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殿中尚有幽魂,二人只能等候在侧。谢必安让范无咎先回去,自己要和阎罗大君禀报一些事情。
范无咎担心,但也知道谢必安有自己的打算,并不阻拦。只是他在离开前轻轻拽了一下谢必安,示意他弯腰,然后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谢必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至于要不要做,他也有自己的计量。
幽魂被逮了下去,轮到了谢必安。
阎王大君一身黑色长袍,上面用红线绣了奇怪的纹路。他靠在黑色的石座上,双眼半阖,声音沙哑,显然是非常疲累:“怎么,你把临海神君弄成傻子去人间转世了?”
谢必安原本也没有想要隐瞒,便一五一十的说了,还不忘添几句话:“比起他当初所做之事,不过十之一二。”
他语气平静,说的话却让侍候在一侧的判官听了心惊肉跳:“没能让他去畜生道体验八苦,也是我下手还不够狠。”
“你就不怕天帝报复,牵连地府?”话虽说的吓人,可阎罗大君面色未变,就好似被踢下去的不是天界尊贵的神君,而是一个普通的游魂野鬼。
“去人间历练哪有不受苦的。”谢必安笑了一下,“上仙自愿帮孟婆试饮新汤,勇气可嘉,实乃天界众神的榜样。”
“你就这么和她同流合污去吧。”阎罗大君听他说的光明正大,有条有理,便也不再追究,“算了,原本功德簿上就记的他有一劫,早点应验了也好。”
谢必安听到这句话,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他刚想走,阎罗大君又道:“再过几日,你和无咎去一次人间。有个伥鬼,牛头马面修行不够,你们两个收了,顺便把我放在洛川那里的法器带回来。”
谢必安点点头应下,而后便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阎罗大君心里想的却是当初他带着范无救的半个魂火大闹地府的场景。那时的谢必安一身白衣血迹斑斑,凭借半仙之身硬是搅乱了往生井,打碎了三生石,还差点把那个临海仙君拖到了寒狱内冻成冰棍,牛头马面都被他一巴掌糊到了墙上,若非当时的青鸾君因为自己的伤情下地府临时插手阻止,怕是地府都要被他拆完了。
“看来我还是错了。”阎罗大君转头对判官说道,“不然……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判官笔顿了一下,墨汁染黑了生死簿。
反应过来后,判官连忙用法术抹去了污渍。
他没有作答,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在地府,而在天界。不管是谢必安还是范无咎的,害了他们的人都在天界。
就像自己和孟婆一样,在地府的,大多都是被天界放逐的神仙。
回了居所,谢必安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他长舒了一口气,准备叫了范无咎去为日后抓鬼做些准备。
只是范无咎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他坐在小榻上,脸色不太好。
“说吧。”少年声音略带沙哑,“当初除了分了一半魂火,还有什么是你没说的。”
谢必安沉默,开始思考要怎么编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好让范无咎别再纠结。
然而范无咎和他自生前便相识,熟悉他的各类小动作,见他此刻沉默不语,眼睛盯着地面,就知道他肯定在思考如何隐瞒自己。
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把自己瞒得滴水不漏,范无咎想。
于是他换了个办法,伸手抓了谢必安的腰带,把他拽到了小榻上,自己居高临下压在他身上,盯着对方灰黑色的眼睛,再一次问道:“当初你还有什么是没说的?”
