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阮只能回了洞府。
他和江慎同住了几个月,习惯在洞府中存放一些食物。回了洞府后,黎阮先生了个火,又去洞外将野山鸡去毛放血。
这么几个月下来,他已经不太习惯吃生肉,尤其这几日不知是不是生病,只觉得闻着那味道都有些犯恶心。
这些事平时都是江慎来做,黎阮自己动手才发现其实很难。江慎烤的肉外酥里嫩,火候和味道都是刚刚好。换做他来,外头都烤焦了里面还只是半熟,一半干柴一半生腥,一点也不好吃。
黎阮咬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把东西一扔,最后还是只能啃果子。
他趴在干草床上,趴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太舒服,又跑去山洞深处抱出几件衣服。
江慎走时没有将他的行李带走,黎阮也没舍得丢,全部原样留了下来。
他把衣物全堆放在床上,把脸埋进去,终于觉得舒服了些。
填饱了肚子就开始有些犯困,黎阮困得迷迷糊糊,开始有点胡思乱想。
一会儿觉得委屈,如果江慎还在,一定会抱抱他,再摸摸他,还会给他做很多好吃的。一会儿又觉得如果自己真是快死了好像也不错,左右飞升无望,倒不如就这么去人间陪江慎一世。
阿雪这么厉害,帮他再续百年寿命应当不难,说不定百年后还能一道去黄泉。
黎阮想着想着便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才被人唤醒。
他在睡梦中不小心又变回了原形,小狐狸在铺得松软的衣物堆里蜷成一团,被唤醒时还迷糊地用爪子揉了揉眼睛:“江慎,可以吃饭了吗……”
“还说不想他呢,梦里都在喊。”青年低哼一声。
黎阮眨了眨眼,慢慢清醒过来:“阿雪?”
“是我。”林见雪没好气地笑了笑,“不是你家江慎,很失望呀?”
“没有没有。”
黎阮连忙想起身,却被身下的衣物绊了下,险些从床上摔下来。
林见雪一把将他拎住了。
黎阮在半空挥舞前爪,被放下后,才认真道:“阿雪,我要和你商量个事,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拎我啊,像在拎小狗一样。”
“我看你和小狗也没两样。”林见雪在他后颈捏了捏,“活了不知几百还是上千年的狐妖,才被凡人养几天就这么粘人,凡间那些小狗有你这么粘人的吗?”
黎阮强调:“不是被凡人养,是养凡人。”
林见雪又轻轻哼了声,不置可否。
黎阮坐起来,才发现洞府里还有另一只小动物。
说小其实不太准确,那是一只成年母狮,站起来约莫比林见雪的原型还要大一些,方才一直安安静静趴在他背后,母狮背上,还背着两只小狮子。
两只小狮子似乎刚出生没多久,身上的皮毛颜色还很浅,左一只右一只,从母狮脑袋后头探出来。
好奇地打量着黎阮。
黎阮眨了眨眼:“这……这就是你请来的大夫吗?”
“算是吧。”林见雪偏过头,对母狮道,“你帮他看看,是那个原因吗?”
黎阮:“?”
没等他问,母狮走上前来。
母狮的体型比小狐狸大出许多,直接伸出爪子放在黎阮肚子上。
摸了摸,又轻轻踩了踩。
那两只小狮子也从母狮背后跳下来,围着黎阮转了两圈,低着脑袋想拱进他腹部。
黎阮不习惯和其他动物靠这么近,可这两只小家伙太小,他怕把小崽子伤着,不敢用力推开,只能抬头看向林见雪:“怎、怎么回事呀?”
回答他的却不是林见雪,而是那只母狮:“你有小崽子啦。”
黎阮:“?”
“不会有错的。”母狮的声音温柔沉稳,与她外貌不太相符,“我先前怀这两只崽子的时候也这样,时时刻刻需要灵力喂养,尤其是刚开始,可把我累着了。”
黎阮呆呆地望着母狮。
好奇怪,她说的每一个字黎阮都听得懂,连起来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幸好,林见雪先提出了疑问:“可为何我并未诊出怀孕的脉象?”
