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能带着酸涩的情意,咬牙切齿地跟在祁九身边。
看他依然对别人好,依然对晏时清充满憧憬,依然不可能属于自己。
段小雨是在某一天去接祁九去表演课时,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小丑的。
那天杨筱有事,只好托付给段小雨,让他去接祁九。
段小雨怀着激动的心情,还抱着一束花,头一回来到祁九的家里,忐忑又放肆,用眼神四处打量。
他贪婪地观察祁九的每一处空间,想找到所有能证实这个人是独居且单身的表现,视线却第一瞬间就落在了沙发角落的相框上。
他本来不该看的,但他控制不住,那张照片像旋涡一样,吸引住他的目光。
那是祁九和晏时清,比现在稚嫩得多,但依然能分辨得清楚样貌。
两个人都带着米奇的老鼠装饰,看向镜头时有些害羞别扭,但眼里的情意能轻松地辨别出来。
段小雨突然就明白了。
祁九在一旁装花,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动作一僵,然后快步去把相框收起来。
他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啊,这几天晚上老下雨,我就... 拿过来看看,你当没看见。”
这话里完全没有逻辑,“拿过来” 是指从哪里过来?和下雨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沙发上?
段小雨完全没办法思考,他又开始以浮夸的姿势对着地面,脖子像折断一样,瞳孔剧烈地摇曳着,已经在失智的边缘游走。
他羞耻又愤怒,回忆自己还异想天开,觉得自己默默付出终有回报,能顺理成章地站在祁九身边。
他脸涨得通红,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想把这可笑的念头抽走。
他从来就站不到那个位置,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他永远成为不了那么璀璨的人。
——他甚至在根源上就不可能走进祁九。
段小雨的名字里就有祁九不喜欢的事物,他没钱没势,他甚至从出生那刻就不可能,他是个 beta。
祁九被他吓到,匆忙拉住了他的手想阻止他,谁知却被段小雨反借了力,被拉入对方的怀里,错愕之中被印上了唇。
段小雨甚至到这里都不敢,到这里都觉得自己不配。
于冲动之下,他只是蹭了蹭祁九的嘴角。
但祁九还是难得地愤怒了,他面色苍白,眼里只有震惊,似乎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段小雨对他有这样的想法。
然后祁九生气地扬起花瓶,作势要砸他。
清澈的水洒了一地,也把段小雨的一些妄想浇灭。
他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从这里结束。
他苦笑着,告诉祁九:
“不要再对我好了。”
于是祁九骤地泄力。
那只花瓶没落在人身上,从他疲软的手中坠下,嗑在桌角,瓶口处砸出一个斜斜的口子。
祁九无空去管,他甚至不知道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
他心如乱麻,胃里好像被攥紧,呕吐感越来越剧烈,耳朵里嗡声一片。
他腿在发抖,越来越站不住,最后瘫坐在地。
他看着段小雨卖力地笑着,他明明没有在说话,祁九脑子里却在重复回想他的声音。
——不要再对我好了。
这像某种咒语一样,把祁九拉回高中时代,有一个已经存在于他记忆边角的人,此刻恶劣地探出头来。
一模、一模一样的内容。
将近十年前,杨光对祁九说过近乎一模一样的内容。
他尽心帮助过的同学,恳求他不要再对他好了。
他努力扶持过的助理,也在求他,拜托他不要再这样了。
为什么?
祁九眼睫轻颤,心口起伏不定,迷茫地想:
是我哪一部分做错了吗?
他疑惑地抬头,迷茫又无措,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
他渴望得到答案,想从段小雨那里得到解答,想发自内心地询问,可不可以告诉他,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
但是对方却比他更落魄,久久地望向地面,然后没管祁九,颤颤巍巍地走了。
段小雨那天作为助理失了格,没能送祁九到表演老师那里。
之后他也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放肆,擅自离职,合同还没到期就在找其他地方的工作。
但圈内本来就对他口碑不好,加上好像总是有其他势力干扰,他混不下去,最后只能落魄到卖体力的地方赚钱过活。
这后面的事情祁九便没了解了,他自那天过后便和段小雨断了联系,杨筱问起来,他也以 “对自己产生不良想法” 为由,三两句话翻了过去。
导致今日,祁九猝不及防再遇到段小雨时,只感觉到胃里翻涌的还是怅然情绪。
且对方还被自己的营业男友一圈撂倒在地时,祁九心里便更复杂。
晏时清倒是显得更局促些,刚才的凶狠与粗暴一消而散,当务之急是把沾了血的手藏在身后。
他轻磕一声,以保证自己的声音还是稳定的:“...... 你怎么来了?”
