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却无力再反驳了,一阵头晕目眩促使他即刻昏睡了过去,再也感受不到这天地间的寒冷刺骨。
特案处的藏书室绝对是这世上藏书最齐全的地方,占地面积不算大,但胜在书籍齐全,就没有这里找不到的古籍善本。
当然,如果连这里都找不到,那么这本书应该就是虚构的,不存在于世间的。
天色已晚,处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就连藏书室的大爷都打着哈欠准备下班。他走过一排排书架,依次将处里查阅过却忘记放回原位的书籍一一归类,却在第四排的角落里发现了坐在那里的“楚遇”。
少年本就生得清瘦,被一堆书淹没,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二人一对视,大爷就被小人鱼这双熬红的眼整出了几分父爱,哎呦了一声,赶紧走上前去。
他问:“小楚啊,你怎么还在这儿呢?待多久了这是。”
“没多久,一个下午吧。”时煊揉了揉眼睛,放下手里的书,回头一看才发现天已经全黑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褶皱,笑了笑后道:“那个,耽误您下班了吧,不好意思,我就先走了。”
大爷一低头,看向他身边堆得山丘一样高的书,这才发现他看的净是《神农集》、《祝由术》等等医术典籍,顿时明白过来,说道:“还在给姚组长想法子呢,你说这都过去多少天了,怎么就......”
“没事,我已经想到法子了,现在就回去试试。”时煊笑吟吟地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不必担心,随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藏书室。
目送着他远去,原本正常人形的大爷突然多长出了好几只手,几只手一起开工,迅速将他翻出来的那些书分别整理好送进了对应的书架。
也许是工作量太大了的缘故,他竟然没能发现时煊最后放下的那一本书少了一页,而那一页此时就躺在时煊的衬衣口袋里。
“你确定要这么做?”岑泽霖望着时煊手里捏着的那一页纸,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小小声道:“这可是禁术,被凌老板发现了,你就完了。”
“是啊。”时煊头也没抬,而是专心致志地用朱砂在姚沛舟的床上划阵,一边画一边说:“所以,这不是喊你来坐镇吗?万一被发现了,他一定舍不得罚你。不罚你,那就不能罚我。”
岑泽霖:“.........”
“你干嘛一脸无语的看着我?你不想救你的老大?”时煊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岑泽霖一眼。
“前老大,谢谢!”岑泽霖咬牙切齿地回答道,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他堂堂外勤组的一把好手,如今竟然干起了收发快递、端茶倒水和会议纪要这些破事,真是丢脸极了。
时煊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那人家也关照你这么多年,有区别吗?”
“我是没什么区别,主要是你。”岑泽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他凑近了些,眉飞色舞地说道:“煊哥,这可是姚沛舟,你曾经的死对头,五年前你说他就是死路边了,你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姚沛舟,您现在在干嘛呢?”
时煊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片刻后他抬头看了岑泽霖一眼,被对方略带挑衅的目光刺激到了。只见他维持着趴在姚沛舟床边的姿势,凑到了对方跟前,当着岑泽霖的面吧唧一口亲在了姚沛舟的脸上。
随后,在岑泽霖目瞪口呆的表情里冲人挑衅地笑了,说道:“要你多嘴?”
“.........”岑泽霖这下无比确定,这不要脸、又嚣张还蛮不讲理的人,真的是当年那个葬身于桑泽山的时煊。
待到一切都准备好,已经是深夜。岑泽霖却没有丝毫睡意,他集中精神看着一脸严肃的时煊,再次跟人确认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是的,我非常确定。”时煊回答。
“你要又死一次怎么办?没有人可以保证你还能重生。”岑泽霖继续问道。
“对哦,你说的对。”时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跟着点了点头,却在下一秒又释然地笑了出来,轻松道:“那就死了呗,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一回生二回熟。”
虽说,他觉得挺打脸的。
上次他还跟凌庭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不会为了谁奋不顾身,重生这一遭是老天爷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他要好好珍惜,绝对不能再作死。
而现在,他已经在作死的边缘徘徊了。
时煊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姚沛舟,这人脸色苍白,没有丝毫的精气神,仿佛已经被人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若不是一息尚存,与死人无异。
“等着,救活了你,再去找那只黑狐狸算总账。”时煊拍了拍他的脸,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随后他抬起了姚沛舟那只被黑雾缠绕、如今已经变得乌黑的手臂,送到了自己的唇边,一口吸住了至今都没有愈合迹象的伤口。
那一瞬间,姚沛舟的身体明显动了一下,周身的阵法也随之迸发出红光,映出了时煊的满头大汗,以及紧缩的眉。
第80章
待到韩灵枢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檀斯年家客房的床上了。阳光透过窗檐照进房间里,洒在韩灵枢苍白的脸上,给他毫无生机的脸庞染上了难得的色彩。
他坐在床头,脑子一片混乱,若非唇齿间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味,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昨晚做了一场梦,还是真的见了那个人一面。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檀斯年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端着托盘,里面放置着干净的白毛巾以及一杯温热的牛奶。
他问道:“醒了?还好吗?”
