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桉揉了揉困乏无力的眼睛,起身披上外衣,踱步到门口打开房门。
“你有事儿?”他对着站着门口的江未言说道。
江未言一脸无辜,“床塌了。”
“……”百里桉眨巴了下眼睛,神情有一丝恍惚,“我约莫是在做梦,你说什么塌了?”
江未言重复道:“床。”
所以刚刚那声巨响,就是这家伙在拆屋子?
百里桉嗤笑道,“您可真有能耐。”
“过奖。”江未言丝毫不见外,“这天儿还有点冷,收留我一晚?”
“……做梦。”百里桉“啪”地关上门。
“桉?”江未言在门外喊着,“你方才靠着我那么久,我总不能白给你靠着吧?”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百里桉无奈拉开门,“你这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江未言:“我就是啊,你才知道吗?”
“……”
百里桉站在床边,耷拉着一张脸,“你睡里面?”
“嗯,怕你半夜把我踹下床。”
“……我睡相很好,你大可放心。”百里桉把人往前一推,示意他快滚上去,“我若当真想对你动手,你只怕连门都进不来。”
江未言低声笑道:“行,那我睡里面。你别自己挪着挪着滚下了床。”
被拆穿了心思的百里桉:“……”
除了父皇、母后和百里析,百里桉还没有和其他人躺过同一张床。
身边的人存在感极强,寂寥的深夜里,连平缓微弱的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
百里桉咬了咬舌尖,裹着被子侧身背对着江未言,往边上挪了挪。
眼不见为净。
“这就一床被子。”江未言突然说道。
“嗯?”
“你快把被子扯完了。”
“嗯???”百里桉扭过头看了一眼,只见江未言只有半边身子盖着被子,他讪讪道,“抱歉。”
百里桉默默让了点被子出来。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你宁愿贴着边边睡,都不愿意往我这儿靠靠?”
百里桉开始说瞎话:“床不大,怕挤着你。”
江未言:“……咱俩中间甚至还能再躺下一个人。”
百里桉:“…………”
“我乐意你挤着我。”江未言伸长手臂将百里桉捞了回来,贴着他的耳朵,沉声道,“躲什么?”
百里桉的后背贴上江未言的胸膛,分不清是谁的心跳,“砰砰砰”跳得厉害。
江未言把下巴搁在百里桉的肩窝处,微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惹得百里桉白皙的脖颈连带着耳朵红了一片,隐匿在黑暗之中,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说 安全感 很重要
第20章 [第二十章]
窗棂被夜风吹得吱呀轻响,房间内只有桌上一盏灯散发着昏暗的光,影影绰绰。
江未言用脸蹭着百里桉的脖颈,温声道:“你怕黑吗?”
百里桉心头一颤,随后不露声色道:“没有。”
“那你为何要留一盏灯?”江未言又含糊道,“明明就有。”
“……”
“师叔说你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老实说我听到的时候是不信的。因为你在我面前会生气不理人、也会笑得很开心,会有很多不同情绪。”江未言说话时的吐息全部洒在了百里桉露出的皮肤上,酥酥麻麻惹人心颤,“但眼下我信了,明明刚才还是情绪失控的样子,现在却能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连内心恐惧的黑暗都可以装作不害怕。百里桉,你真的很能藏。”
百里桉敛眸,淡淡道:“承蒙谬赞。”
江未言气不打一处来,“我没有在夸你!”
突如其来的孩子气倒是逗笑了百里桉。
“终于笑了……”江未言嘀咕着,嘴角往上翘了翘。
百里桉:“……”
“为什么怕黑?”
百里桉随口道:“看不见人,不舒服。”
“那你现在背对着我算什么?”
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吗?百里桉不信这个邪,“……我说的人难道就是指你吗?”
江未言嘟囔着:“我就爱往自己脸上贴金还不行吗?”
“……”服了。
“桉,我跟你说个秘密吧。”江未言兴致盎然。
“能不听吗?”百里桉兴味索然。
身后安静了片刻,随后响起幽怨的声音:“……真不听吗?”
“好,我听。”百里桉无奈答应,逮着机会就谈条件,“不过你能松开我再说吗?”
