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犊子,剩下的那些神仙想,这回全都得交代在这儿。
谢必安慢慢拎着伞走向人群,他本想直接动手把人全都送到轮回井,可范无救突然出手,打断了他的动作。
黑色鬼差从口中吐出数以百计的鬼魂,鬼魂本能地冲向有生气的地方,将神仙们冲的七歪八扭。但这也只是看起来吓人,实际上这些在皇宫呆了几十年的鬼根本也没有什么害人的能力,更别提神了。
借着这个意外,很多神仙落荒而逃,顿时,地府里除了还在到处寻找出口的鬼魂,只剩下了判官与孟婆几人。
范无咎吐出鬼魂后不断的咳嗽干呕,他很久没有这么剧烈的一次性释放过这么多鬼了,总归有些不适应。但他深知,绝对不能再让谢必安动手了。
不然他只怕要失控。
谢必安见他难受,也不管那些跑了的家伙,只是快步走到他身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放心,我控制得住我自己。”
范无咎还在咳嗽,没有回答,可他撇向谢必安的眼神里分明写满了不相信。
无奈,谢必安只能让孟婆先扶了他去院子里休息一下,自己留下来处理这一滩烂摊子。
孟婆颇为不满,因为他不太想照顾两个明知自己身体不行还故意折腾的伤病员。不过有着谢必安的镇压,他也反抗不了,只能乖乖扶了还在咳嗽的范无咎和在一边调理内伤的判官下去。
“牛头,这两日地府暂且不要再对天界的神仙开放了。”谢必安皱眉嘱咐道,“即使是青鸾君,也不能放他进来。”
“为啥?”牛头不解,“以前不都是青鸾君帮着阎罗大君缓解伤势的嘛?”
“你真信天界神仙有好心的?”谢必安没好气地答道,“以往阎罗大君闭关,有哪次天界直接派人下来。”
“你是说,青鸾君故意给消息了!”牛头如梦初醒,“亏我们地府还这么信任他,他倒好,直接把我们都给买了!”
“这只是一种可能。”谢必安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先把事情压下去会比较好,“这两日我们就留在地府,人间的鬼魂也不要管了,有缘分的自然会从洛川进来,其他的我们现在也没空管,左右都是天界那帮家伙惹出来的事儿……先控制住地府,等阎罗大君醒来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至于那个内鬼,总有按耐不住的一日。”
他一条条布置下去,牛头与马面仔细听了,然后照做。等全部安排完,都已经过了大半夜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谢必安用诀压了自己有些躁动的魂火,生怕回去伤了还在休息的范无咎。可回到院子里,他发现屋内还亮着灯,范无咎因为吐鬼而重新变回清瘦的身影映在窗上,被拉得有些长。
不知为何,谢必安顿时觉得心里安稳了很多,魂火也跟着安定了下来。他拉开门,发现范无咎正缩在小榻上看书,还是上次他们带回来的话本子。
“都弄好了?”放下书,他问道。
“嗯。”谢必安答道。
他慢悠悠地换了一身衣服,然后自顾自地躺在了小榻上。范无咎则换了个姿势,好让谢必安枕得更安稳些。
“累了?”范无咎伸手罩住了谢必安的双眼,手心里偶尔有微微的触痒。
谢必安嗯了一声,拉了他的手放在胸口:“让我休息一会儿。”
范无咎没有回答,由着谢必安摆弄自己的手。他低头,没有绑起的黑发散落,撒在谢必安的脸上,弄得他有些痒。
“去床上休息吧。”范无咎突然道,“累了一个多月了。”
谢必安有些意外,但他应了,两个人在床上如同以往一样相拥而眠。
范无咎睡得很快,而谢必安则有些睡不着。他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天界还可能有的动作,盘算着还在地府的贪狼君和阎罗大君之间的关系,还盘算着之后自己还得干的活儿。
范无咎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失眠,迷迷糊糊伸手拽了他一把,然后把自己埋的更舒服些。
爱人在怀,谢必安顿感压力消散。
算了,他想,今天就不要去想这些东西了,还是先陪无咎好好休息吧。
第10章 秋后算账
原本谢必安已经做好了和天界打持久战的准备,可这场战斗还没有吹响号角,就被人决定了胜负的走向。
阎罗大君回来了,而且他之前因为为了维持六道轮回而造成的损耗恢复了很多。他回来后看着地府一片狼藉,也没有责怪众人,只是自己找了贪狼君,两个人上了一次天界,不知道和上面达成了怎么样的交易,那些被谢必安和孟婆扔下凡的神仙居然也都认栽了。
这一回,地府大获全胜。
说实话,在看到阎罗大君完好无损的回来的时候,谢必安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这意味着地府的局势绝对能够稳定下来,至少最近他不用再花时间帮着判官处理地府内务,能够好好放一个假了。
