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事可能与工部有关,吓得他觉也睡不着,连夜驱车往京城赶。
太子殿下对付三皇子的手段,江衡是听说了的。因此,他这几日都提心吊胆,就怕自己赶回来晚了,江慎以为是他做的,带人把他的府邸抄个干净。
就这么没日没夜赶了好几日,才终于在昨天赶回了京城。
江衡苦着脸:“皇兄,我真不敢对你动手,我又不想当皇帝,何苦呢我……”
江慎不吃他这套,又给黎阮夹了点菜:“你不想当皇帝,你母妃想不想让你当呢?”
江衡不说话了。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态度正经了许多:“但我觉得,这也不像母妃的手段。”
江慎抬眼看他:“那你觉得像谁?”
“不知道,我哪有那脑子。”江衡道,“总之呢,我就只想在京城安安稳稳过完最后这几年,等父皇什么时候给我指了封地,我便带着妻女去封地逍遥。”
他抬起酒杯,在江慎面前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讨好地笑:“皇兄,我早与你说过,玩美人我可以,这些……就别带上我了吧?”
江慎垂眸看着面前的酒杯,终于笑了笑,举起杯子饮了那杯酒。
“我没怀疑过你,放心吧。”江慎道,“这原油开采困难,运输也极其耗费人力,工部对每一桶原油的来去都有记录。我派人查过了,最近并无遗漏或缺失。”
也就是说,在祖庙放火的那些,并非来自工部。
江衡舒了口气:“我就知道,皇兄聪慧至极,不会冤枉了好人。”
江慎没理会他拍的马屁,但也没再继续说这些事。
这顿午膳这才终于变回了寻常家宴。
酒足饭饱,江衡还要出宫,便先行离开。
黎阮看着他走远,在外人面前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四皇子……居然是这种性子。”
江慎:“怎么?”
“不太像皇室的人。”黎阮道,“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江慎很想知道,用这个也,是不是因为把黎阮自己算进去了。
他笑了笑,道:“他可不是不聪明,他是太聪明了。”
他的聪明在于早早退出了这场皇权斗争,在于披起一张浪荡子的外衣明哲保身。要真算起来,他比三皇子聪明得多。
这有点超出黎阮的理解,但他善于将想不明白的事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江慎问:“吃饱了吗?”
“吃饱啦,就是……”黎阮的视线落到面前的酒杯里。
那梅子酒真的很香,像是从树上刚摘下来的果子,闻着便让人口齿生津。但黎阮从没有喝过酒,不知道自己喝了酒会怎么样,因此之前四皇子在的时候,他碰都没敢碰。
江慎道:“想喝就喝,一杯酒而已,闹不出什么乱子。”
少年从进宫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在遵守自己的承诺,不给江慎添一点麻烦,不做可能会伤害到他的事。
就像方才,在四皇子面前时,他全程安安静静,几乎一句话也没说。
只有与江慎独处的时候,才能看见他放松的一面。
江慎有时候都觉得,少年乖巧得让他有点心疼。
这皇宫到底是给他带来了一些枷锁。
所以两人独处时,江慎尽量让他放松下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听了江慎的话,黎阮眼神亮起,举起杯子先抿了一小口。
入口甘甜,微酸,的确是新鲜梅子的味道。
黎阮极喜欢这个味道,仰头一饮而尽。
江慎偏头看他:“如何,好喝吗?会觉得头晕吗?”
“不头晕呀。”
黎阮放下杯子,觉得一杯还没尝够,又想去拿江衡留下的酒壶。
可他伸手抓了一下,却没抓得到。
“……诶?”黎阮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为什么近在眼前的酒壶却拿不到,又伸手抓了一下。
身体险些失去平衡,被江慎搂进怀里。
少年的脸颊飞快红起来,望向江慎的视线有点茫然:“江慎,你怎么变成两个了。”
江慎:“……”
这梅子酒酒性不烈,他本以为少年喝上一杯不会有什么问题,谁知道,这人居然还是个一杯倒。
“别喝了,我扶你回——”
江慎话还没说完,少年脑袋上噗的一下冒出一对兽耳。
手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低头看去,一条蓬松的狐尾勾上了江慎的手腕。
江慎张了张口:“你……”
少年好像对自己的变化浑然未觉,还在傻乎乎地冲江慎笑:“我怎么啦?”