江未言轻笑了一声,依言有点不情愿地把揽在他腰间的手拿开。他就这么看着百里桉的背影,问:“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时所在的那个庄子?”
百里桉“嗯”了一声,“记得。”
***
百里桉第一次遇见江未言时才12岁,皇上为了磨练他,把他送到了江老侯爷江旬的军营里,跟着军队习武三个月。
当时的云绥十三州还不像现在这般太平,时常会与北疆起战事。
那时他年少叛逆,有一次趁江旬不在,偷偷溜出了军营。本想去远陵山跑马,却在半道上险些与北疆的一队骑兵碰上。
北疆人的长相和汉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百里桉瞳色偏浅、鼻梁高挺,眉骨立体显得眼窝深陷,其实生得有几分北疆人的模样,但下半张脸却是标准的汉人长相。
况且他从头到脚的汉人装扮,一开口就是汉话,想伪装成北疆的普通老百姓估计都困难。
骑马回军营动静太大了,百里桉悄悄翻身下马,借着浓密的树木遮挡身影。
瞄准时机后,他用力挥鞭打在马身上,马如离弦之箭般“咻”地往山林深处疾驰而去。
他当时不过12岁,身形小巧敏捷,偏生胆子大得很。他就这么趴在灌木丛里,看着北疆骑兵从他眼前飞驰而过,马蹄所过之处泥沙四溅。
等北疆骑兵走远后,他才慢慢往另一条路匍匐前行,一路上时刻警惕着四周,心里是紧张却又酣畅淋漓的。
沿途他瞧见了一处破败不堪庄子,他的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确定里面没人后悄悄走了进去。从建筑和一些残留在地上的衣服上能看得出是汉人住的地方。
空无一人的庄子,地上血迹斑斑,周遭全是断垣残壁,似乎还能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郁血腥味。
这是……屠村?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一股外力拉到了脏兮兮的巷子中。
北疆人吗?
百里桉在脑子里迅速寻找逃脱之法,下意识按住那只手,触碰到的手却是小小一只,十分削瘦,骨头硌得手心疼。
还是个孩子?
百里桉转身把那人抵在墙上,手肘卡在他脖颈处,另一只手也没松开,始终抓着他。
眼前灰头土脸的小孩止不住地咳嗽:“咳咳咳……”
百里桉沉声问:“你是谁?”
小孩虽脏,眼睛也是明亮的。温晏黝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又是谁?你是汉人还是北疆人?”
“你觉得呢?”
“不知道。”温晏理直气壮道,“你生得像北疆人,可你的汉话说得很好。”
百里桉见他喘气喘得有点费劲儿,手上松了点力,道:“我是汉人。”
“那你怎么长成这样?”
这话听着不怎么舒坦,百里桉又施了点力,弯唇笑道:“我这样的怎么了?”
温晏被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话到嘴边了又拐了个弯:“怪好看的……”
百里桉嗤笑一声,把人松开了。
温晏拍着心口,独自坐回稻草堆上,旁边还趴着一条狗。
“你多大了?”百里桉坐到他旁边。
“十岁。”
“哦,比我还小两岁。”
“哦。”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
百里桉毫不嫌弃脏乱的稻草堆,随便拍了拍就躺了下去,脑袋枕着胳膊,翘着脚看天空,“喂,你叫什么名字?”
反观温晏却坐得笔挺,“温晏。海晏河清的晏。”
“温晏……”百里桉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真好的名字。”
“谢谢。”
百里桉偏头看他,不解道:“这里都没人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温晏垂眸,情绪低落,“偷偷跑出来,现在找不到爹娘,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也没想到,因为自己一个顽皮的举动,竟躲过了一劫。
当他看到血流成河的温家庄时,整个人直接跌坐在地上。他跌跌撞撞跑回家,屋子里除了血还是血,不见爹娘的身影。
他又跑到邻里家中,同样空无一人。
整个庄子除了他没有一个人。
活着的或者死去的,都没有。
“你家在哪儿?我带你回去?”
温晏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百里桉以为是他年纪小,记不清地方,“那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待着?”
