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宣帝笑起来,又道:“政事就说到这里,下面我们聊聊家事。”
“……听说你从宫外带回了个极漂亮的小公子,什么时候带来让朕见一见,若是真喜欢,得给人家一个名分。”
当朝男风盛行,男子之间同样可以成婚。如今的后宫之中,就有几位男妃。只不过因为男子无法生育,大多只能封为侧位或嫔妾。
江慎敛眸不答,心下却有些惊讶。
他知道带人回宫这事瞒不过崇宣帝,但他没想到,只是他从宫门外到乾清宫的这段时间,消息便已经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这位卧病在床已久的帝王,依旧对身边事了如指掌。
江慎道:“不过是个普通的民间少年,儿臣见他孤苦,才将人带回宫里。他刚进宫还不懂规矩,待儿臣教一教,以免惊扰圣驾。”
崇宣帝应了声“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久病的缘故,崇宣帝年轻时还是个极为严厉,不苟言笑的性子。这两年脾气好了很多,对待身边人态度也和善许多。
他拉着江慎又闲话了几句家常,便觉疲乏,让江慎退下了。
乾清宫里没留什么人,常公公走上前来,扶崇宣帝回到榻上。
常公公道:“陛下今日好像很开心?”
“自然开心。”崇宣帝今日说了不少话,面上难掩疲惫,心情却还不错,“今日太子进城那盛况,上一次见到,还是朕在边境连破数城,打了胜仗回来。”
“太子殿下深得民心,老奴也为陛下开心。”
崇宣帝想到了什么,又悠悠叹气:“可朕还有三个儿子啊……”
当今圣上膝下共五子三女,除了二皇子早夭,三皇子软禁,还有两位皇子仍在京城。
“老三都敢在朕眼皮子底下截杀太子,难保另外两个不会有样学样。”崇宣帝道,“哪怕得了春闱,太子之后的路,恐怕还是没那么好走。”
常公公问:“陛下若是担心,为何不效仿先祖,将四皇子和五皇子封为亲王,送去封地?”
崇宣帝瞥了他一眼。
常公公扑通一声跪在他床边:“老奴不该妄议政事,老奴知罪。”
“起来吧,朕没打算治你的罪。”崇宣帝淡淡一笑,“你说得对,将人送走,才能一劳永逸。”
“可是……朕为何帮他?”
常公公一怔。
他抬眼往龙榻上看去,当今圣上躺在床上,神情淡淡,唇边甚至还带了点笑意。这些年,许多人都觉得圣上病久了,脾气变好了,但常公公知道,圣上骨子里有些东西还没变。
他仍然是那个弑父杀兄,踏着无数鲜血方才坐稳皇位的帝王。
崇宣帝闭上眼,神情有些疲惫,语气很轻,语调中带着几分冰冷的兴意:“皇位,本就是要抢的。”
“他得让朕看到他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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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乾清宫,江慎乘御辇回到太子东宫。
江慎一行到京城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如今他又在圣上那儿耽搁了一段时间,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月色高悬。
一路走来不断有人朝他行礼,江慎没有理会,径直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黎阮今天是坐着他的御辇回来的,宫里的下人多半不知如何安置他,只能让他住进太子寝殿。
寝殿内烛灯亮着,殿门紧闭,郁修正守在殿外。
江慎问他:“如何,公子吃过了吗,可有休息?”
郁修道:“膳房给公子备了晚膳,但公子不肯用,说要等殿下回来一起用膳。”
江慎皱起眉头:“你没告诉他,我去父皇那儿用晚膳吗?”
“说了。”郁修道,“可公子说……说……”
他难得有这么吞吞吐吐的时候,江慎问:“他说什么?”
