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收回目光,对郁修道:“把这位带上,还有那京城知府,一并交给刑部,给我好好的审。”
郁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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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慎与刑部一位侍郎相识多年,知根知底,打算将此事交给他去办。他将在榕下村发生的事写成书信,与御令一并交给了郁修。
郁修很快押解着那群官差离开了村子。
而后,江慎才让那村中少年带着他们去了村长家。
村长家住在村东头的最高处,是个规模不小的独户宅院,附近没有别的院落,环境尤为清幽。
这些以农耕为生的村民,邻里间关系极好,有夜不闭户的习惯。
江慎和黎阮一路行来,家家户户皆是门扉大开,还有不少人凑到门前来看他们。唯有村长家,从房门到院门都被合上,甚至还上了锁。
少年上前敲了敲门,也没有人应。
江慎偏头问黎阮:“人不在家?”
黎阮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道:“在的呀。”
他明明就感觉到里面有生人气息。
江慎思索片刻,对少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们自己处理就好。”
少年:“可……”
“去吧。”江慎道,“你身上这病需要多休养,而且你昨晚就偷偷跑出来,一直没回去,你妹妹该担心了。”
少年只得应了声“好”,转身离开了。
这院子外围了一圈篱笆墙,江慎站在墙外,高声道:“李村长,你应当知道我是谁。我现在有事要问你,你是开门我们进去聊,还是随我去京城走一趟,我们在牢里慢慢聊?”
黎阮拉了下江慎的衣袖,疑惑地压低声音问:“不是没有证据,不能轻易抓人吗?”
“他又不知道。”江慎面色不改,平静道,“吓唬他呢。”
黎阮:“……”
他最近发现,江慎这人坏心眼也挺多的。
一点都不正经。
但这吓唬的确很有效。
二人没等多久,前方的房门终于被人拉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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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老者给二人倒了杯茶水。
“太子殿下请用茶。”
村里的消息传得快,昨晚江慎显出真实身份时已是深夜,但仅仅这一个上午,消息便传遍了全村。
江慎摩挲着茶杯,没急着喝,又问:“村长知道本殿下为何来寻你吗?”
老者低声道:“草民不知。”
这位村长据说曾考中过举人,虽然年事已高,仍能瞧出几分儒雅的书卷气。他的气质与普通山野村民极其不同,举止有礼,说话也客客气气。
江慎索性不与他绕圈子:“村中那怪病,村长可知道是如何而来?”
老者还是道:“草民不知。”
江慎:“那你可知道,自从你报了官,官府将病患带走之后,再也没给他们用过药。若不是曹大夫偷偷去给他们诊治,恐怕那些村民早已命丧黄泉。”
“……这些,你敢说你也不知道?”
李村长神情躲闪:“我……”
“你知道。”江慎声音冷下来,“你身为一村之长,深受村民信任,却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你为何要这么做?”
老者低下头,不再回答。
这是最难审的一类人。
他们并不撒谎,但也不说实话,闷葫芦似的,叫人找不到话语中的破绽。
偏偏还没法动用私刑审问。
江慎无声地舒了口气,好在他对这位村长的态度早有预料,朝身旁的少年看了一眼。
少年冲他笑了下,轻轻闭上眼。
再睁眼时,瞳孔深处泛起一道鲜红的亮光。
这光芒红得极其纯粹,衬得少年肤色极白,五官多出几分明媚的艳丽。他依旧坐在原处,一只手支着下巴,神情仍是一副极为闲适的模样,甚至还微微笑着。
但他周身的气质已经变得全然不同,仿佛褪去了过往那些青涩和单纯,隐隐透出叫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李村长。”黎阮轻声唤道,“你看看我。”
老者抬起头,触及少年的目光,神情猝然一愣。
眼神飞快涣散开。
黎阮道:“李村长,我希望你不要骗我,可以吗?”
他的嗓音也变得不同了。
小狐狸原本的嗓音更软一些,说话时带着尾音,总像是在撒娇。可他现在的嗓音变得更加低,也更加空灵。那嗓音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媚意,拖长的语调仿佛带着小钩子似的,勾得人什么心思都不剩,只想对他知无不言,百依百顺。
江慎眉宇蹙起,心底浮现出一丝微妙的不悦。
就连在床上,他都没听过小狐狸这么……这么勾人的声音。
狐族的迷幻术,原来是这样的吗?