只是他想得简单,事实是,阎罗大君一回来就把他们俩留了下来,说之后给补上沐修。因为上次范无咎和谢必安打得声势浩大,现在一个地府里除了都是刑罚的地狱,到处都有着没有记录的鬼魂乱窜。谁放出来的谁得负责,因此谢必安和范无咎只能认栽,在地府各处搜寻跑了鬼魂,再一个个拖到往生井边。判官在一边照着阎罗的审判念,孟婆按着分量灌汤,最后再由牛头和马面扔到该去的六道轮回里。
这件事儿说大不大,但是很麻烦,两个人忙碌了大半个月才做完。谢必安原本以为终于能带着范无咎去一次人间,祭拜一下遗骨,顺便找一下范无咎当年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去了的魂火。可谢必安未料到阎罗大君还不让他们走,说是有临海神君相关的事情得解决。
这事儿原本应该和身为无常的二人没什么关系,毕竟他们只负责把横死的神君带回来,真正的审判自有天道做主。根据以往的经验,历劫完毕的神仙需要在功德簿上登记自己在人间的因果关系,划掉原本的劫数,才算是圆满。判官笔自有定数,不用地府人操心。
只是到这一回出了岔子。
不知为何,即使判官强行运笔书写,写在功德簿上的字迹也会很快消失。这是功德未满,历劫失败的迹象。这意味着,天道并不认可临海神君这一世的经历。
历劫失败不说,现在临海神君还是鬼的状态,自然无法回到天界。而让他长时间的留在地府,先不说天帝那老头子一天七八次的扰民传音,单单地府就不可能安生。尤其是谢必安,阎罗大君丝毫不怀疑,他绝对会找机会把临海神君再一次灌傻了扔到井里。
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趁早解决为妙。
所以,当谢必安带着范无咎来到阎罗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孩童身量的临海神君做在大殿边缘,脖子上还挂着当初自己拉他时用的那截破草绳。
范无咎尚且有些迷茫,不知为何;谢必安心里却有了几分较量,但面上不限,依旧按照老习惯,行礼后站到了判官边上。
殿中还有鬼魂等待,因此阎罗大君也未停下审判。只是偶尔他会装作不经意瞟向站在左侧的黑白无常,到反而让判官和范无咎心里有些发毛。
时间一长,范无咎心里有些不定,便乘着鬼魂哭诉的时候偷偷问判官:“怎么今日阎罗大君还叫我和老谢来了?平日里这事儿和我们无关。”
判官微微朝左后仰了仰身子,小声道:“估计是和临海神君有关。你没看到他还是个淹死鬼的样子?变不回去了!”
他话虽说着,手中判官笔却未停:“天界那群神仙不都得登记嘛,他登记不上,回不去。阎罗大君自然得查清楚,所以大概叫你们来问问情况。”
这解释也算合情合理,但是也掩盖不住阎罗大君行为的古怪。
范无咎突然想到,这一切会不会和当初他们与临海神君的孽缘有关,心里不由得有点打鼓。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手借着宽袍大袖的掩盖,轻轻地拉住了他。
谢必安稍微用了点力道,把范无救胡乱飘出去的三魂五魄给拉了回来。
“别瞎想。”他微微俯身,在搭档的耳边说道,“横竖也是那家伙欠我们的,不不必担心。”
与地府的鬼魂不同,谢必安的魂魄是有温度的,说话间范无咎还能感受到耳边温热的气息。而此刻,那股暖意似乎也沿着二人相握的手,安抚了又些紧张的范无咎。
嗯了一声,范无咎不再把目光放在临海神君身上。
没必要。
审判很快就结束了,牛头马面押着拍成一列鬼魂去了地狱和往生井。顿时,整个阎罗殿显得空空荡荡的,反而让临海神君有些胆怯,犹豫是不是要继续自己的指控。
但是阎罗大君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直接点了他的名,示意判官拿出功德簿,开始了审判:“临海神君,今日本座应你的要求,当着你的面落款。你自己看看,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临海神君不言不语,眼睛死死地盯着已经自动打开了的功德簿。深蓝色封皮的册子哗啦啦翻页,而后突然停在了空白的一页上。
谢必安长得高,看到了那一页上,分明写着的是范无咎的名字。
而范无咎已死,入了地府,成了地府神仙,自然是功德簿不能写,也不敢写的存在了。
判官望了一眼阎罗大君,后者手中画了一个奇怪的符文,道:“放了判官笔,让它自己写。”
离了判官之手,判官笔却依旧稳定立于纸上,它似乎感受到了临海神君的意图,摇了摇笔杆子,但还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临海神君看的脸色发青,又道:“我不信!让判官拿着笔在写一次!”