郁修视线往周遭一瞥,压低声音道:“公子说,都说伴君如伴虎,殿下去陪圣上吃饭肯定吃不好,他要等殿下回来一起吃。”
江慎:“……”
伴君如伴虎是没错,他今晚这顿饭也确实没怎么吃好。
但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郁修又道:“殿下放心,公子说这话时只有属下在场,没有旁人听见。”
江慎点点头:“那就好。”
他推开殿门,一边朝郁修吩咐:“你将寝宫附近的人都撤走,以后若非有需要伺候的地方,其他时候附近不要留人。还有……”
殿内正中央摆着一桌晚膳,的确一点也没用过,少年却不在桌边。
江慎下意识往殿内看去,触及某处时视线忽然一凝,转头对郁修道:“你先出去。”
郁修跟在他身后一步左右,从他的角度还看不见殿内的景象。
只能看见自家太子殿下忽然一转身,半掩上殿门,把里头遮了个严严实实。
江慎道:“出去,把门守好,别让任何人进来。”
然后砰地一声,合上了殿门。
把郁修关在了门外。
郁修:“……”
寝殿内,灯火摇曳。
江慎在门后站了一会儿,轻轻换了口气,才朝殿内走去。
少年没有动给他准备的晚膳,也没有在桌边,而是趴在了内室的小榻上,他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似乎已经睡了有一段时间。
江慎走到他面前,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身后。
少年身后出多一条蓬松的尾巴,那尾巴粗而长,一直绕到身前将他卷起来。他散落的发丝垂在榻上,发间伸出一对尖耳朵。
毛绒绒的。
第27章
这一幕其实是有些慑人的。
本朝向来信奉鬼神, 畏惧妖怪,要是让旁人看见好端端的人忽然生出了兽耳和尾巴,就算不是喊打喊杀,恐怕也要被吓跑了。
但当今太子不是一般人。
对于黎阮是只小妖怪这件事, 江慎此前就有过怀疑, 所以在见到少年显露原型时, 他心里其实没有太过惊讶,反而觉得顺理成章。
少年种种行为举止都不似常人,偏偏武艺却强得惊人, 是只小妖怪便能说得通了。
因此, 在看见这一幕时, 江慎的第一反应是先把旁人支开, 第二反应就是……
不愧是他。
身处这么个陌生之地, 竟然能这样毫无警惕的熟睡,还把耳朵和尾巴都睡得露了出来。
怎么能迷糊成这个样子。
江慎哭笑不得。
但他没急着把人唤醒, 而是在小榻边蹲下。
江慎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妖怪都有这么半人半兽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小妖怪的半人半兽形态, 都生得这般可爱。
少年小动物似的蜷着身体,那条蓬松的尾巴被他当个枕头抱着,枕在脑袋下方。他真的睡得很熟,唇瓣微微张着,还时不时迷迷糊糊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再多睡一会儿, 他大概就要把口水滴到尾巴上了。
少年脑袋上那对兽耳也很可爱。与尾巴一样是鲜艳的红色,唯有末端处带了一小簇白色的绒毛。此刻安安静静耷拉在脑袋上, 江慎靠得近了些,呼吸喷洒上去, 那耳朵便敏感地抖动一下。
江慎看得心痒痒,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下。
少年大概并不排斥他的触碰,在他轻轻碰了一下那对兽耳便收回手后,甚至还动了动脑袋,像是想追随上去。
小狗似的。
“江慎……”靠得近了,江慎终于听清了少年在嘟囔什么,“你再摸摸我……”
这世上应该没人能拒绝这种要求。
反正江慎不行。
他忍着笑,手掌悄然落到那条蓬松的尾巴上。
温温热热,极其柔软。
那天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摸到的就是这个手感。
江慎对这手感几乎爱不释手,他轻轻揉捏,抚摸,摸得少年尾巴尖都舒服得发颤。
一路摸到了尾巴根。
尾巴根处,就连绒毛都是敏感的,江慎手指轻轻扫过,看见少年颤栗一下。
“不要……”他用力抱住尾巴,把身体蜷得更紧,“……不要这里。”
江慎:“不要这里?”
江慎想起来,那日不小心摸到他尾巴时,好像便是摸到此处把人惊醒的。
他舔了舔嘴唇,心头浮现起几分恶劣的心思。
再试试看?