祁九没有回答,看见段小雨的身体抽搐两下,自己还没有动作,晏时清已经迅速挡在了眼前。
祁九就站在原地,眉宇间尽是悲悯,却没有再向前了。
段小雨无力起身,意识匆忙回归,瘫软在地上咳嗽了很久,注意到面前站着祁九后,全身的力量又骤地消退。
他似乎已经是一条死鱼,瞪着眼睛很久都不眨,眼眶逐渐红起来,然后手脚并用,狼狈地向祁九爬去。
“祁九、小九——我弟弟...... 我弟弟没了。” 他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声音难听得像一把破风箱,“我弟弟死了。”
“我救不了他、我没办法救他,我看着他在我面前走的。” 他嚎啕大哭,无能地捶地,凄惨又可笑,“我什么都没了。”
“我什么、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他其实在撒谎,他还有的。
他还有两个变形金刚,是他的弟弟留给他的。
弟弟在临死前还在问,问为什么小九哥哥再也没有来过。
弟弟还说,以后只能哥哥和小九玩了,到时候要小九做大黄蜂,哥哥做威震天。
他说哥哥不要和小九吵架,哥哥不可以欺负小九。
他在撒谎,他还有的。 那把明黄色的伞还在,在他床头的抽屉里。
祁九当初给他的一万块也还在,他一直藏在伞套里,没有舍得用。
只是在段小雨曾经梦过的美好幻想中,一个心愿都没有实现。
健康的弟弟,美好的未来,幸福的生活,温柔的祁九。
一个都没有。
他此刻伸长手,眼神悲哀又酸楚。
他想收回自己在妒意下的说辞,想弥补自己当初的过错,想做自己当初没有做到的事情,去抱一抱、安慰一下那个孩童一样迷茫又难过的祁九。
他失败了,晏时清在他面前,狠狠地踩上了他的手。
啪嗒。
最后一个泡沫也最终破裂。
祁九在他面前,缓缓蹲下. 身,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片:“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我的新助理,她会替我给你一些帮助。”
他最终还是给出一个笑容,但给的很吝啬,眉间唇角都泛着苦味:“弟弟的事情...... 请节哀。”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唇部抿紧,把说辞通通咽在了喉咙。
他甚至连一点客套的内容都没给,连一句再见都没留,在深深地凝望他之后,就此让段小雨沉默地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最后只是拉着晏时清,离开了这里。
就像当初他对杨光一样,决绝又无情。
祁九闭上眼睛,觉得眼睛干涩,一阖上眼就想哭,那应该是生理泪水。
但他埋头往前,宁愿自己的泪水糊了视线,也不愿意再回头望一眼。
第103章 我的
祁九盲目地走着,胡乱地用手背擦去泪水。
他的步调已经完全乱掉,急冲冲地走在前面,好几次走错路被晏时清拉回来。
他看得出来很着急,但不知道在急什么,完全没有自己方才表现出来的冷静,在又一次往墙角拐之后,被晏时清拉住抱在了怀里。
“祁九。” 晏时清唤他,手指落在他的碎发,然后下移,轻轻地揉捏他的耳朵,“没事了。”
他很不会哄人,到现在会说的也只有这一句,翻来覆去地用。
祁九闻到他身上苦茶的味道,闷闷的,让大脑也有点发昏。
但他没有躲,藏在晏时清怀里,任由晏时清将他紧密抱住。
今天有点冷,晏时清怕他着凉,巴不得把祁九的全部都覆盖住。
他对整个事情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从旁观者那里得到一些细枝末节的碎片,拼凑起来,就是姓段的伤了祁九的心。
在这样萧瑟的秋夜里,晏时清内心滚烫的。
他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一直没能做出很好的选择,是不是刚才揍了一拳还不够狠,是不是当初就该带祁九一起走,是不是最开始就应该干脆一点,不要玷污祁九,不要让祁九进入他的世界——
“晏时清,我觉得好难过。” 然后,他怀里的祁九这么说。
晏时清骤地无措起来,像捧了一块无上的玉,局促又忐忑。