温晏抱着膝盖,垂着脑袋,道:“我不知道去能哪儿。”
也是,这附近荒无人烟,他一个小孩子,万一走到半路被人劫走,或者饿死在路上都没有人发现。
百里桉坐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他拆开油纸,赫然是一个大白馒头。
“你饿了吗?方才好像听到你肚子叫了。”
温晏看着他手中的馒头,没忍住咽了口口水,眼巴巴地盯着。
“凉掉了,不过眼下也没别的东西能吃了。”百里桉把整个馒头递给他,“给你吃吧。”
温晏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一半就行,你也吃。”
百里桉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行,一人一半。”
他把馒头掰成两半,才递出去,温晏甚至还没拿到,百里桉又把馒头拿了回去。
温晏:“?”
“等等,先给你把手擦一擦,别一会儿把泥土都吃进去了。”百里桉掏出帕子,先给他把脸仔细地擦干净了,蓬头垢面的小孩变得清秀了起来。
百里桉打量了一下,道::“你长得也好看。”
温晏有点懵地看着他:“?”
他的脸微不可察地红了起来。
那帕子很香,他没闻过这样的味道,闻起来让人很安心。他不知道帕子是什么布料,反正不是他身上穿着的麻布料子。帕子擦在脸上软软滑滑的,一点都不扎脸,比自己的衣服料子好多了。
百里桉又仔细把他的手擦干净,温晏脸上还有没褪去的婴儿肥,手却是干瘦的,百里桉在心里默默难受,“行了,干净了,快吃吧。”
温晏接过馒头就是一通狼吞虎咽,百里桉都担心他噎着。
“再吃点。”百里桉见他吃完了,把剩下那一半也给了他。
温晏摇摇头,把手背到身后,“不要了。”
百里桉胡诌八扯道:“我不爱吃馒头。”
“那你为什么随身带着?”
“……”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堵了。
“我不饿,我一会儿回去了有东西吃,你快吃吧。”
温晏饿得厉害,闻言有点动摇:“真的?”
“真的真的。”百里桉懒得和他废话了,直接把馒头塞进他嘴里。
温晏嘴里塞着半个馒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着还怪可爱的。
他看了百里桉一会儿,继续狼吞虎咽起来。
百里桉揉着他的脑袋,询问道:“要不你跟我走吧?你一个人在这儿也不安全。”
“我想在这儿等我爹娘。”
“他们……”百里桉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又不忍心说了,“要不这样,你在这儿等一晚上,要是没等到的话,明日我来接你的时候你就跟我走吧?”
正好有时间和江老侯爷商量一下。
温晏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好。”
百里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稻草,温声道:“那你小心点儿,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我要回去了。”
他朝温晏挥挥手,转身离开。
“哥哥!”温晏着急喊住他,“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百里桉停下脚步回过头,蜜糖般的太阳就这么照在他脸上,熠熠生辉。
他笑得眉眼弯弯,琥珀色的眼睛干净澄澈。
“复姓百里,单名一个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两个漂亮小孩第一次见面就动手的故事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十六岁那年,百里桉又回了一趟云绥,那时候的温家庄废墟已经不复存在了,他坐在军营的草堆上,望着远方映红了半片天的落日,像极了他见到江未言那天的黄昏。
忽然一只海东青飞到他身边,围着他转了几圈,最后收起羽翼,稳稳地停在了他肩膀上。
百里桉一愣,侧头看着这只陌生的海东青,一时不知该赶它走还是让它继续用脑袋蹭自己的脸。
“暗刃,回来。”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海东青“扑哧”这翅膀飞走了。
“谁教你的?见着人就往上凑?不许这样了,听见没?”那人骑在马背上,正脸被架在手臂上的暗刃挡了个全。
百里桉没太在意,一只手搭着膝盖,就这么看着他教育海东青。
“多有冒犯,请……”他望着百里桉,愣在了原地。
百里桉:“?”
“哥哥?”
百里桉跳下草垛,有点疑惑:“???”
什么情况?
江未言翻身下马,快步走过去,欣喜地抱住他,“哥哥,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