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勾人
河里的水位不断漫上来,涌动着一个个巨大的水浪拍打在他们身上各处,更有如发丝般浓密的水草攀岩而上,绞缠着他们的手脚,试图将他们拽到深不见底的河中。
小道士们应接不暇,‘砰嗵’一声,手滑地将轿子摔在桥上。
“唔嗯!”傅宣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侧倒到轿子里,脑袋里嗡嗡地叫。
崔琰本想帮他,可一个小道士不巧地掀开了帷裳,他只能先行再次钻进傅宣的袖中躲好。
“裴裴小姐,索桥快要塌了,我先带你过去。”小道士抓起傅宣的手,将他从轿中拉起。
“师兄!救我!”另一个道士道行不高,被水草捆住了双腿,深绿的水草将他下半截团团围困,像是在包肉粽子似的。
他拼命挣扎,水草伺机侵入他的伤口,亮出两排锯齿撕咬吸食着他的血肉,小道士痛得近乎昏厥,两只露出白骨的手紧紧抱着铁链,以血肉之躯与水妖殊死抵抗。
小道士果断挥剑,斩断了水草,傅宣也弯下腰帮忙,连拖带拽地将人救了上来。
那些被斩落的水草像是失去了操控,松开缠绕掉在桥上,上面一排排吸盘似的触角吐出墨绿色的浓稠浆汁,应该是水妖的血液。
小道士背起将死的道友,身后被猛地推了一把,只听身后传来闵行师兄的声音,“你们快走,这里由我来断后。”
说罢,闵行从袖间扯咬下一口布迅速包扎好伤处,眼神凌厉,熟练地掐出上清派独创的翻天印,势与这水妖决一死战。
“可是”小道士心中不舍,但想起门派的大义,咬牙道:“好,那我先带师弟和裴小姐走了,师兄保重!裴小姐务必跟紧我。”
傅宣重重点头,不自觉地护着袖口,一直跟在小道士后面奔命,总算在锁链断开的最后一刻,跑到了河对岸。
劫后余生。
两名小道士看着摔落河中的同门,不知他们现在是生还是死,而结界已经重新闭合,如果无法消灭许如枫和不化骨,他们可能都会命丧于此。
伤重的小道士躺在地上,撕裂的伤口不断渗出脓血,艰难地说:“闵言师兄,你别管我了。带着裴小姐逃命去吧。”
“闵徵,师兄好不容易将你从鬼门关里捞起来,怎么能不管你!”小道士红着眼替他上药,
虽然闵徵流了很多血,看起来吓人,但好在没有致命伤。
他帮师弟包扎完后,安心不少,适才留意起这个假冒的‘裴小姐’,刚刚他倒是挺勇敢的。
人在不知道危险何时降临的地步,最是心悸,往往这种时候最容易对人敞开心扉。
小道士坐到傅宣身边,将手帕递给他,好心地说:“擦擦吧,刚刚情急拉你,冒犯了。”
傅宣有些意外,低头觑了眼手掌上沾着的血渍,道了声谢,拿起手帕细细擦拭了一番,问:“那那个你还要吗?”。
小道士耳后浮了一大片红,嘴笨地不知怎么开口,竟下意识地去握起身边摆着的佩剑,剑上按得有些发白的指尖多少能看出他是真的很紧张。
“不不用了。”小道士羞涩的看着傅宣,不过脑地夸道:“莱生你穿凤冠霞帔的样子真好看。”
说完话他才知道失言,抓耳挠腮地找补:“我的意思是我的嗯”
傅宣嫣然道:“没关系,你不必再喊我裴小姐。我们刚来鹿城便被设下埋伏,可见许如枫早就知道了我们的意图,无论我是不是真的裴满,他都不会放过我们。”
小道士一脸尴尬,他当然知道许如枫那狗贼已经识破他们的伎俩,所以他压根不是因为此事,而是因为刚刚自己对莱生说的那番不尊重的话感到无地自容。
但既然莱生想岔了,他也不再纠结,接着莱生的话继续说:“此处并不安全,等我师弟醒了,得尽快离开。许如枫故意放我们进来,一定还有更阴毒的法子等着我们,只希望师尊能早点找到我们。”
傅宣不怕许如枫使出什么损招来,就怕他躲着不出来,派些水妖之类的精怪来拖延时间,消磨他们的意志。
他现在看开得很,反正只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崔琰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抱住他的小命。
“莱生你也先休息会儿吧,现在摸黑也是白费心思,不如等天亮了再寻出路。有我看着你们,不会有危险的。”小道士尽管也十分疲惫,但想到自己是师弟和莱生唯一的依靠,挺了挺笔直的腰杆,无畏地揽过重责。
虽然傅宣很感动,但是他此刻一点困意也没有,反观还是这个小道士比较累,“要不你先睡吧,我现在人挺精神的,等等我困了再换你守夜吧?”
