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饮恨地一口含住了男人的肩膀,发了狠地咬下去,想要以牙还牙。
崔琰一声不吭地任凭他啃咬着,只盼着他能好受一些。
一阵剧烈的绞痛从傅宣的胸口往四处扩散,他粗喘着气,强撑着思绪,怕此时不说,日后再无机会和崔琰讲清。
他压住咳嗽,从袖子里将珍藏的瓷瓶拿出来,硬塞到男人手里。
崔琰蒙在鼓里,不知他是何意,捏着瓶口问询道:“这是什么?”
傅宣合拢他的手,柔声道:“生子药。”
“是我痴心妄想,竟然竟然想为龙君留下不堪卑贱的骨血,你不愿碰我是对的。”他说得无比平静,宛若这一切和自己毫无干系。
崔琰握紧瓷瓶,拼命摇头,“不不是这样的!阿宣你听我解释!”
“不必再说什么话来欺我!”傅宣显然不敢再相信他的说辞,用食指堵住了男人的唇瓣,强说道:“其实这药挺难吃的,又苦又腥吃多了还会掉头发,不吃也罢。”
他捉着崔琰的手腕,轻轻抚摸亲手为男人系上的手绳,断念道:“这里面绑着的头发也是我掉的,根本不是特地为你剜的青丝,想来也是晦气的很,你若日后觉着碍眼丢掉、烧掉怎样处置都好。”
崔琰哭笑不得,难道他痴傻到连掉发和剜发都分不清吗?他的阿宣就如此想要和自己撇清关系?
“我不会丢掉的,阿宣给我的东西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丢掉呢。”
傅宣心想你连我都不想要,谈何喜欢我给你的东西,但他懒得同男人争辩,释怀地说:“随便你吧。”
崔琰虽给他灌了不少神力,可傅宣半点没有求生的念头,即便给他再多的神力也只能勉强吊着他的性命。
“我爱你!傅宣!”崔琰握着他的双肩将心底话和盘托出,什么仙尊檀伐,他只知道自己深爱着眼前这个人,爱到死去活来,非这人不可。
见傅宣没有任何反应,他又重复地说道:“我说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只能说他过于自信,傅宣充耳不闻地拧着眉头道:“崔郎你掐的我肩膀好疼啊。”
崔琰闻言,忙松手,怕折坏了手中的这朵娇花,自责道:“是我没个轻重,现在好些了吗?”
傅宣满意地点点头,但又很快地咬住嘴唇,像是在冲男人撒娇似的,拿脑袋蹭着崔琰的胸膛,软声道:“肚子疼,腰也疼。”
崔琰心都要被他掰开揉碎了,自己已经施法将他肚皮的伤口弥合,可并未见到他腰上有什么外伤,只当他是难受地满嘴说胡话,便轻轻拍着傅宣的后背,哄道:“只要你好好的陪在我身边,想怎么折腾我都好。”
他心里想着,若自己不做神,是不是便不用和他的阿宣分开了?
可崔琰立马掐断了这个可怕的想法,他可以这样自私,选择沦为魔物,但他却不能擅自为仙尊做决断。
崔琰无奈地垂头,吻了吻傅宣的发梢,“不论神鬼妖魔,没有人可以将我们拆散的,除非我崔琰魂断九霄。”
第63章 食言
混沌的空中,魔气与道气混为一体,忽明忽暗,直晃得人眼睛疼。
许如枫有了魔域的鼎力相助,实力自然强悍不少,纵使是修仙大派的宗师沈林杨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加之有不化骨从中搅乱,反倒是许如枫逐渐占据优势。
他脚下腾着一团乌云,洋洋得意道:“沈林杨,你自诩天机神算,可有替你自己算过何时毙命?”
沈林杨双拳难敌四手,不慎被不化骨的阴气所噬,捂着胸口接连倒退了数步,他用剑戟抵着地面,留下了一道深长的拖痕,他凛然说道:“以身殉道,实乃丈夫所为!许师弟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我错?”许如枫心有不甘,言辞激烈地说:“我变成非人非魔究竟是何人之过?沈林杨,若非师祖偏心你,趁我下山之际偷偷把上清派的秘法悉数传授与你,今日大成之人便是我了!我天资聪慧,一点就通,样样都比你要出色许多,凭什么?天道不公!选你不选我!”
他气急败坏,居然使出上清派严令禁止的术法,看着脚下的乌云一点点汇集,许如枫愤慨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要逆了这天下,让上清派三万教众为我所用,而你沈林杨就只能死葬在此地,永世不得入轮回道。”
“疯子!”