他想继续问,但是又害怕停留这个话题祁九会更难过,正在犹豫之时,祁九已经接着说。
“可以变成兔子吗,好想揉一揉。”
晏时清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告诉他:“好像不可以。”
他手接着往后,从耳垂绕到后颈,停在腺体的位置,摩挲落在这里的碎发,无声地安慰着他。
祁九感受着他的动作,静默良久才说:“我觉得,我本意上应该是帮助了很多人的,在遇到你之前是,遇到你之后也是。”
“我知道的,我这种性格的人,早就做好了会被辜负的准备。”
他声音隔着布料,听得有些发闷:“可是,每一次每一次,还是让我好难过。”
“我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祁九睁着眼,“为什么大家最后都是这样,最后都在求着我快走。”
他停顿了一瞬,不知道是在整理情绪,还是面对现实:“所以晏时清,别丢下我。”
“刚才在餐厅也是,以前也是,以后也是。” 他说,把自己压抑太久的心结,把自己始终不敢面对的未来,倾吐在晏时清的心口上。
他轻轻说,宛如一阵没能让叶子颤抖的风:
“不要丢我一个人。”
“...... 不是的。” 晏时清这才像回过神一样,似乎处于不同的介质中,此时才收到祁九的讯息。
他一条一条地否认、一条一条地解释:“不是你的问题。”
“我不会走。” 他掰起祁九的脑袋,望见了祁九通红的眼,与他良久对视,“我怎么舍得走。”
“…… 他亲了你哪里?” 他的吻仓促地印在祁九唇心,反复地落下,像是想替代别人的痕迹。
“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在你身边。”
他最后的吻停在祁九眉心,像是在做一场誓言,或者是想以此将思想灌输进祁九的脑子里。
他心跳急促,咬牙切齿:“但他不能说你。”
晏时清能忍受怒火,在自己扭曲的嫉妒心下备受煎熬,可是他不能忍受段小雨说任何关于祁九丁点的坏话,因为——
“你是最好的。”
晏时清说,一遍又一遍,真诚又恳切:“你是最好的。”
祁九鼻尖有些酸。
祁九觉得,晏时清是个骗子。
他摇曳在秋风里,如同最后一支开败的玉兰,破碎又无助。
他想起来与晏时清重逢的那一天,对方把自己压在墙上,告诉自己,“我真的很需要你”。
没有正常人会因被需要而去爱,祁九不正常,他没办法像祁燕说得那样,做一个快乐又正常的乖小孩。
这种命令性的话语,在他耳里是一种病态的咒语,本不该起到任何支撑性的作用,但就是紧密地束缚住了祁九,带他睁开眼睛,带他向前迈进。
晏时清是个骗子。
祁九想,他把额头放在晏时清肩上,不想让晏时清看到他快哭出来的表情。
他想、他想——
我甘心为他受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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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九后来断断续续地和晏时清讲了一些和段小雨的事情,偶尔掺杂着八岁之前的过往。
此时夜色已深,晏时清担心他身体出问题,想让他先睡,第二天再讲。
但祁九不干,像个喝醉了的人,带着莫名的执着,就是硬要和晏时清讲。
讲到一半忍不住哭了,就把被子掀起来盖住脸,呜呜咽咽地不开腔,晏时清怎么哄都不撒手。
晏时清索性将他连团带被子地抱过来,顺便给张裕发消息多请了两天假,先留下来陪祁九。
祁九估摸着是太累了,哭着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脸上泪痕都还没褪去,眼睛都肿得都睁不开。
他对着手机掰这眼睛打量了半天,一听到楼梯传来脚步声就又钻进被子里躲起来。
晏时清在被子外问他有没有好一点,要不要吃完饭再睡。
“不了。” 祁九嗓子像划过一样,一张口就是疼。
晏时清:“你出来我看看?”
“我不。” 祁九鼻音很重,听起来委屈巴巴的,“我成丑鬼了。”
晏时清眼底蹿起无奈笑意,准备强行去把他拉出来,却见祁九突然伸出了一只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