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被子就被掀开了。
桑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或者说,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离开。
云涅睁开眼睛,缓缓眨巴着:“师父?”
见云涅脸上没有水迹,桑越松了口气,这种情况再装消失好像有点傻,他便问:“好端端的蒙住脸做什么?”
云涅慢吞吞地说:“太亮会睡不着。”
厅堂与走廊的灯石没有开关,会一直亮着。
桑越沉默。
云涅瞅他一眼,他还记得自己刚睁开眼时,看到师父脸上有担心的痕迹。
“师父,您以为我哭了吗?”
桑越:“……”
云涅:“师父,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睡,还蒙住了脸?”
桑越:“……啊哈哈凑巧,为师睡不着出来散散步,你继续,为师出门溜达会。”
说着桑越便转身往外走,没走一步,就被云涅抓住了衣角。
“等一下,我陪您。”
云涅很快就从地铺里钻出来,套上外衣,跟桑越一块往外走。
两人沉默着在月华山上散步,看夜间神秘幽深的密林与沉睡的花草。
走至空旷处,桑越坐到一块石头上,云涅坐到他身边。
到底是功力不如师父深,也没师父那么能熬夜,一静下来云涅就开始犯困。
不知什么时候,桑越伸出手,揽着他叫他靠到自己肩上睡。
“明明说好了自己睡。”
也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对方,总之是有点无奈。
云涅并没睡着,他说:“徒儿只是觉得,如果注定有一天要跟师父分开,就更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万事万物似乎在此时陷入了缄默,良久,桑越低笑一声,带着点云消雾散的释然。
他问云涅:“困了吧,师父陪你回去睡好不好?”
云涅说好,小小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睁半眯站起来,抓着桑越的衣角要往回走。
桑越并不让他走,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手指在云涅眼皮上刮了两下,哄他闭上眼睛,轻声道:“睡吧,师父带你回去。”
次日,云涅在桑越的玉床上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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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仙君难得主动找掌门,吓得掌门以为自己儿子又出事了。
“不不不,跟彧儿没关系,是我有事。”
掌门便问,月华仙君有何贵干?
月华仙君说:“我想去摘星会,期间你另外找几个人替我守山。”
掌门:“……”
忽然开始希望有事的是自己儿子了。
这事有点难办,从私心来说,掌门并不希望桑越离开月华山。
但老拘着人,也挺对不起人的。
桑越之前是觉得去不去无所谓,反正他也没啥兴趣,留在这守门更重要。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这种热闹事,是该陪着弟子一块去一遭。
至于守山嘛,他已经做得相当仁至义尽了,近百年都没怎么远离过宗门。
实话实说,这本就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桑越肯牺牲是为了昔日宗门对自己伸出援手的情分,不肯也没人能勉强他,当初的情分实话实说远够不上以命相抵的程度。
况且照前例来说,守禁山的应该是那位老祖。
只是老祖状态不稳,没办法才叫桑越顶上。
早年桑越成长,不是宗门培养的,近年桑越也没向宗门提过什么要求,反而帮了不少忙。
于情于理,这点要求都该答应他。
可怕就怕,桑越不想守山了。
自从那个叫云涅的孩子被他带回来,掌门就察觉到,桑越产生了一种变化。
曾经他并不怀疑,跟宗门没有太深情分的桑越肯一直守山甚至牺牲自己,因为很明显,桑越并没有太多留恋的东西。
一个人一旦没有了欲望,是生是死,或贵或贱,都很容易接受了。
但现在不一样。
