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伸手帮他轻轻擦去,才道:“你现在跟着我进了宫,说话做事,得比之前更谨慎一点,知道吗?”
黎阮:“我知道呀。”
神情懵懂,看起来并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江慎不想把话说得太重吓到他,委婉道:“可你今天对郁统领说的那些话……有些不够谨慎。”
“什么话?”黎阮想了想,“伴君如伴虎?”
江慎点点头。
“可他不是你的心腹吗?”黎阮眨了眨眼,好像不太明白,“心腹不就是什么都可以说吗?之前在祖庙的时候,我一直跟在你身边,你也没瞒着他呀。”
江慎诧异。
他本以为少年是不懂得这宫中的规矩,所以口无遮拦,但他其实……是知道的?
江慎问:“所以,你在郁修面前并无戒备,是因为觉得他值得信任?”
“唔……”黎阮看着江慎,“我只是觉得可以相信你的判断。”
因为信任江慎的判断,所以他留在身边的人,他也都信任。
“你放心好了,在外人面前不乱说话,我知道的。”黎阮大概明白了江慎在担忧什么,道,“来之前阿雪告诉过我了,皇宫里规矩很多,喜欢耍心眼害别人的人也很多。我倒是不怕,但我不能因为说错话做错事,影响到你。”
江慎:“阿雪?”
黎阮下意识抬手捂住嘴,无辜地望向江慎。
他现在已经学会该如何对付江慎,遇到不想解释、没法解释的事,直接什么也不说,默默盯着江慎看。只要多看一会儿,江慎就不舍得再问他了。
江慎果然从对方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叹气:“好,我不问。”
黎阮拍了拍江慎的肩膀,还反过来安慰他:“我知道你会担心,但你放心吧,我既然已经做好准备陪你进宫,就绝对会护着你,肯定不会害到你的。”
这么个迷迷糊糊错漏百出的小妖怪,竟然如此认真地说要护着他。
江慎失笑。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呀?”黎阮瞧出了他的想法,认真道,“你别总觉得我笨,我很有用的,而且我真的能帮上你的忙。”
先前那封密函就是他找回来的,祖庙里的火也是他灭的,不过前者江慎现在已经忘了,后者他还不能说。
“不,我没有不相信你。”江慎摸了摸少年的头发。
知道少年是妖怪之后,先前很多没想通的事,他便都能想通了。比如那天夜里,扑灭大火的那场雨,多半就与小妖怪脱不开关系。
在江慎不知道的时候,这小家伙大概就已经护过他一次了。
也许还不止一次。
可是……
在这皇城之中,人心可比妖怪可怕得多。
江慎想了想,温声道:“我只是更担心你的安危,你在宫内时,首先要护好自己,然后再来管我,好吗?”
黎阮思考了一会儿,妥协地点点头:“好吧。”
江慎笑起来,给他夹了块糖糕:“吃吧。”
黎阮重新埋头吃起来。
江慎偏头注视着他,心里倒是比方才放心了一些。
这小狐妖平时瞧着虽然有点迷糊,想法却通透得出乎江慎意料,不至于对人毫无戒心。
只要他们小心度过这段时间,等到圣上将皇位传给他,少年在宫中就更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唯一的问题是……
江慎望着少年身后,大概是因为吃到了好吃的而再次若隐若现,摆动得异常欢快的尾巴,无声地叹了口气。
是时候把宫里的内侍都撤走了。
江慎在心里无奈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江慎:努力帮老婆披上马甲。
第28章
当天夜里,太子殿下便下令将东宫的内侍全换了一批。尤其寝宫附近的侍从,更是全都撤走,除了侍卫统领之外,其他人若无太子亲令不得轻易靠近。
翌日,圣上的旨意传来了东宫,将此次春闱的事务全权交由江慎负责。
虽说是全权负责,但实际出题阅卷的都是翰林院,到了这个时间,会试的题目早已定下。江慎需要做的事,不过是在翰林院阅卷结束后拍板定论,以及主持接下来的殿试。
因此,在春闱开始之前,江慎还有几天清闲日子可过。
闲得无聊,便陪着他的小狐狸在皇宫里到处玩一玩,逛一逛。
又多相处了几日之后,江慎发现,就算那天夜里少年在睡觉时没把耳朵和尾巴露出来,他迟早也会撞破这个秘密。
原因无他,江慎从未见过这么藏不好原型的小妖怪。
睡觉时总时不时把尾巴睡出来就算了,情绪变化时也藏不住。尤其是开心的时候,江慎有好几次都亲眼看见,少年的尾巴在身后欢快地晃出了虚影。
小狗似的。
随着天气一天天暖和,御花园中春意渐浓。
临近中午,江慎站在人工湖边,仰头望向湖边一棵桃树。
“还不下来?”