老者的意识似乎已经完全被少年控制住,他用那涣散的目光,呆呆地与少年对视,许久,才缓慢地点了点头:“好。”
但黎阮迟迟没有问出下一句。
他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江慎都开始觉得有些奇怪,才察觉自己衣袖被人拉了拉。
少年看向他,周身那令人喘不过气的,来自大妖的压迫感瞬间褪去。他那双漂亮的红眸眨了眨,神情显得有点无辜:“我们要问什么来着?”
江慎:“……”
第56章
江慎哭笑不得。
他家这小狐狸啊,无论施法时如何有大妖的气势,骨子里还是个小傻子。
方才出门前明明还商量过的。
“快一点,你别笑嘛。”黎阮不悦地蹙眉,催促道。
江慎轻咳一声,正色道:“你先问他,知不知道村中那怪病的病因是什么。”
黎阮重新看向村长,原话问了出来。
李村长呆坐原地,听言,缓慢摇了摇头:“不知。”
江慎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官府为何要将那些病患关起来?”
李村长还是摇头:“不知。”
江慎眉宇皱起,又问:“得知官府将病患关押不予治疗,为何不阻拦,为何不救人,为何帮着官府隐瞒村民?”
他一连抛出数个问题,黎阮重复后,却见李村长的神情变了。
老者忽然开始浑身颤抖,涣散的眼中蒙上了一层红。他颤抖着声音道:“如何阻拦,如何救人,那是官爷啊……”
江慎一怔。
是了,他们不过是一群普通的老百姓,甚至因为村中青壮年生病被带走,家中只剩老弱妇孺。
面对官府,他们哪来的底气反抗。
绝大多数人,都只能选择像那村中少年一样,为了保全自身和仅剩的家人,帮着官府一起隐瞒。
江慎闭了闭眼。
他还是太局限了。
放在桌上的手被人轻轻握住,江慎睁开眼,对上了少年有些担忧的眼神。
“没事。”江慎拍了拍他的手,又思索片刻,继续问:“所以,你在报官之前,没有想到官府会将他们都关起来。”
李村长:“……是。”
江慎抿了口茶水,再次沉默下来。
不知怪病从何而来,不知官府为何要隐瞒消息,甚至就连报官前,也并不知道官府会这么做。
这位李村长,难道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真是他猜错了?
不,不对。
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明明——
江慎眸光沉下来,又问:“既然你不知这怪病从何而来,为什么在请曹闲清来为村民医治时,没有告诉他村民的全部症状?你为何隐瞒村民曾经意识错乱的病情?”
听完这问话,李村长又再次颤抖起来。
他颤抖得极为剧烈,好像是在竭力挣扎着,想要挣脱什么。
江慎看向黎阮:“他怎么了?”
“他想隐瞒这个秘密,所以想要挣脱我的控制。”黎阮沉着脸,注视着面前那颤抖不止的老人,眸中的红光越发明亮。
“李村长,你答应过我,不会对我说谎的。”
黎阮轻声开口,声音几近蛊惑:“没关系的,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老者颤抖的身体停了下来。
在迷幻术的控制下,老者的神情变得比方才还要麻木,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显得有些漠然。
“意识错乱……不是这个病……我不知道,应当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病……”李村长低声喃喃。
江慎眉宇紧蹙:“你知道村民意识错乱的原因是什么?”
“知道。”李村长缓慢点了点头,“是知府大人,药是他给我的。”
江慎:“什么药?”
