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又恢复了寂静,祁舒阳负手而立,在夜色下站了一会儿,而后被车旁边凝成一团的影吸引了注意力,他转过头来看向那团光,眼眸一弯笑容分外明朗,又恢复了大明星的日常营业模式。
“小家伙,你打哪儿来的?”祁舒阳问他。
那团光影动了动,仿佛一个人眨了眨眼睛一般,虽然它并不能回答祁舒阳的任何问题,却对眼前这个前一秒杀伐决断后一秒就能谈笑风生的男人充满了好奇。
祁舒阳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慢慢走上前,拉近了和它的距离,随后弯下腰来仔细打量着这团人形的光。不知是不是盯久了会眼花,他竟然透过这团模糊不清的光隐约看见了一双漂亮的眼眸。
那双眼像是蔚蓝色的大海,被日光映出了一片波光粼粼,相当富有生机。祁舒阳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头,虽然只能做出这样一个动作,并不能真正摸到这团光。
然而就在祁舒阳做完这个动作以后,它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开始忽明忽暗闪烁不停,最终所有的光芒全都暗了下去,化作一缕细线钻回了时煊胸前的项链里,彻底消失了。
祁舒阳弯下腰凑近了去打量项链,皱紧了眉头思索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就在他打算伸手去拿项链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行为。
时煊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表情相当凝重,他问:“祁先生,身为当红明星,您打算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做什么?”
祁舒阳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不动声色地从他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腕,站直了身子反问他:“昏迷不醒?可你不是醒了吗?”
第69章
“岑锦霖!你一个人上蹿下跳,顽劣成性也就罢了!怎么还带着小少主胡闹!若他有闪失!岂是你能承担的!”
族中长老冲着少年一通怒斥,花白的胡须都因为他的怒气冲冲而颤抖,他的脸皱巴巴得像是枯老树皮,说话的音调如同寺庙里的暮鼓晨钟,沉稳而厚重。
一袭紫衫的少年背着手站在堂中央,高束的发髻随着他摇头晃脑而摆动,他的表情过于鲜活,完全没把长老的话放在心上。他的双眸亮晶晶的,哪怕此刻脸上沾了泥,活像只小花猫。
面对他这样的态度,长老更生气了,忍不住用拐杖敲了敲地板,沉声道:“跪下!”
“苍岩长老!”岑泽霖抢在弟弟前面开口了,身穿浅蓝色长袍的岑泽霖从一旁走出来站在岑锦霖身边,看向了正厅上座的长老,开口道:“是我让他带我去的,您别怪他,更何况我们平安回来了。若是要罚,还请连我一起罚。”
苍岩冷哼了一声:“我罚不动你!松溪,把岑锦霖给我带下去,送他去后山面壁三日!好生反省!”
“长老——”岑泽霖还想求情,却被坐在那一张椅子上的父亲用眼神制止了,后者端坐在椅上冲他轻轻一摇头,表情里充满了无奈。
岑锦霖被人押走了,岑泽霖回头去看,只瞥见了少年清瘦挺拔的背影,像是迎风而长的翠竹,坚韧不屈。跨过前厅那道坎,拐出去的瞬间岑泽霖捕捉到对方冲他投过来的眼神,分明在说——“我要吃清蒸鱼”。
空旷寂静的后山,岑泽霖拎着食盒走近,却发现本该在此处面壁思过的人早就躺在瀑布边的枫树下睡得四仰八叉,均匀的呼吸声传出来,衬得此处格外寂静。
岑泽霖轻手轻脚地放下食盒,打开盖子,将母亲做好的鱼端出来送到了岑锦霖鼻子旁边晃了一圈。
原本睡得正香的岑锦霖鼻子动了动,眼睛一下就睁开了,他顺着盘子的方向坐起来,两眼放光地盯着那条肥美鲜嫩的清蒸鱼,馋得就要流口水:“快点,快点,我饿死了!”
“让你面壁,你竟然睡大觉,要是被长老知道,他一定会加罚的。”岑泽霖把盘子递给他,低头去给人找筷子。然而饥饿的馋猫根本不需要筷子,已经上手把鱼拎起来了。
刚出锅的鱼烫手,岑锦霖一边烫得嗷嗷叫,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含含糊糊地说道:“罚呗,他也只会这一套了,我又不怕他。”
“说到底,这次是我连累你了。”岑泽霖望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轻轻叹出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伤感:“若不是我非要你带我去镇上走走,长老也不会发这么大火。”
“跟你有什么关系。”岑锦霖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咽下那口鱼后继续道:“非要把你困在这里,一步都不让你离开,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可以这么做?就因为你生而不同?就必须按照他们的意愿活着,不得自由,永远被束缚?”