江慎叹了口气,从身旁取过斗篷,将少年裹得严严实实。
他搂着少年正想起身,又是砰的一声,怀中忽然一轻。
他怀中的少年不见了,薄薄的斗篷轻盈落地,斗篷中央还鼓着一个小包。
江慎蹲下身,轻轻揭开斗篷。
一只小红狐狸蜷缩着身体,安安静静躺在斗篷里,似乎已经睡着了。
远看仿佛是一团鲜红蓬松的毛球。
江慎:“……”
他后悔了,方才不该说一杯酒闹不出什么乱子,这乱子……好像有点大啊。
第29章
午后,江慎乘御辇回到东宫。
守在宫门前的小太监上前扶他下来,往御辇上看了看,诧异地“咦”了一声。
江慎瞥他一眼:“怎么?”
“没、没事。”小太监连忙低下头。
太子殿下早晨出门时是与公子一起的,这时却不知为何孤身一人回来。
难不成……吵架了?
太子带回的那位少年,已经在东宫住了好几日,但宫中内侍其实没几人见过他。只因殿下将人护得太好,事事不让旁人插手。这小太监算是运气好的,平日守在宫门前,撞见过好几次太子殿下牵着那小公子进出。
连走路都要牵着,生怕摔了似的。
这几日,宫中对太子殿下如此宠爱一名来历不明的少年,背地里是颇有微词的。但小太监只当他们是心里酸,要么就是不曾见过那小公子的真容。
那小公子生得太好看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在宫里当差这么长时间,见到过那么多妃嫔美人,但都敌不过这小公子万分之一。
这么好看的美人,就该被捧在手心里宠着。
可主子能给予恩宠,自然也能收回这份恩宠。
在宫中这些年,小太监见过无数这样的事,刚入宫时荣宠加身的美人,没过多久便被主子厌弃,最终沦为在这后宫中苦苦挣扎的其中一位。
那小公子……不会也遇到这样的事吧?
小太监于心不忍。
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哪能对主子的言行多加猜测过问,小太监转瞬间想了许多,但最终什么也没敢说,只是道:“殿下,这衣物让奴才来拿吧。”
江慎怀中,正抱着一件揉成了团的斗篷。
小太监说着话便想上前接过来,江慎却后退半步,小太监连一片边角都没碰到。
“不必。”江慎面无表情,淡声道,“守好你的宫门就是。”
说完,抱着衣服快步往宫内去了。
寝宫外,一袭黑衣的青年站在那里,见江慎回来,连忙迎上前:“殿下,属下有要事……”
“你先等一下。”
江慎脚步未停,打断他的话,直接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郁修下意识想跟进去,可江慎头也没回,一脚将门踢得合上了。
郁修:“……”
寝宫内,江慎走到床榻边,小心将怀中那团衣物放到床榻上,剥开斗篷和层层衣物,露出了里头的小家伙。
一个大活人在面前变成了狐狸,就算江慎事先知道这是只小妖怪,这画面造成的冲击也不小。
谁能想得到,小妖怪不仅是一杯倒,还醉得直接变回原形了。
还说自己不笨。
江慎跪坐在床边,在那团小绒球身上摸了一把。
手感极好。
江慎没忍住又摸了几下,小狐狸耳朵轻轻抖了抖,依旧睡得无知无觉。
他趴在床边玩了会儿狐狸,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枚淡粉的玉坠。
自从少年向他承认,这玉坠是他送给他之后,江慎就没再继续调查这东西。回京之后,他便命人将玉坠送回来,一直随身携带。
淡粉的坠子雕刻出一只圆滚滚的小狐狸,江慎看了看玉坠,又看了看面前的小狐狸。
在这之前,江慎一直以为这玉坠雕刻得有些失真,哪有狐狸会是这么圆润的模样。
但……
他把玉坠放到小狐狸身边,仔细对比了一下。
真就一模一样。
圆成球了。
太子殿下玩物丧志,竟将还有人在外头等他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门外的青年忍不住敲了敲殿门,轻声唤他,他才回过神来。
江慎揣起玉坠,牵过斗篷将床上的小狐狸仔仔细细裹好,起身出门。
拉开殿门时,已经又变回那位高高在上,成熟稳重的太子殿下。
江慎踏出寝殿,回头将殿门仔仔细细关好,才问:“你找我什么事?”