“他们说,那是一种从异国传来的禁药,服用后能让人精力充沛,干多少活都不觉得疲劳。”
“春耕就快到了,知府大人说,吃了这药能让大伙干活的时候轻松一些。”
“知府大人以前也会给村里带来些没见过的玩意,蔬果粮食的种子,或者新的农具。我找了几个人来试药,服用后能干比平时多好几倍的活,而且精力充沛,完全不觉得累。”
“唯一的缺点,就是药效将要散去的时候,意识会有些错乱,但就像喝多了酒,很快就好了。”
所以,在最初村中有人出现意识混乱,胡言乱语时,村长觉得也许只是有些人服用的药量过大,等药效散去就会好了。
可后来,村民们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开始出现别的症状,村长才不得不去请了大夫。
知府给他这药时,告诉过他这是异国传来的禁药,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担心曹大夫会查出这禁药,所以不敢提及村民们先前的症状。
直到病情恶化,就连曹大夫也治不好这怪病,村长别无他法,只能去求助府衙。
得来的却是官府将病患带走统一治疗。
“知府大人说,这怪病不是那个药引起的,是另有原因。”李村长神情涣散,泪水却从他眼中不断涌出,“怪病一定是另有原因,不是我害的……我没有想要害他们,不是我……”
“愚昧至极。”江慎冷冷看着他,“那药呢,还有剩下吗?把药交出来。”
李村长摇摇头:“知府大人每三日才给一次药,自从村民们开始患病后,便将药停了……没有药了,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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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慎扶着李村长躺回床上。后者眼眸紧闭,模样像是睡着了,但又像睡得不太安稳,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泪痕。
“他睡一觉就会没事了。”黎阮解释道,“我刚刚改动了他的记忆,等他醒来之后,不会记得我们来过这里,也不会记得和我们说过什么。不过……等他醒来后,应该会自己去刑部自首。”
被迷幻术操控的人,会按照操控者的意愿行事,黎阮方才向他的潜意识里植入了“向官府自首”的念头,所以他醒来一定会照办。
江慎低低应了声,回到桌边。
“你累不累?”江慎问。
黎阮还坐在原处,仰头看向他,神色终于露出几分疲惫:“有一点。”
迷幻术的消耗多少,根据被操控者的心性而定。有些心性不够坚定的人,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套出话来,可有一些……是真的很累人。
黎阮把脑袋埋进江慎怀里,轻轻蹭了蹭:“他好像很不能接受自己害了全村人的事实。”
村长在潜意识里不接受这个真相,也不愿将这个真相告诉别人,想诱他说出真相,着实费了黎阮不少力气 。
江慎弯腰将人抱住,摸了摸后颈,低声道:“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带你回去。”
黎阮累得眼皮都在直打架,但还是不放心,强撑着精神问:“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吗?要不要再审一审别人?那个知府……”
江慎道:“我会再想办法的,别担心。”
“哦……”
黎阮这声回应刚说出口,身体便忽然一软,没骨头似的往下倒。
江慎连忙接住他。
再一看,少年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均匀,沉沉睡去了。
一秒就睡,看来真是累得不轻。
江慎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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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阮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再醒来时,外头的天已经快黑了。
他揉了揉眼睛,发觉自己又回到了昨晚那间屋子。
江慎躺在他身边,似乎还在熟睡。
黎阮抬起头,偷偷看他。
越看江慎越觉得,他当初挑选炉鼎的运气真是好,就那么守株待兔,也能等来一个这么好看的炉鼎。不对,应当说阿雪的眼光真好,如果不是他把江慎放进来,他们还没办法认识呢。
很多话本里都说过,两个人能够相识是很多世以前就注定的缘分。近来黎阮偶尔也觉得,他和江慎应当是有缘的。
所以那时候,江慎才会那么刚刚好,去到长鸣山。
所以,就算他们中途差一点险些分开,最后阴差阳错,也还是走到一起了。
说不定在江慎的前几世,他们当真见过呢。
只是黎阮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他想不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其实也很重要。”黎阮小声嘟囔。
飞升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但说不定江慎也是。
他不记得为什么要飞升,也不记得以前是不是遇到过江慎,万一以前真的遇到过呢?
万一……他真的欠了江慎一世缘分呢?
他以前每数十年就要尝试飞升一次,那些时间,不过是凡人的一生。
错过一次飞升,还会有下一次,可要是错过了这个人,他还能不能等得来下次呢?
黎阮曾听说,地府的轮回井非常拥挤,魂魄轮回一次,可能要花上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时间久了,甚至有些魂魄会直接消散在轮回井旁,那就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