“我...怎么会......”韩灵枢抬头看向对方,眼神里充满疑惑。
檀斯年慢慢走进来,把托盘往床头柜上一放,随后说道:“别误会,我下班回家发现你倒在家门口,于是就把你扛进来了,毕竟你要是有任何闪失,我没法交代。至于你为什么倒在家门口,那得问你自己了。”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韩灵枢抬头看向檀斯年,表情干净而纯粹,在这一瞬间他终于卸下了那层伪装出来的楚楚可怜,将自己原本的情绪展露无遗。
不得不承认,白矖在容貌方面有天然优势,稍稍展露出一丝楚楚可怜,便会让人萌生出怜爱之情。
即使是钢铁大直男、万年单身狗檀斯年,此时也在心头生出些许柔软。
“我......咳!没有。”檀斯年定了定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仍旧摆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态度,相当地公事公办:“我不讨厌你,真的,我只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
虽然这人几天前刚说过,自己不吃美人计、也不吃纯良无害这一套,但是仔细想想似乎真的没有说过他讨厌韩灵枢这句话。
也不算完全打脸——
“但是,你似乎在回避我。”韩灵枢静静地注视着他,深褐色眼瞳倒映出檀斯年俊朗的面容,表情异常认真:“我们曾经见过吗?”
这一问,仿佛给原本平静的湖面投了一枚石子,檀斯年的心中瞬间晕开了层层涟漪。某些断层的记忆在他脑海里若隐若现,使得他原本清明的眼眸变得有些恍惚。
茂密的梧桐树呈现出一片耀眼夺目的红,映的树下人一身白衣都显出了绯红。他低头抚琴,声音悠扬婉转,引得百鸟争先恐后地涌到他跟前。
为首的是一只通体金黄的凤鸟,它昂首挺胸,站在他面前,赤红色的眼眸锁定住他灵活修长的手指,随着琴声轻轻挥动着翅膀,发出清脆啼声。
“你又来了,也不怕他生气么?”他突然停下了弹奏,笑吟吟地看向凤凰。
小凤凰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只是发出了咕咕两声,顺势往前走了两步,用自己的额头在他的指尖蹭了蹭,以示亲昵。
他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小凤凰的头,随后指尖迅速地在琴弦之间流转,像是山涧清泉流淌过心头,给这仅有一株高大梧桐树的山间小院增添了异样的风采。
咚——
突然一阵巨响,将檀斯年瞬间拉回了现实,他剑眉紧蹙,眸光一凝,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白色的光凝成了丝带,缠绕着他的身体,将他紧紧包围。
看上去没用什么太大的力气,实则让他感到浑身酥软无力,越挣脱这种感觉也就越强烈。
“韩灵枢...”檀斯年抬起头,怒目而视,瞪着站在他面前的韩灵枢,那人一改刚才的无辜可怜,表情平静沉稳,与刚醒来时判若两人。
韩灵枢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一点点软弱无力下去,最终倒在了地上,喃喃自语般说道:“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檀斯年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清醒不让自己睡过去。
然而韩灵枢完全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到他面前,冲他伸出了手,凝在掌心的光慢慢过渡到了檀斯年身上,汇聚在他的眉心,形成一条闪烁着银光的纹路,就像是他身上的经络。
檀斯年完全没想到自己能被眼前这个看似柔若无骨的治疗系神兽所控制,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愤怒,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韩灵枢掌控住自己。
“你......”