桑越给人的感觉,不再是曾经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感觉了。
掌门难免担心他这样下去,产生越来越多留恋,享受越来越多乐趣……便不舍得放手这繁华世界了。
人有了欲望,就有了弱点,有了不舍,就有了怯懦。
掌门试图用大道理劝说桑越留下来。
最好就孤零零地待在月华山,一个人,越寂寞越冷淡越好。
桑越如何不知掌门心里所想,他知道,但不拆穿。
也不管掌门怎么说,反正他已经决定了。
桑越拍拍手,笑吟吟地说:“等出发的时候叫上我,我走的期间,就靠掌门了。”
罗里吧嗦有什么意思,直接通知就完事。
修真界就这样,谁拳头硬谁老大。
桑越甩甩袖子走人,留下掌门在后方长吁短叹,没办法,又不能强制把月华仙君关在宗门里,只好多安排几个人替他守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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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梭,白驹过隙。
一晃眼,到了出发的日子。
十名入围弟子都是百岁内的年轻人,对摘星会这等盛事难以压下自己的兴奋,几乎个个都精神抖擞兴致勃勃。
只有云涅,没什么精神。
想到要跟师父分离这么久,他就不开心,昨晚就算被师父抱着哄,也一直没睡好。
云涅跟在队伍后方,上了云舟。
这云舟是宗门的,十分大气磅礴,能装下百余名修士。
这次带队的是紫云仙君,外加两位真人陪同,在十名入围弟子外,还有他们各自带去凑热闹的弟子。
此外,还有同行的两位管事与一些外门弟子,他们会承担一些杂事,顺便做个生意。
上上下下不到三十个人,每人都能分到一间房间,还很有空余。
紫云仙君把没有入围的唐献也带来了,曲彧正跟他聊天,没注意上云涅。
正好云涅现在没心情跟别人聊摘星会的事,就默默溜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没精打采地开了门,走进去,再关上门。
一转身,整个人却忽然愣在原地。
窗大开着,云舟在空中飞翔,缕缕明亮如金的光线漫射而入,照的室内一片光辉灿烂。
一个人正站在窗边,冷风灌袖鼓胀着飞舞,连着他的长发与衣袂同样飘飘。
光实在太耀眼了,刺目的让人眼眶发酸,明亮的让眼前模糊一片。
那人缓缓转过身,对云涅张开手臂微笑。
如画的眉目间,满是醉人温柔。
云涅迫不及待奔了过去,一下子扑进桑越怀里。
“师父!”
桑越接住他说:“我在。”
第33章 (倒V结束)
云涅拉着桑越,脚步轻快几分,向曲彧跑去:“曲彧,快看,师父来了!”
曲彧震惊:“啊?师尊您怎么突然来了……”
完了,自家师尊近距离跟着,这次出游自己还能随便浪吗?
云涅顺便向唐献矜持地介绍了下:“这下我们都有师父陪着了。”
唐献震惊:“啊?师叔您怎么突然来了……”
完了,师叔对自己的印象应该不怎么好,这次出游自己还能随便浪吗?
云涅又拉着桑越去找紫云仙君:“师叔,快看,我师父也来了!”
紫云震惊:“啊?月华仙君怎么突然来了……”
完了,月华仙君在队伍里待着,这次出游自己还能随便浪吗?
一圈介绍完,云涅抿着嘴巴,脸颊有些鼓。
他拉着桑越回屋,带着点不明显的气恼:“没关系,就算所有人都不希望师父来,我也希望,我永远喜欢师父!”
桑越笑着将生闷气的云涅按下:“好好好,有小涅喜欢,师父就心满意足了。”
还好这点闷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云涅多看会桑越,也就顾不上生气了。
而且桑越还说:别人不欢迎我,本君只能在小涅屋里委曲求全一下,不知道小涅介不介意把房间分享出来?
云涅肯定不介意,他快活地把褥子被子弹的软软的,烘的暖暖的,一入夜,望向桑越的眼神欲言又止。
桑越没去深究他的想法,提议:“飞舟坐久了很无聊,不如现在修炼,看看能不能适应新环境。”
云涅无法反驳,只好听话,开始冥想运功。
往日里都在山中贴近自然的地方修炼,云舟飞在空中,没有熟悉的花草树木,没有灵动乱飞的鸣虫草蛙,也没有涓涓细流与俯身饮水的小鹿。
云涅坐在窗边,拂着风,感受着广袤无垠的天空。天与地不一样,空旷旷,越浩荡,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这般渺小的自己如何能与转瞬即逝的无穷相知相融?
