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一束光化作的箭飞速朝他这头而来,若不是闪避及时,恐怕就要直中他的眉心。饶是如此,他的侧脸还是被箭擦伤,血珠飞溅,在空中凝固,而后迅速滴落在地上,与绯红的枫叶融为一体。
檀斯年往后撤了一步,站定,抬头看向眼前的红衣少年,还未曾开口,对面这位及先发问了。
少年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擅闯凤阳村!”
“我......”檀斯年的目光定格在少年脸上,原本想好的说辞瞬间忘得一干二净。这种熟悉感更强烈了,随着少年的到来如同汹涌波涛将他淹没。
比他更加震惊的是眼前的少年,原本如临大敌的少年突然间变幻了神色,看向眼前的檀斯年时眼神里带着些疑惑,他停顿了一下,迟疑道:“你...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分明是一句老土过时的搭讪,却因为此刻的场景与心情生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檀斯年站在原地,感应到少年传达过来的情绪,忽然觉得记忆里不断闪现的画面变得更加清晰。
梧桐树下,他一袭白衣,摆在面前的是一把古琴。修长干净的手指拨弄着琴弦,琴音悠扬婉转,与悬崖边飞流直下的清泉遥相呼应。
他在身边,赤色的凤凰盘踞栖息,蓬松柔软的羽翼随清风而动,有一片羽毛被风吹起,一路飘扬最终落在了他的膝头。
“我想好了,你的名字。”檀斯年突然停下了弹琴的动作,温热干燥的掌心轻抚过小凤凰的头顶,眉眼间满是笑意。
小凤凰猛地睁开眼,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兴奋地发出鸣叫,示意他快点说。
“盈缺。”檀斯年说道,他眸光平静如水,似乎透过被梧桐树映出的漫天红霞看向了更远的地方,他继续说道:“月有盈缺,潮有涨落,浮浮沉沉方为太平。”
小凤凰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歪着头发出了吱的一声,满脸疑惑地看着檀斯年,但仍旧对他说的这两个字表达了自己的喜爱,凑上来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檀斯年的脖颈,姿态亲昵。
只见,檀斯年指尖凝着微光,在空中随意一划,盈缺二字即刻成型,映入小凤凰兴奋不已的眼眸里。
“盈缺,你是盈缺。”檀斯年喃喃道,他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少年如梦初醒,眸中的迷茫被打破,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冰冷,漠然盯着眼前的檀斯年,奋力地把人往后推了一把,随后说道:“我不是!你走开!”
随后,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化作一只通身火红的鸟,飞向了天空。
檀斯年仰头看去,只瞥见一片绯红的羽毛,盘旋而落,他伸手抓住,看着羽毛在自己的掌心慢慢消融,神情变得格外复杂。
而这一切,却在另一头以画面的形式呈现在众人面前。姚沛舟双手抱臂,站在正厅里,目光冷冷,盯着眼前的石壁上映出的画面,而后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老者。
也许是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原本故作镇定地老者清了清嗓子,表情极为不自然地开口了:“这...监兵神君,我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有理由的,实在是......”
姚沛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问道:“我只确认一件事,凤凰之眸身在何处?”
“就在这里。”老者指了指画面中腾飞而去的红衣少年,浑浊眼眸中充满了敬畏,沉声道:“他是我们凤阳村世世代代供奉服侍的圣子,他即是凤凰之眸,凤凰之眸即是他。”
“此话何解?”姚沛舟继续问道。
“凤凰涅槃后,唯有一只眼睛在凤凰火中幸存下来,即传说中的凤凰之眸,历经涅槃之火的凤凰之所以能重生,就是将元神封印在凤凰之眸里。”见老者一脸为难,倒是原本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时煊开口了,他解释道:“生生世世,永生不灭。传说中的凤凰之眸并非只是一只眼,而是凤凰的本体,它能顺利涅槃重生的根本。”
姚沛舟回头看着时煊,似乎已经习惯了“楚遇”突然化身百科全书这一事实,并没有表现出有多意外。
而时煊似乎也没有打算刻意去解释什么,他甚至在心里隐隐期盼着姚沛舟能发现这其中的端倪。
至少看出来这么深奥难懂的东西已经超出了“楚遇”这只小人鱼的知识范畴。
很可惜,并没有。
听完这一切的宣霆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小楚,你怎么连这都知道呢?”