沈林杨怒斥道,一手握着剑戟,想继续迎战,可不敌三分魔气,便又败下阵来。
“别再管我了,崔郎。”
傅宣看局势越发地恶劣,更为沈林杨捏一把汗,自己只是一介艳鬼,是死是活价值并不太大,说不定灰飞烟灭,化为尘埃,还能滋养滋养土地,也算是物尽其用。可沈道长不同,他为人正直,是世人的楷模,若他死了,是上清派莫大的损失,何况他的那些小道长该当何去何从,将他视为信仰的凡人百姓又该如何自处?
他虚弱的抓着崔琰的手腕,低声说:“去帮帮他吧。虽然你无法插手人间事,可现在有魔域的人参与,你难道还能坐视不理吗?”
傅宣知道,男人虽然不爱自己,但他对于凡界却是十分的上心,当初在冥府时,男人老是整宿整宿地批阅凡人的命书,事必躬亲,崔琰虽不是个合格的夫君,但却是个合格的阴司冥王,如今人魔两界混沌不堪,他没有理由选择袖手旁观。
崔琰看着傅宣这副样子,根本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片刻,但阿宣说得对,只要自己还是真神一日,这担子便松不得,解不得。
他只好暂时先将傅宣放到安全的地方,承认道:“阿宣,我会尽快回来。”
傅宣唇色惨淡地朝他笑了笑,淡声说了一句‘好,我等你’。
许如枫再强大在崔琰眼中,也不过是个区区魔物,连阿修罗身边的左右护法都抵不过的货色,哪里有资格成为自己的对手。
只见崔琰腾空幻化为一条黑色的真龙,盘踞穿梭在乌云里,震耳的龙鸣声划破长空,不过片刻,许如枫身边的魔气消散殆尽,发丝变成银白色,堪堪只剩下一口气了,已经完全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他如同一只丧家犬一般,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低声呜咽着。
此时此刻,许如枫设下的结界没了,围在鹿城的巨型黑幕也开始变得四分五裂,细小的碎片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形成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风雪。
因为失去了许如枫的术法操纵,不化骨竟然慢慢恢复了正常的面貌,虽然他的行动已然无法和常人一般,可却拥有了和正常人一样的思维和记忆,他听随本心,一点点朝着傅宣走过去。
傅宣因为体力急速下降,其实也是半阖眼的状态,可对方来势汹汹,他以为是自己大限将至,便艰难地撑起来眼皮看去,而眼前人也令他再次错愕了一番。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可置信地说道:“梁公子?”
面前此人和梦中的梁舜京长得一模一样,要说不是本尊还能是谁呢,傅宣以为自己真的快死了,竟然连梁舜京都能瞧见,他自嘲地伸过手去想要拉眼前人,喃喃道:“梁公子,是来接我走的么?”
生前自己被梁舜京所抛弃,死后梁舜京是后悔了,才来寻他?
傅宣并不想在弥留之际考虑许多,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在黄泉路上孤零零地一个人。
梁舜京并没有及时伸手去握住傅宣,而是缓缓伸出手掌接了一片雪花,想要递到傅宣手里,可是雪立即在掌心化成了冷水,他接连试了几遍还是不成功。
他忽然双膝跪在地上,泪水若豆粒砸落在地,“傅宣,对不起,没能陪你看冬雪,是我食言。”
“你有何对不起我,你娶官家女便娶吧,前尘往事休再提了。”傅宣苦笑着,也跟着哭了起来,他心中有太多疑惑,太多怨恨无法化解,即使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要知足常乐,不要介怀,可事实并非那样简单,若天底下恩怨都能一笔勾销,世间又岂会有这么许许多多的痴男怨女呢。
他以为他忘了,他以为他可以忘了,可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罢了,再见到梁舜京,心中依旧做不到心如止水,平静无波。
梁舜京难掩悲恸之色,“我以为我这辈子,没有机会再见你了。阿宣,当初是我心术不正,联合那裴准玩弄了你的真心,可我虽然狠毒,但我对你也算动了真情,我梁舜京发誓我没想过要害你!”
傅宣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裴哥哥?”
现在他们俩人都已不是人,没有必要再对他隐瞒,梁舜京点了点头,坦诚道:“裴准想要保住头牌的地位,而我在金陵台无聊正好缺一个乐子。可害你滚落石崖都是裴准的主意,是他伪造了我的信笺,把你骗了出去,阿宣你要相信我!”
一个乐子?头牌的地位?