判官无奈,只能再次下笔,但这一回比上次结果更差,连墨迹都留不下。努力了好几次未果,判官笔也干脆罢工了,跳进了笔筒里,判官拔了几次都没能拔出来。
临海神君自然是不愿接受这种结果的,他嘴中言语琐碎,让殿中诸人都觉得不齿:“我可是神君!定是你的破本子出了问题……或者是判官笔!……一定是你!阎罗!一定是你想要与天界为敌,就故意阻碍我的修行!”
他越说越起劲,看谁都是始作俑者:“不过你也别做梦了,就你现在所剩无几的修为,肯定是改不了的……你说,是不是谢必安?或者是范无咎!他们俩肯定乐意的很……死了都还不安分,还想害我!”
阎罗大君冷眼看着临海神君近乎疯魔地大喊大叫,让谢必安动手把他压在了大殿中央,右手一划,那本功德簿就自行落到了临海神君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是谁的命数?”
临海神君身子一僵,故意转头,却被谢必安拽着头发转了脑袋,看到了黑白分明的三个大字——“范无咎”,下面的一行小字则写着“初元三年二月十二,溺死,已入地府,不受轮回。”
他顿时无可辩驳,之前的装疯卖傻更像是一个笑话。
“不是你的命,自然写不了。”阎罗大君起身,自审判桌上走下,“既然来了地府,那就把原本是范无咎的命数,还给他。”
临海神君顿时浑身发抖,他下意识地想逃,却被谢必安拽住了喉间草绳。
“你以为你来地府是为了什么的?”谢必安见他有些发抖,故意补充道,“我已经和阎罗大君说好了,你是来偿命的。
“偿无咎的命!”
第11章 前世因果
功德簿上除了范无咎的名字,干干净净,但是临海神君越看,越觉得害怕,仿佛暗黄色的纸张之中下一刻就会变出黑色水鬼,吞了自己。
他害怕自己过去的一切被重新扒开,也怕自己失去了已经拥有的修为与权利。
但是在地府,人人平等,不管你是鬼还是神,是人还是妖,都只会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直视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再入轮回赎罪。
很快,马面就按照阎罗大君之前的要求搬来了一盆水,他哼了一声,把水重重的放在了临海神君的面前。
“你自己看看吧。”阎罗大君道,“我的确可以帮你修改命数,但是只有一次。如果你说出来的并非是事实,那么六道轮回与往生井都不会接受我的指令。
“你将生生世世,作为淹死鬼留在地府,不得修行。”
临海神君听罢,原本就只留下了两三分的气势更是卸了个精光。他颓然看着面前的那盆水,发现水中的自己是前前世下凡历劫的模样。
“这是轮回井中的水,能折射出一个人的过往。”阎罗大君见他已经动摇,语气反而放缓,带了几分诱导的意味,“你只需看着这盆水,然后说出真实的命数与八字,本座自会帮你修改命数。”
看着盆中不断浮现的过往,有他往日在天庭的快过时光,也有他下凡历劫时的意气风发,沉默良久,临海神君还是屈服于自己对于回到天界的渴望,点了点头。
见他配合,谢必安和判官也是松了一口气。前者主动解了镣铐,后者则是哄了判官笔重新出来工作。
临海神君一言不发,乖乖由着牛头动用了百幻蝶读了他的回忆,重现过往。
而他自己也重新回到了那一段过去。
彼时正是咋暖还寒时节,来自各地的书生进京赶考,匆匆忙忙地踏着未化开的积雪,沿着刚刚解冻的河流,朝着自己的梦想奔赴而去。
范无咎与谢必安都是其中的一员。他们与其他考生一样,选了一家听上去吉祥喜庆的客栈入住。平日里就在房间里温书学习,偶尔放松,就会到举行清谈会的茶楼小坐,也能结识一些考生,算是为了给自己进入朝廷提前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