“啊,这个......”时煊停顿了一下。
“藏书室里看的吧。”倒是姚沛舟抢在前面替他解释了,时煊回头看去,只见姚沛舟一脸平静地看过来,深邃眼眸里凝着他读不懂的光,慢慢说道:“棠遇霜的藏书,什么稀奇古怪的传记都有,对吗?”
时煊忽然就愣住了,原本藏在心头那种隐秘的、渴望被姚沛舟发现这个惊天大秘密的心情瞬间消退,就像是被人当头棒喝、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心里藏着的东西一点点散去,原本加快的心跳也随之平静了下来。时煊望着姚沛舟,慢慢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对,霜哥的书,每次打发时间全靠他。”
仍旧是一脸的天真纯良、不谙世事,仿佛刚才那个精明能干又学识渊博的形象不过是捏出来的幻影。
而这一切都被一旁站着的盛尧看在眼里,他静静地观察着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不动声色地拽了一把还一脸懵逼的宣霆,换了个话题:“那么凤凰和檀斯年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檀斯年怎么跟辜负了人家的渣男似的?”
“窈姐,你不知道吗?”宣霆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盛尧,在对方“别卖关子,有话快说”的表情里开口解释:“我们的檀组长,有一个爹,他爹就是咱们那位副局。”
宣霆伸手指了指上面,一脸的讳莫如深。
盛尧做了一个哦的口型,终于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他们口中的那位副局,即凌庭柯的顶头上司、常年管理整个特案处掌握生杀大权的火神祝融。
祝融有一子——太子长琴。
盛尧虽然和姚沛舟认识数千年,但是加入特案处的时间不超过五十年,对于处里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向来就理不清,更何况整个处里也鲜少有人知道檀斯年还是个传说中可以在处里横行霸道的“官二代”。
当然,这也与他本人过分低调的性格脱不开干系。
“太子长琴今非昔比,圣子也不是当年的凤凰,有些事情就不必勉强了。”老者望着画面中满脸困惑的檀斯年,对姚沛舟说道:“当年之事于凤凰而言痛苦非常,好不容易以忘川之水洗净了执念,神君又为何要强迫他再度想起呢?”
“若是可以,我自不愿意勉强他什么。”姚沛舟满脸认真地盯着老者,表情相当严肃:“可如今,形势所迫,烛龙之鳞失窃,凤凰之眸能否保住,恐怕全在长老一念之间了。”
“你说什么?!”听到此处,老者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他满脸震惊地看着姚沛舟,脸色变得十分苍白:“烛龙之鳞...失窃?”
他回忆起某些不愿意再想起的往事,回忆起那年涅槃时筑起的火墙,以及火墙之中发出凄厉惨叫的凤凰。十里梧桐,被燎原之火烧了个寸草不生。
直至如今,这世间都再也看不见那百鸟朝凤时的盛景。
“要变天了。”老者颤巍巍地说道,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天际的火烧云,长长叹出一口气:“我们凤凰一族避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躲不过的。”
第83章
“所以,我是被你们甩了?”
檀斯年一脸无语地看着整整齐齐站在屋子里的各位同事,伸手拍掉了头顶上的那一片羽毛。
就在刚刚,那只生气炸毛的小凤凰从他面前飞走以后,一帮子飞禽仿佛被他捣了老窝一般,对他发起了疯狂进攻。
头顶、衣服上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鸟毛,有一根正好插在他的头发中心,随着他走路一摇一晃。想他从出生到现在,历经数千年,无论走到哪儿都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如今竟然狼狈成这样,也算是前所未有的经历了。
“也不能说甩吧。”盛尧努力思考了一下,试图想出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他看了看姚沛舟,又看了看浑身都是鸟毛的檀斯年,忍住笑意说道:“就是,你跟我们走散了而已。”
“走散?”檀斯年将其他人扫视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怀疑:“你们这么整整齐齐,我一个人走散了?”
根本就是在敷衍搪塞,并且相当不走心。檀斯年抖了抖身上的鸟毛,长长叹出一口气,将目光转向了他们身后那个正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的老者。
“太子长琴,好久不见。”老者声音沉沉,眼神中充满了意味深长,一时叫人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檀斯年顿了一下,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对于眼前这个人没有丝毫印象,片刻后问道:“我认识你吗?”
