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这一幕不正是他离开皇宫时的场景么。
那时的母妃还这样年轻貌美。
小赵煦蹲在赵钱氏的膝前,天真无邪道:“母妃,我与皇兄乃一母同胞的亲亲兄弟,他又岂会害我。”
“赵琮乃秀坊宫娥所出,是你父皇嫌那宫娥身份低微,才将他养在我的名下。如今他权势滔天,身边又多好事之辈,你皇兄生性多疑,便笃定是我将他的生母逼死。等他清剿完宸王党羽的余孽,难保他不会对你下手。煦儿,是母妃无能护不了你周全。”赵钱氏抱着年幼的赵煦掩面痛哭。
“母妃,煦儿不想走呜母妃煦儿离不开您的。”
小赵煦死死抱着赵钱氏,任凭身边的宫娥怎么拽都拽不动分毫。
旧景重现,却依然让赵煦悲愤交织。他与母妃分别十年,再相见昔日那个笑容灿若云锦,纷华靡丽的美娇娘已经被赵琮困于福寿宫,白发苍颜,了无生机。
如果是寻常人家母妃早就到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年纪。
可他们偏生就在帝王之家,注定要沦为皇权的铺路石。
“赵琮荒淫无度,人人得而诛之。只要你将胸中那颗丹心挖给我,我可扶你即位,坐拥锦绣江山。”
暗哑如闷雷的声音牵动着赵煦的耳鼓,他环顾死寂的四周,并未找到这声音的来源。
赵煦冷厉地抬起眉眼,试图与那神秘的声源对话:“你是何人?”
而那声音突然狂躁起来,“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决然不会食言。若你心有顾虑,我可以先帮你把那碍事的夏姬给杀了,她的头颅就作为我们的凭证如何?你只管将心献祭于我!”
第27章 金都王殿(九)
一把尖利的弯刀不偏不倚地砸在赵煦的脚背上。
母妃的寝宫俨然变成了飞檐斗拱、金碧辉煌的奉天大殿,正中的蟠龙金椅工工正正地摆在他的眼前。
“心动了吗?赵煦你把刀捡起来只要轻轻穿过皮肉扎进去,将心剜出来,这把龙椅的主人就是你!”
赵煦捂住双耳不想被这声音所迷惑,大声斥道:“我是修道之人,对皇位权势不感兴趣。”
“呵,若真如你所说。你又怎么会进入到这里。赵煦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别忘了你骨子里有一半流淌着赵家的血脉,如何能舍得下金都的锦衣玉食,如花美眷。”
神秘的声音无情戳破了赵煦的伪装。
这么多年来他活在青城山里,不断给自己灌输得道升仙的念头,可是每到深夜他总是独立在萧索的穿堂风中,妄图将自己的那点苟且的心思吹散。但越是这样,赵煦反而变本加厉地想要下山夺权,控制不住地想要和母妃团聚,想要做个有情有爱的世间俗人。
人,总是两面的。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赵煦恼羞成怒地将那弯刀踢到数米之外,他痛恨这镜灵将他的秘密看穿,也痛恨自己没有坚守正道,匡扶正义,反倒为名利所累。
声音逐渐式微,一团黑蓝色的雾气逐渐聚拢在一起变成高挑的人形,可是它的脸上除了嘴巴没有其余的五官,看起来非常诡异。
这个奇形怪状,与人有几分相似的东西其实就是浮光窥心镜的镜灵,它其实是由人们的各种欲念集合而成的一种怪物,需要同被吸入镜中的人做交易才能不断地进化自己。
它看中了赵煦的心,且势在必得。
镜灵把刚刚被踢飞的弯刀又变到了赵煦的手中,哄骗道:“有我相助,即使没了心你依旧能活到耄耋之年,其实有没有这颗心与你而言无异。”
它将手掌贴在赵煦的前胸,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这颗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融为一体。赵煦被这镜灵说得有些魔怔了,居然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把弯刀,一点点地将刀尖抵着自己的胸口。
“对,扎下去!扎下去一切痛苦都能结束,你我都能得偿所愿。”镜灵再一次怂恿道。
刀尖扎破了赵煦的外衣,鲜血从缓缓流淌出来,将原本素洁的衣衫染得殷红。
“很好,再深一点。”
赵煦被这镜灵蛊惑得抛却了神智,醉心于它编织的美梦之中。
镜灵以为丹心唾手可得之时,却被赵煦身上释放的一股强大灵力所反噬,灵力穿过它的琵琶骨让它丧失了蛊惑的能量,它只好隐然离去。
这一下,也让赵煦彻底惊醒了过来,他猛然睁眼竟看见师父正讳莫如深地在他面前。
“师师父?”