檀斯年刚说出一个字,便随着身体的感应立刻明白过来对方此时的目的。他双手紧握成拳,却根本无力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片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圆片从他的身体里飞出,落入了对方的手心。
烛龙之鳞,这是数月前凌庭柯亲自交到他手上的东西。
那时,他们都以为在特案处存在感最低的情报组组长一定比任何人都适合保管这件至关重要的宝贝。
“你怎么知道,烛龙之鳞在我这里?”檀斯年问他。
韩灵枢将烛龙之鳞收入了自己的乾坤袋中,眼神空洞地望着檀斯年,轻声道:“因为它不在青龙和白虎手里,我不想伤害你,所以云雀绫在一个小时以后会自动解除,你不用担心。那只类兽和他的弟弟我已经治好了,所以,我得走了。”
“韩......”
檀斯年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随后他直直栽倒在地上,陷入了昏睡中。
“时煊!!!谁准你这么做的!”
凌庭柯的怒吼声直冲云霄,惊得原本栖息于树梢的鸟扑腾着翅膀飞远了,带起了本就枯黄的纷纷而落。
时煊擦了擦嘴角的乌黑的血渍,唇色异常苍白,本人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有什么,这不是试试看嘛。”
“《特案处成员管理规章制度》第十章第三十五条,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使用明令禁止的禁术,你死了一回全忘干净了?”凌庭柯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留情道。
“哟,这可就要好好说说了。”时煊眼神里充满调侃意味,说话间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明显有所好转的姚沛舟,说道:“我记得几个月前,某个人刚用了禁术把肉身与元神分离了,这怎么算呢?”
“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修为?”凌庭柯面不改色地反驳道:“要不是我赶到,你刚刚已经死第二回了。”
回想起来,的确有些惊险刺激。到了现在,岑泽霖都还在为刚才的时煊感到后怕。若不是他机智,悄悄传音给凌庭柯,恐怕现在既救不了姚沛舟,还搭上时煊这条历经坎坷的小命。
“是是是,多谢凌老板出手相救。”时煊连连点头,靠在床头半闭着眼睛道:“但是你看,这不是把你的左膀右臂救回来了嘛,皆大欢喜。”
“你最好把这段经历复述给姚沛舟听,看他听完会不会选择原谅你。”凌庭柯懒得听他胡扯,冷冷地扔下这一句话,既而拽着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岑泽霖转身离开了房间。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时煊强打起精神喊了一声:“喂!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哎,这小崽子还敢冲我甩脸子不成?”
回应他的却是对方大步流星的脚步,而他也终于没力气耍贫嘴了,往姚沛舟身上一靠,倒头睡了过去。
临睡前还不忘嘀咕一句:“要是敢冲我甩脸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姚沛舟的手臂终于恢复了正常颜色,原本凝在上头的黑雾散开,血色也恢复了正常,那伤口渐渐有了愈合的趋势。而他的脸色,也远比之前红润了不少。
时煊从未做过这么长的梦,在梦里他清晰地看见姚家两兄弟肩并肩站在他面前,他们相视而笑,仿佛生来便是完全分离的两个人。并非共生,也不需要牺牲一方来成全另一方。
“时煊,你还好吗?”姚泊舟的目光不知何时转向了他,眸光含笑,清澈而柔软。
久违的声音传来,令他感慨万千,即使是历经万年的老狐狸也在此刻有了哽咽与停顿。他脸色一沉,赌气道:“我不好,很不好,活得像个保姆。”
“胡说,分明是他们照顾你比较多。”姚泊舟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你又知道了?”时煊嗤笑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姚泊舟认真地点了点头,深邃眼瞳倒映出眼前这一片青山绿水,而后道:“我一直都在的。”
时煊赶紧问:“那你在哪儿!”
“就在这里啊。”姚泊舟笑吟吟地回答。
随后他就不再说话了,任凭时煊再怎么发问,这对兄弟仿佛成了一对活灵活现的雕像,静静伫立在山水之间,身后是曾经他们最为熟悉的亭台楼阁。
这里,是记忆中姚泊舟的家。
时煊曾无数次想要回到这个地方,但无从寻觅。它是姚泊舟用自身神力幻化而成的,因他而在,也因他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