“锦霖,别说了。”岑泽霖打断了他:“每个人生来便被赋予不同的使命,这便是我的命,强行挣脱,只会让父亲难做,我不想让他为难。”
“不应该是这样的。”岑锦霖喃喃道,他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鱼,眼神有一瞬黯淡,他望向远处天际的火烧云,缓缓说道:“就因为你是类兽一族百年难得一遇的体质,一言一行,都必须按照他们的规定来,那样和傀儡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可我......”
轰——
不远处爆发出一阵巨响,打断了岑泽霖的话,兄弟两人应声回头,只见一阵狂风卷起了风沙朝着这头而来,来势汹汹,以及掀翻了沿途好几户人家的屋顶。
“怎么了?”岑泽霖站起来,朝那头看去。
岑锦霖扔下手里没吃完的鱼,和他一起站起来:“不知道。”
“走,回去看看!”岑泽霖拉着他迅速从这里撤离,兄弟二人化作原型迅速奔跑在茂密丛林里,朝着家的方向而去。
然而,当他们赶到时却发现整个村落都坍塌成一片废墟,在绯红的天空下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儿。塌陷的房屋下年迈的阿婆奄奄一息,岑锦霖上前托起了厚重的墙壁,他们将人从里头拽了出来。
“快跑,别待在这儿了……”阿婆满脸是血,眼神里充满惊恐,不停呢喃着:“他来了,他真的来了,快跑,别被他发现。”
他?他是谁?
岑泽霖抬头与弟弟对视一眼,片刻后幡然醒悟。是他,那个记载于族中卷宗里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的怪物,自岑泽霖出生便出现在每个吓唬孩子的故事里的主角——驺吾。
可那不应该是传说吗?卷宗记载,驺吾霍乱人间,为盘古大神所重创,封印于若水,以神力镇压,千百年无异变。
待到岑泽霖再反应过来时,周遭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海,族人的尸体堆积成山,每一个都挡在了他的前面。距离他最近的便是他们的母亲,昔日温婉和善的母亲化作最坚实的壁垒拼死挡住了驺吾的步伐,将她的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快走,别回头。”母亲倒在血泊里,仍旧没有放弃挣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缠住了驺吾的一臂,试图给他们再争取一点时间。
然而,却是徒劳;驺吾轻轻一震,她便如同盘旋而落的叶,被用力弹开重重地撞在了山壁上。
“不——!!”岑泽霖失控地大喊。
比他更快一步的岑锦霖,他亮出兵器奋力朝着驺吾挥过去:“你去死吧!”
“锦霖!!”岑泽霖也跟着冲了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遏制住了,顺着力量的来源看去,是奄奄一息的苍岩。
老者一头鹤发四散,脸色苍白,嘴角还沾着血,他说:“别去,快走!”
“那是我弟弟!”岑泽霖奋力挣扎,此时的苍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没一会儿就被岑泽霖挣脱了。
岑泽霖迅速朝着驺吾飞去,在空中扔出了两枚暗器。平日里杀伤力相当不错的暗器扔到驺吾身上就像是两团绵软无力的棉花,在他身上点了一下后就落到了地上,根本毫无攻击性可言。
反倒是驺吾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目光从岑锦霖那边转移到了他身上,只看了他一眼便露出满意的笑容,只见这怪物点了点头,迅速伸手掐住了岑泽霖的脖子:“原来,盘古斧在你这里。传说中的同体,类兽中最珍贵的体质。”
“松手!你这只孽畜!!”苍岩发出一声怒吼,用尽最后的力气朝驺吾攻过去,砍伤了他掐着岑泽霖的那只手,这一击后他便迅速摔在了地上,吐出了最后一口血。
也正因如此,驺吾手里的力道松了,岑泽霖寻到机会从人手中溜了出去。
驺吾冷笑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迅速愈合,说道:“你以为,你跑得掉么?”