小道士嘴里说着‘不用’,但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臊得他赶紧坐下,背过身躺在师弟旁边,轻语道:“那那麻烦莱生小兄弟了。”
他是真的太累了,刚经历一场恶战,又背着师弟走了好长的一段路,不过一会儿就已经鼾声如雷。
傅宣浅浅地抿唇一笑,只觉得这小道士为人倒是颇为仗义。
这时,脖颈后突然凉飕飕的冒着冷气,小蛟的眼神幽怨,两颗尖锐的乳牙蠢蠢欲动,“阿宣,你这勾人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改?”
傅宣瞥眼看着丑陋的小蛟,不敢妄动,“我没有。”
小蛟语气森冷,红信子上的倒刺勾过傅宣白嫩柔软的耳垂。
“阿宣又在撒谎,该罚。”
“唔嗯!”傅宣眉头紧缩,发出了一声闷哼。
崔琰,竟然!
在咬他的脖子,虽然不疼但是好痒。
他捂着嘴不敢出声,怕吵醒身边睡着的人。
傅宣只觉得脖颈热热的,像是有什么奇妙的东西流泻到他的身体里,幸好现在四周一片漆黑,若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他怕是要挖个地洞钻下去。
“吭嗯”傅宣描述不出这种是何感觉,漏出几声断续的鼻音,忍不住地想缩脖子。
第59章 怪相
可小蛟舔了舔乳牙,邪佞地眯着眼,对准刚刚尚未合拢的伤口刺地愈发地深。
“崔郎那是什么?”傅宣不自在地咬着自己的食指,快意如浪般向上荡漾,他居然会如此轻易就被支配,这种不可言说的滋味竟比从前更叫他沉沦。
“自然是外面的野男人给不了你的好东西。”崔琰淡声道。
每个物种都有独有的示爱方式,蛟龙一支自然也是有的。这种东西,只要遇到对的人,就能无师自通。
蛟龙的尖牙里含着一种神奇的液体,只消给一滴便能让人沉浸在满腔的爱意中,酣畅淋漓。崔琰也是变成小蛟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个本事,虽然现在自己还是不能抱傅宣,可是他也不想让阿宣苦苦忍着,所以一口气给傅宣注入了得有一小茶盏的剂量。
小蛟缓缓缠上他的手腕,脑袋挤进他的掌中,霸道地说:“你的手上还是有别人的气味,我不喜欢。”
变成小蛟的崔琰,嗅觉会比人形时更为灵敏,所以哪怕傅宣刚刚擦过一遍手,他还是能闻到小道士留在傅宣手中的味道。
傅宣被光怪陆离的幻觉折腾到珠泪泫然,他痛恨自己身体的诚实。
明明应该痛恨崔琰对自己的欺瞒,明明应该和崔琰保持距离,可是为什么他还是好喜欢男人这么对自己,而且男人现在还是一条比蛇更丑更可怕的蛟,他小声呜咽着,内心的背德感和精神的愉悦感让他痛苦不堪。
小蛟认真地吻遍了傅宣的手,直至完全染上自己的气味才遂了心意,挑剔道:“你嫁给我,就只能是我一人的,傅宣你要对我绝对忠诚。”
它盘踞在傅宣身侧,直勾勾地盯着浑身筋挛的傅宣,怜爱地拿脑袋蹭蹭傅宣娇艳欲滴的脸蛋,护食道:“阿宣累了也睡会儿吧,我不像某些人言行不一,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傅宣耻辱地吐了几口浊气,悲伤地瘪着嘴,鼻尖酸涩不已。
绝对忠诚心中早就一片凄然。
崔琰,连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怎么有脸要求别人来履行呢?
他们睡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才复醒过来,崔琰看着这两个小道士很是嫌弃,爬进了傅宣的衣领里。
小道士闵言扶起闵徵,问道:“还吃得消走吗?”
闵徵未拜师前是个不折不扣的糙小子,为了糊口几次命悬一线,受伤亦是家常便饭,他眼也不眨地说:“闵徵已经大好了,师兄不必担忧。”
闵言宽心地颔首,他狐疑地仰头看向天空,摸着下巴分析:“照理说早该天亮了,可是看这天依旧阴沉沉的。”
“师兄是说其中有古怪?”