郁修:“……”
郁修大概是这段时间受伤最深的一位。
他身为侍卫统领,从小到大,除了外出执行任务,其他时候都与太子殿下形影不离。可最近呢,太子殿下外出不让他跟着,在书房处理事务也不让他跟着,聊机密时就连寝宫门都不让进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身边养了只什么小妖精。
勾得人魂都要没了。
他在心中腹诽,面上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认真道:“殿下先前命属下审讯祠祭司李大人,属下已连审了他三天三夜,可……”
江慎:“还是不肯说?”
郁修摇摇头:“李大人至今仍然一口咬定,他是想为三殿下铲除异己,自己做了这决定,与旁人无关。”
“还是个读书人,连谎都撒不圆了。”江慎轻嘲一笑,“老三如今已经被圣上软禁,他就算是铲除了我这个异己,还能替他翻案不成?更不用说那些死士从哪里来,原油又是谁给他的……这么多天了,一桩事都说不清,指望谁信?”
郁修:“属下无能。”
“与你无关,是我看轻了他。”江慎摆了摆手,“毕竟是文人,的确有几分风骨,不容易服软。”
郁修问:“那接下来……还继续审吗?”
他迟疑片刻,道:“属下以为,如今的审讯法子既然对李大人无用,如果要继续审,恐怕只能动刑。”
李大人年事已高,又是个弱不禁风的文臣,江慎担心他扛不住大牢里那些酷刑,始终没让人动刑。
但不用刑,想从这么个倔骨头口中套出话来,的确不太容易。
江慎沉默下来。
少顷,他忽然又问:“老三那边怎么样了?”
郁修:“三殿下仍被软禁在府上,由陛下的禁军亲自看管,似乎尚不知晓祖庙发生的事。”
江慎点点头:“倒是与李宏中的证词对得上。”
按照李大人的意思,这些事全是他自己一手策划,虽然是为了三皇子,但三皇子完全不知情。
郁修问:“可需要属下派人前去试探一番?”
按理来说,圣上亲自软禁的人,旁人是不能前去探望的。但圣上当初允诺过江慎,在这件事上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也就包括自由提审三皇子。
可江慎却摇头:“不急,就算要去,也是我亲自去。”
郁修:“但……”
“放心,他现在只是个阶下囚,就算再恨我,也不敢这样对我动手。”江慎说到这里,又轻轻叹了口气,“但时至今日,我还是想不明白,老三到底为何要杀我。”
三皇子为宫中嫔妃所出,出生时母妃难产而死,孤立无援之际,是皇后主动将他抱回中宫抚养。
皇后心地善良,一直视他如己出。担心他在中宫被人瞧不起,有时候江慎和江衍闹矛盾,她甚至还更偏心江衍一些。
在圣上这么多子女之中,江慎与江衍的关系一直是最好的。
所以江慎始终不明白,先前那个总跟在他屁股后头,一口一个兄长的小崽子,怎么忽然成了第一个反过来咬他一口的人。
可京城外的事,又的的确确是他做的。
当初江慎带回那封骗他回京的密函,没过多久,便从三皇子府中搜到了一模一样的假密印。
伪造密印,刺杀太子,两项罪责证据确凿,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江慎闭了闭眼,没再继续想下去。
“李宏中那边,再熬他两天吧。”江慎道,“要是再套不出话来,我亲自去天牢一趟。”
若是换做以前的他,担心拖下去会旁生枝节,他这会儿已经启程前往天牢了。
但……
谁让他的小狐狸还醉着呢。
江慎下意识回过头,往寝殿内瞥了一眼。
他得守着这只迷糊的小狐狸才行。
堂堂太子殿下,还没继位当皇帝,就已经有点终日沉迷美色的昏君那意思了。
但太子殿下并不觉得自己这有什么问题,他想了想,又道:“天牢那边,你找几个手下盯着,别让人死了就好。我另有件要事,需要你亲自去办。”
郁修:“殿下请吩咐。”
江慎认真道:“你现在就出宫,去民间给我寻点志怪话本回来。”
郁修:“?”
郁修神情一片空白:“什、什么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