“你可能已经忘了我。”老者目光如炬,隐隐压制着某种情绪,但碍于姚沛舟在场不好爆发,只能硬生生的将目光移开,落在了那块石板上:“但是,我永远也不敢忘记你。”
檀斯年更加疑惑了,回忆起从他面前离开,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与激动的红衣少年,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一段极为重要的回忆。
并且是不应该被遗忘的东西——
“我......”檀斯年生平第一次露出了迷茫与彷徨,他看向在场大概是唯一知情者的姚沛舟,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沛舟眸光深邃,眼神里仿佛映出一片湖泊,闪烁着光:“是你的父亲,他的封印我无法解开,能解开这一切的只有你自己。”
“父亲?”檀斯年喃喃道。
咚——
伴随着一声巨响,凌庭柯家的大门被暴力破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吓得原本躺在沙发上睡觉的岑锦霖嗖的一下变回原形,钻进了岑泽霖的怀里。
猫咪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尾巴翘着,敌意满满地朝来者哈气。岑泽霖不停地拍着他的脑袋抚慰他,目光也转向了气势汹汹、表情愤怒的不速之客。
“凌庭柯!”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祝融。他一改往日在国安局办公室里的泰然自若,整个人都被愤怒包围着,眼神里仿佛有火光呼之欲出。
这世上敢在凌庭柯家中造次、把他家大门一掌掀翻的人屈指可数,因为大多数人连大门口的结界都无法破解。
凌庭柯端着茶杯,仿佛对他的到来完全不意外,只是冷静地开口说道:“先喝杯茶?昨天刚到的好茶叶。”
“是你把那小子弄到凤阳村的?”祝融完全不搭理他,开门见山道。
“是的。”凌庭柯慢条斯理地回答,他看向祝融,面对对方喷薄而出的怒火显得格外沉静冷漠,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茶壶:“我们需要他。”
“我早就说过,烛龙之鳞放在你们身边不安全,你听了吗?”祝融一掌拍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茶几根本无法承受他这一击,以他手掌为中心迅速开始分裂。
裂纹一直延伸到了凌庭柯的面前,眼看着放置在桌面上的茶杯就要从裂缝处掉落,看得一旁吃瓜的岑泽霖胆战心惊,毕竟那茶杯是凌庭柯一千多年以来用的最顺手的。
然而凌庭柯丝毫不慌,他伸手按住了茶几另一头,掌心的神力迅速蔓延开来,包裹着裂开的桌面一路蔓延至祝融那头,茶几迅速修复如初。
他说:“烛龙之鳞,我是不会交出去的,即使丢了也不可能交出去。”
“混账!”祝融的周身被火光包围,满头的白发都被映成了火红色。
岑泽霖怀里好不容易被捋顺了毛的岑锦霖感应到他的怒意,发出了一声惊叫,冲人亮出了锋利尖锐的爪子,怒目圆瞪,龇牙咧嘴,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反倒是凌庭柯,始终保持着一副淡定自如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把茶几上那一套茶具转移了位置,这才抬头看向祝融,慢条斯理地说道:“更何况,烛龙之鳞是在他手里丢的,你觉得他会坐视不理吗?”
“你说什么?”祝融难以置信地发问。
“我说,烛龙之鳞原本就藏在檀斯年那里,所以丢在他手里。”凌庭柯重复了一遍,表情冷漠,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经过驺吾一事,我也觉得把这些都放在我这里不妥当,所以就把烛龙之鳞换了个保管处,思前想后,斯年是最合适的。”
听到这里,祝融更加愤怒了,通身的火光直冲屋顶,烧着了半边墙壁,凌庭柯手一挥迅速用结界包裹着岑泽霖两兄弟,把他们送进了二楼的房间里。
“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选他!”祝融手里幻化出一把权杖,逼视着凌庭柯。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可我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凌庭柯站在漫天火光里,表情异常冷静,他说:“江珣、沛舟都和我走得太近,听澜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守护烛龙之鳞,可我没想到还是失窃了。”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祝融根本不听他解释,咬牙切齿道:“当年一事,我损耗千年修为才替他封存,如今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这是他不应该忘记的事情,你以为强行替他封存,就是为他好吗?”凌庭柯反问他:“当他回忆起一切时,究竟会不会感谢你这位强行逼他忘记所有的父亲,恐怕还得另说。”
“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