“阿煦,你所见到的不过是我的一道残影。我知你凡心未泯,便在你下山前往你体内注入了这道护心符。如今这护心符破,你我的缘分已尽。阿煦从此以后山长水远,天高海阔,你不必再来青城山修习了。”
第28章 金都王殿
“不!师父!”赵煦想要抓住那道若隐若现的残影,可那影子在说完话后立刻烟消云散。
眼前的幻想已经破解,他通过了浮光窥心镜的考验,但却是以叛离师门为代价。
崔琰在天宫陪檀伐一阵后,想到还有傅宣这个傻子在等自己去解救,便不再流连于幻境,他通过浮光窥心镜勾连的暗道找到了静坐在龙椅上的赵煦。
“崔兄?”
赵煦先是被狐妖所伤,又是自捅心窝,嘴唇发紫地斜靠在椅背上,嘴里小声念着‘小楚’的名字。
崔琰了然了他的心思,“放心,我会将他救出来的。”
赵煦吃力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多谢崔兄了。”然后虚软乏力地阖上了眼睛。
崔琰是神,神是不会轻易为这窥心镜所迷的,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窥心镜的一个个密道内搜寻傅宣的踪迹。
“小楚奴家伺候人的功夫可还满意?”
“嗯,你这小浪蹄子确实有两把刷子。”
傅宣和小楚的谈话声近在耳畔。
崔琰躬身挤进那个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密道,来到了另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的陈设和当然他们在薛府住的那件客房很是相似。
而床榻之上,在行房事的主角竟成了小楚和傅宣。
傅宣正懒洋洋地趴伏着,罩在身上的大袖衫半掩半褪,犹抱琵琶半遮面般地护住了关键部位。
“我和你那个崔郎比,如何?”小楚弯身,痴迷地看着傅宣。
粗糙的手掌环着易碎的蝴蝶骨,如痴如醉地烙印下一朵朵杂乱踏血的落梅。
他情意绵绵道:“当然是楚郎”
崔琰的拳头几乎要握碎,上翘的凤眼合成一道平滑狭长的细线,从没有人敢这样戏弄他,“傅宣!”
但床榻上的二人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依旧热烈地上演着活色生香的戏码。
崔琰蓄怒地看着红杏出墙的傅宣,恨不得将他立即丢进那十八层地狱,叫恶鬼啃食他的魂魄,叫阴司的鬼役鞭笞他的全身,白天把他埋进万年的雪山之中,夜里再将他扔到滚烫的油锅里,让他死不安生,永永远远饱尝背叛自己的苦果。
床榻上的人的动静更大了些,内衫悄声滚落。
崔琰不禁凝眸静气,才意识到这不是傅宣的梦境,而是小楚的。
傅宣的腰上是有一道红色胎记的,这其实很败好感。每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崔琰都会看着那处嫌弃好一阵。
看来这个‘傅宣’是浮光窥心镜所设,可它千算万算却算漏了真正的傅宣身子上会有这么个骇人难看的胎记。
但也正是因为这道丑陋的胎记将崔琰从极怒中拉扯回来。
自己虽然答应了赵煦要把小楚安全带出去,不过他现在必须得让这个小楚接受些惩戒。
于是,他施法将幻化成傅宣模样的精怪强制安上了冥界里死状最恐怖的吊死鬼的脸,舌头像巨蟒的蛇信子似的往外垂着,舌苔又黄又厚,身体软塌塌的,皮肉微陷,眼睛里眼白占据了三分之二,鼻孔里还不断爬出可怕的小蟑螂来。
小楚原本还在同傅宣亲昵,可一闭眼的功夫,身边哪里还是傅宣,居然是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
吓得他顿时蔫儿了下去。事情虽然由他而起,但却由不得他轻易结束。
那吊死鬼抱着小楚又亲又摸,便宜占了个遍,把他里三层外三层榨干了才肯罢休。
小楚又怕又累,自己明明是个力能扛鼎的汉子,倒像是被玷污了清白的良家女,说不出多余的话,只是一个劲地抱着粗布棉被嗷嗷大哭。
崔琰倒是当做看了出好戏,等到戏散场了才装作姗姗来迟的模样把小楚送出了镜外。
傅宣脚步虚浮地被窥心镜一路引到了某处荒僻无烟的紫竹林。
在他仅存的记忆之中,自己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崔郎你在哪儿”
这片紫竹林很大,他兜兜转转奔走了几里路还是没有找到出口。
“翠珠,你从傅老将军那得了多少好处?”
男人的嗓音粗犷,心急地扒拉开绵软的包袱,不满道:“怎么就这些?”