“因为那崽子现在只是一团灵力,还没成型呢。”母狮道,“让它再多吸收一些母体的力量,慢慢就会显出脉象来了。”
“原来如此。”林见雪好像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答案,还和母狮搭起话来,“那为何他灵力消耗会如此巨大,以这样的速度下去,非得打回原形不可。据我所知,妖族的胎儿虽然会吸收母体灵力,但并不会实际伤害到母体。”
这问题让母狮也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道:“是不是因为孩子的父亲太强了?如果修为悬殊很大,胎儿继承了父亲的力量,成长时就会需要更多灵力。”
林见雪眉宇微蹙:“那这就有些奇怪了,这孩子的父亲明明……”
“等一下!”黎阮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崽子,我怎么会有崽子,我是一只公狐狸啊!”
母狮也呆了:“对哦。”
她偏头,问林见雪:“你们狐族这么厉害吗,公狐狸也能生崽?”
林见雪一摊手:“反正我不能。”
黎阮:“我也不应该能啊!”
“可你就是有崽子了。”母狮道,“你不信我,还能不信这两个小家伙吗?它们都感觉到啦。”
那两只小狮子还在努力往黎阮肚子里拱。
动物幼崽对新生儿有种天生的敏感,他们几个修炼百余年的大妖都没能立即得出结论,这俩小崽子一来就感觉到了。
这也是林见雪请母狮来帮黎阮“看病”的原因。
腹部忽然出现一团会吸收灵力的不明事物,怎么看都像是妖族怀孕后才会有的情形。
确认了答案,林见雪把母狮送出洞府。
回来时,黎阮还呆呆地坐在床上,神情恍惚。
“回神啦。”林见雪喊他,“有功夫在这儿发呆,不如快想想怎么办,你想等着这崽子把你灵力吸光,再打回原形吗?”
黎阮反应比平时慢了好几拍。
他缓慢低下头,又缓慢摸了摸肚子:“可是,为什么啊……”
林见雪在他身边坐下:“首先,我们可以肯定这崽子的父亲……另一个父亲,是江慎,没错吧。”
黎阮:“应该……”
林见雪:“嗯?”
黎阮:“就是江慎。”
“所以,问题不在你身上,就在他身上。”
“可他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凡人。”黎阮懵头懵脑站起来,往自己下面看,“我也是只公狐狸啊。”
林见雪:“……”
黎阮当然是只公狐狸,而且身体与其他狐狸没有区别,林见雪帮他治过这么多次伤,是最清楚不过的。
但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他也想不明白。
而且,按照那母狮的说法,黎阮身上出现这种异状,或许是因为孩子的另一位父亲与他力量悬殊。
黎阮记忆混乱,并不清楚自己的来历,以为自己只修炼过几百年。可林见雪清楚,三百年前他们初遇时,黎阮的修为就远胜于他。
只不过这些年他被天雷伤了根骨,始终没有回到过鼎盛时期。
林见雪想不到,该有多强大的力量,才会让黎阮在他面前显得悬殊。
江慎明明只是个凡人……
这事太过匪夷所思,林见雪都想不明白,黎阮那脑子更难想出来。林见雪索性没有提出来徒增他的烦恼,而是又道:“你该想想现在应该怎么办。”
黎阮:“什么怎么办?”
“你如今的灵力不足以供给这个崽子,你当然得想办法。”林见雪道,“你之前说,吸取江慎的精元,对修为恢复效果极好?”
其实这仔细想来也有些奇怪。
普通凡人的精元的确能够提升妖族修为,但那大多只能靠吸食血肉,或者双修。黎阮先前伤得根骨尽碎,竟然只靠与江慎相处了一段时间,每日吸取一点精气,便慢慢找回了幻化人形的力量。
这不该是普通凡人精元能有的效果。
听到江慎的名字,黎阮的思考能力终于渐渐回笼。
“你的意思是……我要再去吸收江慎的精元吗?”他眨了眨眼,模样像是有些犹豫,“可是飞升怎么办呀,去了人间,要好长时间不能练功了。”
林见雪面无表情看他。
黎阮的语气倒是很正常,但他完全没注意到,垂在身后的尾巴不由自主地摆动着,暴露了心里的真实想法。
小家伙开心着呢。
“可是这崽子在你肚子里,你也没法修炼啊。”林见雪故意逗他,“不然就想个法子把崽子拿掉,一劳永逸。”
“不行!”黎阮后退两步,紧张得毛都竖起来,“狐狸崽子又没做错什么,不能这么对它!”
林见雪笑起来:“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你知道了?”