暴雨倾盆,兄弟二人满脸血污地倒在地上,仰头看着越走越近的驺吾。他们的衣衫被血水染红了,风一吹空气中尽是族人们鲜血的味道,刺鼻到令人作呕。
岑泽霖浑身的筋脉都被打碎了,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他的指尖努力触碰到岑锦霖的衣角,轻轻拽了拽,用掺杂着血的声音道:“快...快走,锦霖......”
“你说什么呢,应该是你走。”岑锦霖咬紧牙关站起来,清瘦身躯挡在了岑泽霖面前,仰面对上足足比他高出大半个身子的驺吾,对着岑泽霖道:“哥哥,活下去,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不,不是的。”岑泽霖拼了命地挣扎,他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他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切。
那是比他要出生好几百年的弟弟,却像是坚毅无畏的勇士一般替他劈开了一条通往生的血路。岑泽霖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接受这一切的,又是如何拿着这条倾尽全族之力才保下来的命苟活到现在的。
这是一片血海,是刻骨铭心的痛楚;每一个族人前赴后继地死去,只为了他一个人能逃出生天,他拼了命地想要让自己停下逃离的步伐,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受控制。他就像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分离逃离这充斥着血腥味与族人哀鸣的地狱。
“后悔吗?”
一个声音传进了岑泽霖的心头,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他回过神,却发现周围变成了一片漆黑,只有他身处的位置有一束光落下。
“谁?!”岑泽霖四处寻找,却什么也看不见。
“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那个声音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晦涩,他停顿了一下,带着讥笑唤道:“哥哥。”
“锦霖...锦霖......”岑泽霖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迫切意味,他不断在黑暗中摸索着,试图寻到声音的来源:“锦霖,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
“别装模作样了,你心里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岑锦霖冷冷地说道,语调与昔日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大不相同,透着森然的寒意,他说:“我的命,永远都不及你珍贵,这是从出生起就注定的事实。”
“不是的!”岑泽霖打断了他,解释道:“你是我弟弟,我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弟弟?岑泽霖,你真的以为我们是兄弟吗?”岑锦霖冷笑着,他的声音盘旋在岑泽霖的头顶上空,慢条斯理地揭露了真相的一角:“我不过是工具罢了,随时随地都准备好要替你去死的那种。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是从小到大的待遇大不相同呢?”
“你在说什么!......”岑泽霖脸色惨白,他仰头看向头顶的一片漆黑,极大声地辩驳道:“锦霖!你别被驺吾骗了,他如果对你说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是他,是他害死了我们的族人和父母!你难道还要听他指挥吗?”
“可是真正让事情到这个地步的人其实是你!”岑锦霖的音调也提高了不少,这句话一出就彻底打乱了岑泽霖的思路,后者完全愣在了原地,随后听见岑锦霖说道:“你以为驺吾怎么找到那里的,类兽一族远走西域安家落户几百年都相安无事。是你,是你那天非要我带你去市集!”
“不是,不是!”岑泽霖拼了命否认。
“就是你!在我跟你回来后不久,驺吾就找上门了,因为......”
“不是!你胡说!不是的!”
“因为盘古斧在你的体内!你一旦离开父亲和长老设下的结界,驺吾就能够追踪到你!如果不是你,根本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不是!不是!你胡说!你不是锦霖,你不是!你不是——!!!!”
岑泽霖头疼欲裂,他拼了命地挣扎着,试图挣脱此刻的困境。直到在黑暗中抓住了什么,他拼了命地一扯,终于顺着那股力量从那漆黑的场景中钻了出来。
天光大亮,他躺在酒店的床上,死死攥着一个人的手腕,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满脸担忧的小孔雀元止。
后者清冷俊美的眉眼间隐隐透着担忧,见人醒来,问道:“你没事吧?”
“我睡了多久了?”岑泽霖问道,他想要坐起来,却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自你被姚沛舟接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了。”元止回答道。
岑泽霖喃喃自语:“三天么?”在这三天里他做了这样一个漫长的梦,将前尘往事又重新回顾了一遍,恍惚间又想起了一些当年被忽略的细节。
比如,驺吾究竟是如何找到他们的藏身之所的。
“这案子他们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这几天就能收网......你去哪儿?别动。”元止一边说着一边按住了要下床的岑泽霖,冲他摇头:“你们组长交代过,不让你出这扇门一步,所以,你哪儿都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