谢必安倒是很享受这种被他掌控的状态,因此也没反抗,只是伸手揽了他的腰,好让范无咎靠得更舒服些:“当初发过誓,和天界有关的不能说。其他的我都告诉你了。”
范无咎知道,这是绝对不会开口的意思了。
他也没丧气,只是觉得有些无力。毕竟当初拖了后腿的是自己,害得谢必安丢了天界仙位的也是自己。纵然知道两人的关系不会因为这些外物而改变,他也还是会觉得,如果当初谢必安没有认识自己,说不定日子过得更加逍遥快活。
“别想了,”谢必安似乎猜到了范无咎的想法,摸了摸他略有毛躁的黑发,安慰道,“决定都是我自己做的,而且错不在你,你也是受害者。”
他稍微起身,好让范无咎靠的更加舒服些:“即使能去,我也不愿意的。”
天界可不会有无咎,谢必安心里补充道。
他就是这么一个重色轻事业的人。
两个人在榻上胡闹了一会儿,就去收拾东西了。身为鬼差,如果要去凡间抓鬼,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毕竟凡人脆弱,一个不当心被卷进来就容易没命,而且鬼魂无形体,想要在人间过日子,相应的符咒也是必需品。
林林总总,东西全都收拾好已经是大晚上了。临走前孟婆还叫马面传话,要他们带一点无根水回来。
范无咎应了,然后把铁链缠在了自己的右臂上,左手则拎了阎罗大君给的特制槐木盒,准备出发。
等他赶到渡口的时候,谢必安已经在船上等着他了。他伸手,引了范无咎上船,两个人十分亲密,而摆渡人也装作不见,竹竿轻点,驶向了黄泉尽头。
第4章 为虎作伥
风水里认为,河流能够联通地府与人界,跨过河流或者从桥梁的下面走过往往就是跨越生死的行为。对此,黑白无常表示他们说的没错,只是大部分凡人即使过了鬼桥,也看不到地府罢了。
摆渡人把船靠在了浅滩上,拱手示意,谢必安颔首,再扔了两个铜板给他。
等乌篷船消失不见,范无咎问道:“怎么他还收钱?”在他的记忆里,那个摆渡人就没要过报酬。
“他的钱不是给自己的,是给他女儿的。”谢必安撑起伞,把阳光挡在了自己和范无咎之外,还拉住了急着朝外跑的范无咎,“他女儿欠了地府债,结果是他来还,结草衔环罢了。”
范无咎想到了之前自己处理的一桩案子,心下了然,便不再多问。
黑白无常的目的地是翠微山,也是当地土地神的居所。翠微山山势陡峭,草木葳蕤,内里有着许多的奇花异草,外围有着一圈山岚之气,凡人大多甚少进山,因此此地很少出命案。
这一回山中居然有了伥鬼,还已经成了大凶,跟着那大虫害了数十人,成了当地大患,故而土地公求了地府,想让他们帮忙解决厉鬼,超度亡魂。
等黑白二人到了山脚下时,土地公业已等候在侧。他拄了个桃木拐,鹤发白眉,生的矮小,却很精神,动作也利落。他带着两人一路攀登,沿着一条小路进了浓雾笼罩的山谷。
一路上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自己的担忧和传闻:“老小儿这会也是无被逼奈,那大虫和鬼忒精怪,根本捉不住……我原本指引了山下猎户设下陷阱,却被那伥鬼全部点破,前几日还偷偷下山报复,把我好好的一根拐杖给折了,这根还是我临时借的……翠微山本是个挺好的地方,现在被他们折腾的没人敢来了,我的桃树都被他们弄枯了……”
“伥鬼吃了几个人的魂火了?”范无咎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
“嗯……”土地公掰了掰手指,“大概有十一二个了吧。还有几个现在还昏着,也不知道魂火会灭。”
范无咎皱眉:“为什么现在才来报?”
土地公支支吾吾,但看着谢必安“友善”的笑容和范无咎手上的锁链,还是如实回答了:“因为之前的十一二个人,他们都回家后才死的,而且个个死法不同。所以老小儿当时以为,他们没在山里受伤。”
听到这句话,谢必安和范无咎对视一眼,范无咎是惊讶,而谢必安却眯眼,难得摆出了一副觉得棘手的表情。
不愧是阎罗大君亲自交代的案子,的确难搞。
土地公送他们到了虎穴附近,便不敢再靠近,指了方位就溜了。不过范无咎原也不指望他,自己放了锁链,就沿着巢穴附近的痕迹走了进去。
虎穴位于山谷深处,内里有着浓重的血腥气,还能看到在绿叶之下的斑驳白骨,脚下泥土松软,偶尔却能踩到尖锐的硬物,应该是碎骨。
范无咎走在前头,后头谢必安慢慢跟着,他偶尔会蹲下来扒拉那些骨头,还拿了几块放在了袖子里。
两个人越走越深,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也越来越浓。最后到了巢穴内,里面的场景却让人大跌眼镜——不同于在外的血腥,里面收拾的很干净,丝毫不见白骨与血迹。那伥鬼还用柔软的稻草和红布帮大虫铺了地面,看上去倒是个像样的居所。
谢必安摩挲着伞柄,心里的猜想逐渐成型。