云涅依附着云舟,也依附着桑越,渐渐放松了灵感。
……果然,在陌生环境里修炼,会带来不同的感悟。
这就是本门心法的妙处,是优点也是缺点。
修炼过后,师徒二人交流了番。
桑越有点担心云涅适应不了陌生环境,通常来说,人对陌生与未知会产生本能的恐惧。
云涅说:“一开始确实是这样,但感受到师父在身边,就不怕了。”
桑越莞尔,夸他真乖,又催他休息。
本届摘星会在海外仙山蓬莱岛上举办。
乘坐云舟需要近一个月才能抵达。
云舟整日在空中飞,一开始弟子们觉得新奇,还会一起散散步聊聊天,几日过后,看着已经腻味了的蓝天白云,大部分人都回自己屋专心修炼去了。
无聊,唉,真无聊。
云涅可以说是适应的最好的,什么无聊不无聊的他不是特别关心,有师父在就万事大吉。
这日,云舟飞着飞着,闯入一片雷雨区。
云涅凑在窗边,看空中粗硕的雷电疯狂乱劈,被震撼的久久不能回神。
在地上看闪电的时候,明明那么细,靠近了才发现这一片雷电光网到底有多么瑰丽壮阔。
“小涅,要不要试试在这里修炼?感受一下天地之力。”桑越搭着他的肩,一同向外望去,“提前感受一下,以后遇到这般威力,便不会猝不及防受惊了。莫怕,师父陪你一起。”
云涅果断点头:“好。”
桑越笼罩了这一小片天地,云涅在其中肆意地蔓延沉迷,全部都能感受到师父气息,仿佛被入侵的感觉还是会让人有些羞耻。
不过云涅开始慢慢适应了。
在桑越护着的情况下,云涅小心翼翼地接触了下天生雷电,滋啦滋啦,感觉又惊奇又吓人,有点痛痒还有点刺激。
修炼结束后,那雷电仿佛还在云涅体内流窜,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钻进了桑越的怀抱。
桑越用力顺毛,用点力,云涅幻觉麻痹的身体会更快恢复正常知觉。
过了一会,云涅自他怀中抬起脸,目光炯炯:“感觉很奇妙,师父,我表现的好吗?”
桑越夸他:“特别好,第一次就能坚持这么久,我们家小涅以后肯定特别有出息。”
云涅羞涩地抿着唇笑,然后跳下去,把窗户关好。
云舟有遮雨的法阵,但在雷雨交加的高空,风灌进来也很冷。
到了休息时间,云涅试探着说:“师父,云舟上你已经夸了我十次表现好。”
桑越:“……”
难怪每次云涅问的都是“表现得好不好”,而不是“做得好不好棒不棒”。
这点小小心机,显得人愈发可怜可爱。
桑越微微笑着说:“知道了,你且等着,师父马上就回。”
云舟空房间多的是,怎么可能不给桑越留,只是云涅黏人他便惯着。
此时他去自己的房间,不知做了什么,片刻后回到云涅这边。
桑越大大方方地张开手臂:“来,师父抱抱。”
云涅快乐地扑了过去,无比熟练地埋进人怀里。
片刻后,云涅神情恍惚地抬起头,猛地摇了摇脸,带着怀疑世界的眼神重新埋了进去。
几息后,他主动离开桑越的怀抱跑向盥洗室,一边漱口一边发散忧郁的气息。
桑越笑的花枝乱颤,整个人腰都直不起来。
云涅充满怨念地回头:“师父……”
桑越见好就收,连忙直起身忍笑,拉好衣襟一本正经,轻声细语地劝:“你都不是小孩子了,也该戒掉这种事了。”
可惜他忍的不怎么成功,唇角仍旧上扬着。
云涅越发怨念,还带着点无奈。
回到桑越身边,忍不住瞅了几眼,还是主动关心了下:“是毒药吗?会不会对身体有害?”
桑越笑道:“只是抹了点苦瓜汁液,放心,没有毒。”
这招是从育儿书上学来的,也不知对云涅这个大号崽子有没有用。
见云涅不是特别明朗的样子,桑越也怕把小孩给惹急了,连忙顺毛:“今晚师父给你唱摇篮曲,再讲个故事好不好?这蓬莱岛可有很多传说……”
云涅从善如流窝进了桑越怀里,认认真真听他讲睡前故事。
其实并没有生气。
云涅永远不会生桑越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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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停到蓬莱到的时候,在上面被关了一个月的年轻人们,如鱼入水般迫不及待融入了人群。
蓬莱岛整个就是一座大仙城,他们也不租客栈,寻个空地把飞舟一放,就是第一宗弟子们的基地。
有旗帜竖在上方,不怕找不到回来的路,几位带队长辈便不拘着,放弟子们结伴去玩。
云涅想拉桑越一道,桑越笑着说:“我跟你紫云师叔他们,要先去拜访蓬莱岛的主人。再说了,你们年轻人玩闹,老叫我陪着多不自在,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