傅宣为自己短暂痛苦的一生感到无比的悲哀,泪水滚滚淌落,“原来我的用处是在这。竟然连裴哥哥都在算计我”
第64章 出关
从前,他想要找到家人,想要找到死因,可现在当所有的事实真相血淋淋摆在他眼前之时,傅宣的心中却没有半分的高兴与解脱。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自己仅活了十六载春秋,过得竟如此悲凉、可笑,以为在南风馆遇到了亲人,便掏心掏肺的认裴准做哥哥,结果却反被裴准算计而亡;以为觅得出路,可到头来梁舜京不过是同自己玩玩而已;以为死后嫁了个举世无双的好夫君,结果也是假的。
这世间统统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天上的飘雪已是越下越大,落在傅宣的发梢,眉角,衣摆惨白地积聚着,一如他荒芜冰冷的心境般,他的眼神空洞又暗淡。
崔琰加诸在他身上的神力已经开始逸散,他的鬼驱再没有能驾驭这神力的本领,他就像是个千疮百孔的陶偶,在一点一点地土崩瓦解。
梁舜京轻轻将手掌伸过来,又像是当年一样,对他笑着说道:“跟我走吧,阿宣。”
傅宣不知道梁舜京要带自己去到哪里,只知道自己连转世轮回的机会也再难把握地住,可他和梁舜京才是同道中人,因此他犹豫着将手伸了过去。
这时,崔琰忽然从空中落下,他看着傅宣和别的男人牵手交握的样子,压抑地怒吼道:“傅宣!你要去哪儿,你答应过要等我的怎么可以丢下我。”他越说,越崩溃,越说,越委屈,径直冲了上去,把傅宣从梁舜京手里抢夺了过来。
傅宣被他的蛮力拉扯地疼痛不已,剧烈地咳嗽起来,可也正是因为崔琰的强悍,傅宣居然神奇地鬼魄开始凝聚起来,眼神也变得有了些光彩。
“崔郎”他轻声唤着崔琰,目光不断地汇聚在一起,冰冷的小手抚上崔琰的脸,那样轻,那样柔,那样珍重,那样舍不得,泪水早就不知道流过几茬,他吸了吸鼻子,决定再为自己犯一次傻,温声问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如果你舍不得我,阿宣愿意不入六道,生生世世陪着崔郎。”
舍不得,当然舍不得!
若这世间没有了阿宣,他也绝不会苟活,崔琰眼眶红红的,刚欲开口,想将所有的心底话告知与他,天空中便斜斜地照下来一道七彩祥云,云团之上矗立着大司命——卿寻。
他义正言辞地劝说道:“冥王大人,速速放手吧,你难道忘了我们的君子之约了吗?”
崔琰闻言,不由地攥起拳头想要打破这该死的约定,可当他一想到他和阿宣美好的将来,还是选择隐忍,只能默默地松开了傅宣的手掌。
可崔琰并不知晓,这次的绝情松手,等他二人将来再相遇后再想牵起时,已是为时已晚。
傅宣手上刚有一丝温度,又冷淡了下去,他兀自收起眼泪,收起爱意,将所有的一切都封存,清空。
其实这个答案他早就有所准备,可真当意中人亲自将他抛弃,打算奔入他人怀抱时,那份难过心痛是无法稀释的。
他随手抹去了脸上的眼泪,语调出奇的冰冷,像是完全变了一副面孔,“崔琰,祝你佳人在抱,得偿所愿。从今往后,傅宣与你天上人间,死生不复相见!”
话一说完,傅宣不再看他一眼,便义无反顾地同梁舜京消散与风雪中。
“傅宣!”崔琰咬牙喊道,恨不能立即追上去,可一旁的卿寻阻止了他,“冥王大人,休再耽误檀伐仙尊的康庄大道!”
明明知道阿宣马上就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可崔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有一种再难拥有的错觉,心脏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
彼时,开在黄泉的曼珠沙华,全数枯黄凋谢,阴司又成了当之无愧的地府,无花无草,死气沉沉。
彼时,三十六重天上的万象天宫也发生了奇观。
只见各种各样的灵鸟不知为何从四面八方而来,围聚在半空中悦耳地低鸣,仿佛是在举行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坐在蒲团上闭关多时的祝星战神猛然睁开了眼睛,那些在人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仿佛是一个个陌生又痛苦的故事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回闪。
而当年他和岁宴的约定也是历历在目。
祝星的脸上满是愧疚与自责,若非因为他动了春心,这一切事情便不会如此。
当年,檀伐身陨,历劫十世才能圆满,他眼睁睁看着崔琰陪着檀伐度过了九世,竟然心生羡慕,想着若自己能和崔琰相守百年,不管付出何等代价,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