他将动作放得更轻,顺着那柔软的绒毛一寸一寸摸上去,在最靠近根部的地方轻轻一捏。
“唔!”少年身体瑟缩一下,泄出一声又软又甜的低吟。
兽耳和尾巴飞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慎闪电般收回手。
黎阮醒过来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意识迷迷糊糊,下意识往身后摸去,什么也没摸到。但尾椎处还残留着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黎阮自己碰一下都觉得难受。
他不敢乱碰,撑着身体坐起来。
然后才看见了背对他站在小榻边的人。
“江慎?”黎阮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慎没有回头,嗓音有点低哑:“……刚刚。”
“哦……”黎阮又摸了摸头发,试探地问,“那你没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江慎:“……没有。”
大概是灵力还在不断消耗,他这几天,耳朵尾巴老是不小心露出来。
有好几次,他早晨从江慎怀里醒来,发现自己尾巴正紧紧缠在人家身上。害得黎阮这几天晚上都睡不踏实,白天早早就醒来,防止江慎哪天比他早醒,被他的耳朵尾巴给吓死。
连着几天没睡好,今天又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实在很疲惫。
这寝宫内处处都是江慎的味道,黎阮在这里待了一会儿,精神不自觉放松下来,没忍住小憩了一下。
幸好这次没露馅。
不过只看江慎的反应也知道应该没事,如果真的看到了他的耳朵和尾巴,江慎怎么可能还这么平静。
江慎其实一点也不平静。
他低头看向那就算隔着层层衣物,依旧能瞧出明显轮廓的地方,难耐地磨了下牙。
自从认识少年之后,他的自制力实在差得过分了。
真是个畜生。
“你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呀?”黎阮的声音忽然紧贴身后响起,江慎浑身一僵,衣袖被人拉住了,“我好饿,我们可不可以先吃饭?”
“……你先吃。”
江慎怕他瞧出端倪,紧绷着身体不敢转过去,从对方手中拽出了自己的衣袖:“我……我先去沐浴,换身衣服。”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寝殿。
黎阮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
江慎沐浴更衣,解决了问题,确保自己已经回到清心寡欲的状态,才放心地回了寝殿。
黎阮正百无聊赖趴在桌边。
看见江慎走进来,他眼睛亮起来:“你好慢啊,快来,我都要饿死了,你的崽崽也要饿死了。”
江慎脚步微顿。
他此前不知道少年是妖,所以没将少年说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当真,只当他是患了癔症。但……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妖怪与凡人不同,所以男性妖怪也能怀孕?
江慎在心底闪过这个念头。
他对妖怪的了解仅限于民间那些话本小故事,他似乎只读到过有种花妖生来雌雄同体,所以男子外表也能生儿育女。
狐妖……也会这样吗?
江慎不自觉往少年腰腹以下看去,只觉一股血气涌上头顶,方才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欲.望又要抬头。
他不敢再多想下去,收敛心神,在少年身边坐下。
坐下了才发现古怪。
江慎今天让黎阮乘他的御辇回宫着实震慑了不少人,虽然今晚太子不在宫中,只有黎阮一人用膳,但宫内依旧按照太子晚膳的规格给他备了膳。
各类菜肴摆了满满一桌,江慎看了看菜,又看了看身旁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所在的少年,悄然叹了口气。
他故意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漫不经心问:“这些菜上了这么久,怎么……还是热的?”
江慎在乾清宫耽搁一趟,这晚膳上了至少得有一个时辰,非但一点没凉,不少还冒着热气。
江慎望着摆在正中的那道汤品,觉得那汤大概还烫口。
黎阮整个呆住了。
他刚才只想着要等江慎回来一起吃饭,便施法把这些菜全温着。但没想到江慎去了太久,他把菜温到现在,倒成了一种反常。
“我我我……”他小动物似的紧绷起身体,极心虚一般,吞吞吐吐道,“大……大概是因为屋子里暖和吧!”
早春时节,暖和。
小狐狸这脑子啊……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江慎没戳穿他,给他盛了碗汤,“快吃,小心烫。”
黎阮没什么心眼,听了江慎这话自然觉得江慎并没有怀疑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开开心心吃起来。
江慎瞧着他这没心没肺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喜欢。
小妖怪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的事,他不打算这么早就戳穿。
少年说过江慎以前叫他小狐狸,说明在他们认识的时候,江慎应该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
当时知道,现在却又瞒着,一定有他的理由。
江慎愿意再等一等,等等看这小家伙后头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不过,现在有另一件更紧要的事。
“小狐狸。”江慎唤他。
黎阮从碗里抬起头:“怎么啦?”
他还不太习惯凡人吃饭的方式,吃东西时总是一张脸都埋下去,吃得唇边都挂上米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