“嗯。”黎阮点点头,低声道,“我去找他。”
他别开视线,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点。但他藏得一点也不好,尾巴耳朵高高翘起,仿佛每一根皮毛都活络的舒展开,就连眼睛里都泛起和平时不一样的光彩。
一想到要去见江慎,他从现在就开心起来了。
特别特别开心。
.
但黎阮还是耽搁了两天。
原因无他,他灵力被肚子里那小崽子吸去太多,幻化人形怎么也藏不住耳朵尾巴,只能再想想办法。
最后,还是林见雪给他施了个幻术,暂时隐藏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找来小山雀,让它陪黎阮一道下山。
“不用这么麻烦……”黎阮有些异议。
“山雀经常去京城,对凡间的了解也多,它帮得上你。”林见雪的态度很坚决,“而且,如果有什么事,它也能及时传消息回来。”
“不、不全是因为担心你。”小山雀叽叽喳喳地插话,“是阿雪答应帮我养小弟,我才同意去的。”
林见雪:“你看,小山雀也担心你呢。”
山雀跳脚:“都说了不是!”
林见雪淡淡一笑,又转过头对黎阮道:“阮阮,此去人间,你要小心。”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稍稍敛下笑意:“人心难测,平时多留个心眼,别被人欺负了。”
“知道啦。”黎阮已经完全幻化成了个少年模样,换了身寻常百姓穿的鲜红布衣,还规规矩矩穿上了鞋,“我都修炼了几百年,只是去趟凡间,不会出事的。而且……”
有江慎在呢。
他才不会让他被欺负。
黎阮在心里想。
.
长鸣山距京城不过三百里,黎阮几乎弹指间就能飞到,不过他下山之后,去的却不是京城方向。
根据山雀今天早晨带回的消息,因为圣上久病未愈,太子殿下在不久前自请前往祖庙,为圣上祈福三日。
已经在昨天一早出发了。
祖庙与京城离得不近,山雀特意去偷听过,头天一大早就启程,得第二天的黄昏前后才能到达。黎阮没有耽搁,下了山便带着山雀往祖庙的方向赶去。
江慎的确正在去往祖庙的路上。
太子为圣上祈福是件大事,前往祖庙的车队浩浩荡荡排了整条长龙,太子乘坐的马车就在车队的正中央。
江慎靠坐在车窗边。
当朝以紫色为尊,他穿了身黛紫锦袍,佩玉戴冠,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纰漏。
他抬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才道:“所以,还是什么都没查到?”
“回殿下,没有。”
这马车内部极其宽敞,一名黑衣青年跪在江慎面前,正是那日接江慎回京的侍卫统领,郁修。
郁修道:“属下已派人在京城附近的几个村落探查过,这三个月,没有任何人见过殿下,也没有任何人曾见到或救治过重伤之人。”
“一个也没有?”江慎蹙眉,“村民,商贩,游方大夫,都问过了?”
郁修:“都问过了,没有。”
江慎轻轻舒了口气。他指尖摩挲着茶杯,似乎觉得有点好笑:“那我的伤是如何好的,天上神仙治的吗?”
江慎知道自己应当是忘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他在去年冬天被一封假密函骗到京城,在京城外遇袭后便一直藏在民间。潜藏在民间这段时间里,他没有停止与手下联络,反倒设计将湖广巡抚捉拿,归来后又顺藤摸瓜,将湖广巡抚其幕后的三皇子派系连根拔起。
这段时间,朝堂上血雨腥风,人人自危,都是出自江慎之手。
看起来,事情应当到此为止。
可江慎想不明白。
他为何偏偏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京城外何处遭遇的刺杀,又是如何逃出生天。他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身手重伤坠落山崖,可他坠的到底是哪片山崖,又是如何养好了伤?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江慎按着眉心,莫名有些烦躁。
“那个玉坠呢?”江慎又问,“查得如何了?”
郁修道:“属下已经派人寻遍了京城所有的玉石商人,可所有人都说,此物的材质不属于任何坊间或皇室使用过的玉石,是否来自西域尚不知晓。”
那玉坠,是江慎从身上找到的,唯一可能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的物品。
可偏偏就连那玉石也查不出来历……
江慎一时没回答,郁修迟疑着开口:“其实……还有个地方未曾搜寻过。”
江慎:“你是说长鸣山禁地?”
郁修:“是。”
“当初太子殿下与属下相见时,就在长鸣山附近。”郁修道,“既然那附近的村落都没有查探出消息,殿下会不会……误入了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