人工湖上风大,吹得坐在树梢上那少年衣衫纷飞。
回了宫后,江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寻了几块上好的料子,给黎阮做了几身新衣服。
少年喜穿红色,也适合穿红色,那一身鲜红春装穿在身上,衬得肤色雪白。
但他不喜欢穿得太过厚重,早晨出门时江慎担心他吹风受凉,给他带的薄斗篷,早早被他脱下来,扔给江慎抱着。
这一幕要是让宫内那些老嬷嬷看见,不免要指责几句不懂规矩。
当然,只敢偷偷地说。
因为这小迷糊总时不时露出他的狐狸尾巴,江慎如今与他外出时也不再带侍从,遇事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
这么几日下来,几乎整个皇宫都知道,太子从宫外带回了一个少年,宠得快要没边了。
“再看一会儿嘛。”被宠得没边的少年一只手攀着树枝,视线远眺湖面,“这里风景最好。”
江慎无奈:“可你已经在上面待很长时间了,不饿吗?”
他是真的有点无奈。
也不知这小妖怪到底是只狐狸还是只小狗,每日精力充沛得很,江慎带他出来玩,总要时时刻刻把他看好,稍一不留神就跑丢了到处撒欢。
方才他不过一时没把人看住,再回过神来时,这人就已经爬上了树。
还在枝头蹬啊蹬,把鞋子都给蹬掉了。
“唔……好像有一点。”黎阮揉了揉肚子,朝江慎道,“那你接住我呀。”
说完,手一松,从枝头一跃而下。
江慎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接他,却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冲力。
落在他怀里的身躯柔软,也很轻,江慎稳稳将人搂住,扑鼻而来的是少年身上桃花清新的香气。少年手臂搭在他肩上,眉目含笑。
“中午有糖糕吃吗?”少年问他。
江慎:“你想要就可以有。”
江慎没让他下地,直接把人抱去一边凉亭坐下,又返回来给他取落在地上的鞋子。
或许是因为少年还保持着妖族习性,总是不爱穿鞋,在寝宫里光脚着到处乱跑也就罢了,出来也不想穿鞋,江慎好说歹说才劝住他。
“这几日早晚天气还凉,不穿鞋容易受寒。”江慎一开始是这么劝的。
但没什么用。
少年表面乖乖答应,过不了多久,依旧我行我素,不穿鞋到处乱跑。
显然没往心里去。
江慎不知道妖族是不是不会受寒生病,但他好几次摸到少年的脚,都是冰凉的。于是又换了个说法:“你不是要养胎吗,寒气入体,是会影响胎儿的。”
说这话时,少年正踩着寝宫冰凉的地面,趴在桌案边看江慎处理事务。
听言立刻把脚一缩,爬到了江慎的椅子上。
“很严重吗?”他抱着江慎的脖子,担忧地问,“它会长不大吗?”
椅子很宽,容纳两个成年男子也不在话下,何况少年身形娇小。江慎顺手把他搂进怀里,揉了揉头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不定会呢,那不就麻烦了。”
“是啊,一直长不大会很麻烦的。”黎阮忧心忡忡。
总之从那天起,黎阮终于把江慎的劝说听进了心里,再没有光脚踩在地上。
这会儿也是,他坐在凉亭里乖乖等着,等到江慎给他递来鞋子,规规矩矩穿上才站起身。
他正想说话,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往凉亭外看去。
江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真看见远处有人正往这边走。
人还不少。
.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名身穿朝服的青年。模样还很年轻,容貌与江慎有几分相似,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大批人。
江慎牵着黎阮等在凉亭里,待那群人走近后,为首的那名青年先看见了他,立即上前几步。
“我还当是谁在这里,原来是太子殿下。”青年朝他行了一礼,道,“见过太子殿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是老四啊。”江慎问,“你何时回京的?”
