想办法。”
　　“有、有办法吗？”
　　“总会有的，你先吃吧。”
　　他哪里有什么办法？家里剩的食材都不够他们多藏两天的，只是看着母亲从前温柔姣好的面庞，到如今刻满沧桑忧愁的细纹，又有谁忍心把责任推给她呢？
　　如果不是自己要上学读书，如果不是因为一家人要穿衣吃饭，如果不是自己的被迫出生……
　　会有办法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孤儿寡母的，就算拼命挣也挣不了这么多钱，还不认识人，找人借也没处借，邻居、房东、打工地的老板……连一万块都凑不齐。
　　“妈妈，我们报警吧。”
　　“不能报警不能报警，警察把妈妈抓去了你怎么办？”
　　“可是被警察抓走也比被他们抓走强啊！我在外面做工，我等你出来，应该、应该也就几年就可以回来了。”
　　“不行，我不坐牢，坐牢会被人瞧不起的，我、我们想想办法，我去找你爸爸，对，他那么有钱，我也不和他犟了，只要他帮我们还钱，我就再也不纠缠他了。”
　　“可是……可是他会帮我们吗？”
　　说实话，纪随风其实挺害怕这位“爸爸”的，他能悄无声息的离开至亲骨肉，好几年只汇钱不联系，又能在同一个城市对他们的死活不闻不问，好像从来没生过自己一样，这比小县城里那些对孩子打打骂骂的父母可怕多了。
　　“他会的，一定会的，儿子你不知道，你爸爸以前对我可好了，我要什么就给什么，城里那些女人有的什么护肤品、什么包包他都会问我，只要我点头他都会买给我……要不是那天我和他吵架，他也不会这么绝情的。”
　　“可是他都没来看过我们，要怎么找他啊……”
　　“没事的，妈妈知道他公司，我去公司楼下等他，我好好跟他说，他应该会帮我们的。”
　　……
　　第一天他妈妈对他说，爸爸见客户了。
　　第二天，他妈妈说，爸爸开会。
　　第三天，说爸爸出差了……
　　……
　　纪随风知道，可能他妈妈借不到钱了。
　　他从抽屉里把通知书拿出来撕了，到公用电话亭联系一所私立学校，那时候手机还是个超级奢侈品，幸好他当时把电话记在了语文课本上。
　　这所学校到他们学校做过招生宣传，中考分数线高过六百分书三年书学费全免，第一学期???个月补助一千块奖学金，后面成绩连续前十可以一直拿这笔补助，还能有额外奖金。
　　他告诉妈妈这个消息后，母亲却很平静，依旧每天都要去找那个男人。
　　催债的威逼利诱，另一头石沉大海，多年后纪随风想起来还会后悔，如果他当时不生妈妈的气，不想着让她吸取教训，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会不会他妈妈就不会发疯？会不会……就不选择最极端的路走……
　　他忙着去店里打工赚钱，忙着劝他妈放弃去找那个所谓的爸爸，忙着为即将到来的高中打基础，忙着对催债的人软硬兼施……


第18章 过去（三）
　　纪随风高一了，母亲也渐渐安静下来，催债的看他们可怜，同意前三年每年一万，等他成年后再连本带息一次还清。
　　这简直是个无底洞，但纪随风只能拖延一时是一时，他想把学上完，今后的路总不能比现在还难。
　　他上的高中是私立高中，多高的分都收，同样，再低的分数线也都能读得上。
　　这种学校氛围极差，学生们逃课、打架斗殴、校园早恋，凡是学校不允许的，学生们都要“叛逆”的挨个试一遍，但这所学校的学生却又有两极分化的现象：类似纪随风这样冲着免费与奖学金进来的高分考生，与家里有钱只想混个高中毕业证的。
　　二者被分别分在了不同的班级，互不干扰，学校也基本区别对待，这对纪随风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他成绩好，就像学校申请了走读不住校，下午下课了就回家帮妈妈在一家餐饮店干活，做完了好能早点回家，妈妈睡觉后再拿出习题来做。
　　高中要学的知识点很多，虽然他在学校里已经充分利用了课间和午休，但相比繁重的课业和琐碎的知识点，这点时间远远不够，就只能晚上一个人点灯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