范无咎在巢里兜了几圈,都没发现有野兽存在的踪迹,便道:“我们去村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谢必安点点头,刚想说自己发现的线索,就被外围传来的一阵虎啸打断,然后便是野兽缓慢踩踏在碎骨之上的声音。它身形半隐在昏暗的入口,虎背上坐着的,便是她的搭档,一个穿了一袭血衣的鬼新娘。
那只大虫,现在带着它的伥鬼,回来了。
范无咎毫不犹豫,锁链马上脱手,流星锥破空而去,直击伥鬼。伥鬼反应也快,立马抽身后退,范无咎欲追,却被大虫扑上面来,不得不停步后退。
他锁链尚未回手,不便抵挡,但此刻谢必安已经赶到。他将伞横于胸前,挡住了大虫凶猛的一爪,利爪在伞骨之上滑出火花,二者平分秋色。
大虫一击未得,想再寻机会,却不料谢必安根本没有给它留下任何余地。他伸手似爪,直接越过血盆大口,硬生生揪住了大虫的后颈皮,然后全身发力,一把抡到了石壁上,断了它的骨骼。大虫还想反抗,却被谢必安用伞骨抽打在了内腹,只能疼的打滚。
鬼新娘骇然,没想到这个白面书生似的鬼差却力大无穷,比起那个凶神恶煞的下手更狠。而范无咎也是乘此机会寻了破绽捆了鬼新娘,把她拖到了大虫旁边。
大虫大约灵智初开,知晓大难临头,却还拼命朝着鬼新娘爬去,努力想把她护在身后。那个鬼新娘在发现来人是黑白无常后更是悲戚,大骂老天不公。
这一类的话语范无咎和谢必安在以前听的多了,也无所谓。他们骂管骂,但是也改变不了被送回地府接受审判的结果。
只是这一回与以往不同。以往的伥鬼大多都是为虎作伥,被吃了后魂魄被抓住,被迫引诱凡人给老虎当晚餐;这一回主导的是鬼新娘,她生吞了数十人的魂火,可修为不见长;那只老虎更是灵智浅薄,也没有吃过人的血债,根本算不得是债主。
所以把鬼送回地府前,他们必定得问出真相,不然根本无法救下其他人。
“那老虎没吃过人。”谢必安看着鬼新娘,伞尖却戳在野兽的心脏上,“那你是怎么成为伥鬼的?”
鬼新娘知道关系败露,却也不恼,只咧嘴大笑:“那又怎样?反正他们都死了!”
“说出来,你还能少吃点刑罚。”范无咎厉声道,“他们的魂火在哪里?”
冷哼一声,鬼新娘道:“我不知道。”
谢必安见惯了硬骨头,因此只是将伞尖往前推了几分,故意搅动了几下,道:“你不知道不要紧,这只老虎总归知道吧。”
大虫痛极,但也努力憋着,只是谢必安下手越来越重,最终还是忍不住哀嚎起来。鬼新娘听了相依为命的野兽哭嚎,脸色也愈发难看。
谢必安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干脆利落的取了老虎性命,然后把它的魂魄收到了伞里,转头对着范无咎道:“回去罢,上了生死簿,就都清楚了。”
范无咎知道他要演戏,配合道:“嗯,搜魂容易魂魄碎裂,这头野兽肯定扛不住。”
他们俩话越说越吓人,还提到了好几种地狱的刑罚。被拖着的鬼新娘越来越动摇,终于在离开洞府前,说出了实情。
第5章 亡魂混战
“我的确是伥鬼。”鬼新娘眼眶里蓄满了血泪,颤抖着说道,“我帮着那头老虎杀了我的寄主,所以我才成了它的伥鬼。”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切,包括那个教我夺去魂火的方法的人。”她十指丹蔻血红,看着骇人,此刻却在轻柔地抚摸着失去了光泽的皮毛,“只求你们放过它。它已有十数年修为,可以开蒙成精,也从未伤人,不应该死在这里。”
范无咎听此,朝着谢必安比了个分头行动的手势,后者会意,便继续逼问,而他自己则先行下山,去了墓地查探。
“我本是新嫁娘,出嫁那日路过山下小镇,又恰逢大雨,就借住了一晚。”鬼新娘闭起眼,似乎不再愿意回忆痛苦的过往,“谁知那竟是我不幸的开端。”
初到镇上之时,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对劲。镇中人大多都是男子,见有新娘经过,虽然言语上打趣,但也不算太过分,还热情地指了路。
出嫁的队伍按照他们指的方向继续出发,却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只修为颇深的虎妖,虎妖杀了所有的侍卫,却因看中新娘的美貌而独独掠了它去。他于月圆之夜耽肉饮血,让新娘受尽折磨而冤魂不散,成为了自己的伥鬼。自那以后,每每虎妖需要吃人修炼,便会逼新娘下山色诱男子,为他带来新鲜血肉。
“我本以为是我命不好,成了伥鬼。可我不愿害人,因此见到镇中人因我上钩,总会想方设法提醒他们。”鬼新娘止住了血泪,脸上血迹可怖,“谁知有一日我赶走一人,却在他回家后听到了被劫当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