“傅老将军是个脂膏不润的大清官,朝廷的官差又连夜来抄家,我哪里还能捞到几两碎银,倒是平白摊上个拖油瓶。”
一名仆人装束的俏丽女子糊弄地拍了拍手中啼哭的婴儿,“噢噢噢瑄儿乖”
男人粗手粗脚地将包袱捆了个死结,然后扛到背上,眼睛一眯,打起了这个孩子的主意,道:“翠珠,如今将军府被查抄,你往后就得跟着我过活。带着这么个孩子总归是个麻烦。”
翠珠闻言,也没了主意。她先前答应将这孩子带出将军府,本来也是为了多分些财产,现在出了府,这孩子自然失去了应有的价值,想叫男人给她出出主意。
“蒋哥,依你说这麻烦该怎么处置?”
男人解开了绣着芙蓉花的浅粉色襁褓,将这婴孩看了个精光,“小模样长得唇红齿白,还以为是个女郎,居然是个带把的。这几日金陵台的花妈妈来山中三清寺里烧香祈福,听说她收人很是阔绰。正好将这孩子卖了,我们也能置办些布料棉被,将这婚事乘早给办了。”
“蒋哥,傅家待我不薄,再怎么说瑄儿才周岁不到,平日又多和我亲近,我们不能替他找个好人家收养吗?”女人听说要把孩子卖给妓馆,突然有些不舍。
“你不懂,小倌自然是要从小养起的。翠珠你若要跟我,就收起你那妇人之仁。过几日花妈妈离开金都,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傅宣躲在繁密的竹林后,哀戚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心如刀绞,热泪迸流而出。
他蓦地后腿了一步,踩到一块硬石,发出了不小的动静,他心惊地以为他们要发现自己,但却是他多虑了,他们似乎听不见也看不见自己,而是正兴高采烈地往上山走去,嘴里还估量着能换到多少银钱。
第29章 金都王殿(十一)
崔琰找到傅宣的时候,傅宣还没有从梦中醒过来,反倒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口寒气逼人的冰棺中。
“傅宣!”崔琰朗声喊着他的名字,但并没有任何应答。
傅宣纤长浓密的睫毛很好地遮住了冻得通红的下眼睑,青丝和眉梢上还粘附着莹润细小的霜花,比起醒时更加恬静乖巧,惹人爱怜。
不过只要细致观察,就会发现傅宣眼尾处有两道深深的泪痕,他虽面无表情地躺在冰棺之中,但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疏淡、凄楚。
崔琰迫切地想将他抱在怀里,抚去他的潸潸珠泪,可是无论他怎么施法,巨大的力量像是砸在了柔软的棉花堆里,只是再不断地重复着无用功。
除了地面和房梁在剧烈地震颤,冰棺纹丝不动。
他不甘心地又施法了几回,可并没有改变结果。
“呵,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阴司冥王,九幽霸主嘛,怎的如此狼狈不堪。恭清你看他,夏姬此生见惯了凡人和妖精丧妻,龙君丧偶倒是头一遭得见。”夏姬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站着的便是大国师恭清。
他们二人都是白狐所变。
崔琰掌骨处的皮肉被冰棺所撕裂,他捏起拳头,骨肉分离的疼痛就成倍的加剧。
他阴骘地看着这两个如蝼蚁般不知死活的狐妖,从衣摆里抽出不轻易视人的神武——杜蘅。
北冥有异光,是以北海青龙作祟,阴司冥王奉天帝旨意除妖,青龙虽死,神魄聚于藤鞭。其名杜蘅,传闻杜蘅一出,百鬼生烟。
夏姬没有想到冥王会为这么个能力低微的弱鬼,亮出神武。毕竟当时冥王娶艳鬼一事,在妖界亦是闹得沸沸扬扬,众人都认为他是抹不开面子才娶得妻,对这妻室并不挂心。
她有些畏惧地躲在了国师恭清的身后,又言:“浮光窥心镜的时辰一到,他便要永远留在里面侍奉镜灵。就算你杀了我也没有用。”
“那本君只好屠尽狐族一支,叫整个青丘山都为我的娘娘陪葬。”
崔琰手中的杜蘅闪着幽暗可怖的蓝色光芒。
国师恭清审时度势地行了叩拜之礼,其实当夏姬从他手里借过浮光窥心镜时他就隐隐感觉不妙。后来等他赶到紫宸殿时,人都已经被吸进了镜中。
他自知惹了大,麻烦,想进来将人请出去,大不了挨顿打,抵了这一孽债。可夏姬还是不知死到临头,先斩后奏将冥王的新娘娘锁进了临渊冰棺,如今惹恼了冥王,他区区千年道行如何保得了她。
他跪伏在地上求饶:“请冥王殿下开恩!我们本无意为祸人间,只因赵琮欺人太甚,无辜屠戮我青丘山子民,我们不得已才”
可是崔琰并不想听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抬脚将恭清踹开,挥起杜蘅朝夏姬迎面打去,他轻易不打女人,但此人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