这青年名叫江衡,是当今圣上的四皇子,为如今掌管后宫事务的淑贵妃唯一的儿子。
江衡年纪比江慎小几岁,去年才刚及冠,举手投足却已显出几分老成。他成婚很早,因此出宫立府的时间也是几位皇子里最早的,如今膝下已经有好几个子女。
前段时间听闻淑贵妃的父亲身体不太好,江衡代她回乡省亲,一直没在京城。
算来,江慎与他已经有半年多没见过了。
“昨日刚回来,这不今日特意进宫来给母妃和父皇请安。”江衡道,“可惜母妃今日在父皇身边伺候,嫌我碍眼,给我赶出来了。本是想在御花园逛逛,没想到这么巧,竟在这里遇到了皇兄,还有……”
他说着,视线往江慎身后看去,多了几分兴意:“这便是我未来的皇嫂吗?”
方才他们说话时,黎阮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江慎身后。这会儿被江衡提及,他才从江慎身后探出脑袋,乖乖打招呼:“四皇子好。”
“好,好一个美人。”江衡眼底含笑,“早就听说皇兄去了趟祖庙,却带回一位惊艳绝伦的美人。我还当是那些下人夸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慎眉宇微蹙,稍一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江衡会这么早娶妻生子,自然不是没有原因。此人继承了淑贵妃一张好样貌,在京城深受各世家女子、富贾千金的倾心。而他本人也是个性子浪荡之辈,在成婚前便搞大了好几位闺中女子的肚子。
淑贵妃瞧他这浪荡性子碍眼,便请求圣上给他指了婚配,指望他能收收心。
但显然,并没有多大成效。
该浪还是浪。
江衡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礼,轻咳一声,移开视线:“我这老毛病了,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皇兄见谅。”
江慎懒得说他,淡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江衡一愣:“皇兄何出此言?”
“这里无论离父皇的乾清宫,还是淑贵妃的住处都极远,你闲逛能逛到这儿来?”江慎道,“还是你闲着无聊,打算去冷宫也逛一逛?”
江慎不想被人打扰,特意带黎阮走得远了点,这条路再往前走一段,就要到冷宫了。
可惜,他们走了这么远,还是被人找来。
江衡是个脸皮厚的,被当面戳穿也不觉得尴尬,笑着道:“臣弟这么久没见到皇兄,心里自然是惦记的。我方才已让人备好了午膳,不知皇兄可愿赏脸?”
江慎沉吟片刻:“有糖糕吗?”
江衡愣了下,不太确定:“也许……没有吧?”
“让膳房再多做一道。”他牵起黎阮的手,当着江衡面走过去,咬字极重,“你皇嫂爱吃。”
江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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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离东宫有一段距离,江慎便没回宫,让江衡在御花园内找了个环境不错的凉亭布膳。
江衡显然有备而来,殷切地给江慎倒酒:“皇兄,这是我从母妃家乡带回来的梅子酿,特意来孝敬您的。皇嫂也来点吧?”
说着,给黎阮也倒了一杯。
那梅子酿刚倒出来便飘出一股青梅的酸甜,极为浓郁,黎阮凑上去闻了闻,却没敢碰。
他还从没有喝过酒呢。
江慎同样也没碰,他先给黎阮夹了块热腾腾的糖糕,才道:“到底想说什么,你直说吧。”
江衡脸上的笑容略微敛下。
他们如今用膳这凉亭在湖心,江衡没留人伺候,此刻凉亭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江衡先是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黎阮,江慎道:“实在不想说,那就别说了。”
“别别别,想说。”
江衡这句话说完,整个人忽然卸了劲似的,叹了口气:“皇兄,我对天发誓,祖庙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能怀疑到我头上。我要是撒谎,以后别再想追到任何一个美人。”
黎阮惊讶地抬起头。
祖庙的事……和四皇子有关吗?
江慎之前从来没说过呀。
“与你无关么?”江慎似笑非笑,“可工部尚书是你的老丈人,不是吗?”
李宏中放火用的油状物已经确定正是工部此前一直在研究的那种,而江衡的正妃,正是工部尚书之女。
“我知道,可皇兄您想,那原油多珍贵啊,整个工部上下都找不出几桶。”江衡道,“我就算是真想对您动手,我何必用这么明显的招数?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祖庙被人放火的消息传到江衡耳朵里时,他还在老家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