“的确是有说不通的地方,要是师尊在这儿就好了。”
崔琰见他们说不到点上,只得在傅宣耳后低语:“你们入睡时我观过星象,这里的云月皆是死的,应该是披了一层假的星空幕布,所以若想等天亮再寻路离开,那永远都出不去了。”
傅宣听后,插话道:“两位道友,与其在这干耗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天亮,还不如主动去搏一搏。”
闵徵的意见同傅宣产生分歧,“可天黑对我们很不利,许如枫不知道在哪儿就布下诡阵,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
傅宣知道闵徵被整的有些发怵,肯定是说不通的,只好对闵言道:“既然意见不合,不如少数服从多数,由你来决定吧。”
如果他也不肯走,那自己就和崔琰去找路,总不能一帮人都囿于原地,什么都不做地等着活活饿死吧。
闵言犯难地拍着脑门,师弟和莱生说得都有道理,他一时也做不出抉择,犹豫了好一会才想出个主意:“要不问神吧?”
他怕傅宣不懂,细说道:“这是上清派入门时候学的一个偏门术法,我们师兄弟平时有什么难以解答的疑惑或是矛盾都会问神来决断。”
傅宣暗想,神就在我衣服里咕蛹呢!
他心塞地应声:“这样也好,全听道友安排。”
闵言从腰间解下荷包,取出里头的两颗桃木掷杯筊,闭目凝神。
“万化冥合,天人合一。上清派闵言,今请听神旨。急急如律令!”说完口诀,他将掷杯筊轻轻一抛。
为了避免‘神旨’不灵,崔琰只好使诈地将改变掷杯筊的卦象。
闵徵看后,拉长脸认命道:“天意如此,我们走吧。”
他们三个人手握着火把,即便如此也只能看清一小片地方。
闵徵走在队列中间,突然加快步子拉住师兄闵言,“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扑鼻的腐烂味?”
闵言也仔细吸了几口空气,皱着鼻子回道:“我也闻到了,这味道实在叫人作呕。”
傅宣对这种气味已是见怪不怪,以前在潜龙山经常能闻到各种味道的尸臭。
他有意引导他们的思考,装作求问的样子说:“两位道友,这会不会是尸臭?”
商贾的身上是带着铜臭,卖饼的大叔身上是油烟味,病逝的那些则多草药味
而这里的尸臭,与以上这些都不大相同。
同样是鬼魅,他能感受到此处的鬼所含的怨气像是要冲破天际,而且很可能不仅仅是一只鬼。
闵徵持剑的手臂轻轻颤动,刚刚的从虎口脱险,被这么一说遂有些草木皆兵,喘着大气呜咽道:“师兄,要不我们还是回到刚刚那处去吧,至少那边安全。前面若真是有死尸,那必定有烦,为什么非要以卵击石呢!”
闵言拍拍他的肩安抚道:“万事都有师兄在前面挡着。你若真的不想去便去刚刚那处等我们,师兄找到路再来接你,可好?”
小蛟见他们师兄弟二人聊得不可开交,探出脑袋贴在傅宣耳边说着风凉话:“此人为何如此墨迹,看他样子多半也活不过天明,干脆我现在咬死他吧!”
“你是冥王,不是魔域残暴不仁的阿修罗。”傅宣阴沉着脸,若崔琰能爬到他眼前,定能瞧见傅宣翻破天际的白眼。
第60章 弃婴塔
崔琰嘴里哪一句是玩笑哪一句是认真,傅宣已经分辨不清,他也不想继续花无用的心思去分清,很是敷衍地说了句,“不会。”
那头,闵徵小道士一听说闵言师兄想要让自己一个人待在这个乌漆嘛黑的地方,他心中的天平也在慢慢发生倾斜。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立即便改变了主意,咬了咬牙,决定继续跟着闵言师兄他们找寻出口。
闵言回过头来,同站在队伍最末尾的傅宣招呼道:“莱生,我们接着走吧。”
傅宣收敛起不自然的微表情,镇静地给予回应,不留痕迹地将小蛟硬塞回领口里。
闵言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故而抬手擦了擦眼,问询道:“莱生,刚刚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看见你身上爬了条长虫似的玩意?”
长虫?
看来不只是他会认错男人的真身,就连修道士也眼拙了。
“”傅宣抿着嘴唇,极力忍笑,但拧成一团的眉毛还是泄露了隐藏的情绪。
他摇摇头,压低嘴角说:“是吗,我怎地没有感觉呢?许是这里太黑,你将树杈落叶看成了长虫吧。”
“嗯,看来真是老眼昏花了。”既然正主都发话说没见到,闵言也不再纠结,继续走在队列的最前头带路。
“要不我还是将这个昏昧小道给咬死吧!”小蛟气鼓鼓地闹脾气,竟然敢当着傅宣的面叫他难堪,果然凡人最最烦人!
崔琰心中打定主意:将来等他的阿宣飞升后,自己一定要将阿宣牢牢锁在自己身边,省的被这些个不三不四的凡人蛊惑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