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就因为雌父死了,就享有所有虫的一切照顾,他可怜?难道最可怜的不是我吗?连生父都不理睬,一切的一切都要以他为先……谁考虑过我呢?为什么我就不能称皇,我是雄虫,雄虫皇子!”
来顿登猛地抬头看艾弗森,眼底的恨宛如化为了实刃,像索命的恶鬼。
艾弗森被这一眼盯得头皮发麻,当即呼吸困难,幸好只是一会儿,来顿登便再次埋头进膝盖。
“我不会对您下手的,全当偿了您的生育之恩,愿来生我们不再是父子,永不相见!”他闷声说,久久安静下来,不再多说一字。
亚雌俯下身体无声痛哭,羸弱的肩背剧烈抖动。
他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虫崽居然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对方将血淋淋的伤口暴露给他看,让他知道他有多残忍。
杀虫莫过于诛心。
来顿登站起身,刚才的软弱和迷茫消失殆尽,取代的是狠厉和冷酷。他慢慢踱到虫皇面前,稍稍低头:“父皇,您安心去吧,这皇位我要定了。”这是你们欠我的!
皇夫急速呼吸着,豆大的眼泪滚滚而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造的孽你怎么样对我都可以,放过他们吧!”
来顿登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重新放回虫皇身上。
虫皇艰难地睁开眼,不知什么时候小时候那只会向他撒娇的虫崽已经长这么大了,逆光下半隐在阴影里的那张脸和艾弗森如出一辙。
“放过他们……”空气里传来似有似无的叹息声。
虫皇强撑着抬起手想去触碰来顿登,只在半空,他突然气短喘不过气了,两眼一翻,抽搐的身体很快就不动了。
虫皇去了。
“父皇!”
一边的虫都大受打击。
艾弗森头一阵眩晕,险些跌倒,他身边的雅林思眼疾手快扶着他。曼尼达挺着半大的肚子,崩溃地跌坐在地,失声痛哭。
来顿登一动不动,死死盯着没了呼吸眼睛还没完全闭上的虫,口腔里一股铁锈味开始蔓延开。他稳住自己的身形,在一阵阵痛哭声中,他迈着铿锵的步伐离开。
身后,宫殿里的哭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凄惨。
来顿登没有一丝波动,眼睛都没红。
*
皇宫大门。
安嘉带领着先锋部队与叛军厮杀,哐啷啷的碰撞声,高能电流炮击中炸开的轰隆声,在战火纷飞中,漆黑的大道中尸体交错堆叠,血流成河。
机甲里的雌虫眼底冷酷,语气毫无波动:“半个小时杀进去!”
帝国军队的攻势加强,原本僵持不下的局势瞬间变化,坚固沉重的大门被炮弹轰开了,机甲蜂拥而入。
阻拦的叛军被一只只解决,他们成功进入了皇宫,不减攻势。
于此同时。
帝都城外。
除绿泽峦区外,各区派来的援军相继抵达城下。等待着攻城而入,此时把守的城门的是勒索罗亚。
红阑区的援军居然是阿纳斯塔西奥,帝都内乱的消息传到红阑区后,他就坐不住了,得知帝都的困境后当即决定亲自领军。
在各区中路程最远因此到的也最晚。
等他一到各区军队集合完毕,当下决定攻城而入,与元帅他们里应内和,一举歼灭叛军。
看到勒索罗亚的旗帜,阿纳斯塔西奥心下一咯噔,不好的预感充斥脑海。
二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西里尔出现在墙头,不驯的眉眼冷酷,似笑非笑看着下面,完全找不出一丝恐惧。
*
“跟我走!”门被大力推开。
曼尼达蓦然起身,震惊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的雄虫,眼睛睁大:“你怎么来了?”
虫皇去世后,他就被强制带回自己的宫殿了。
雄虫没说话,二话不说抱起他往外走,门外停着一辆悬浮车。
轻手将他放进后座,雄虫坐进驾驶座,发动磁浮车。
“坐好,我带你离开。”
曼尼达身体一晃本能抓紧了扶手,半躺在后座。
看着凭空出现的磁浮车,守军发动攻击,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抓紧扶手。”他看着后视镜冷静开口,蓦然按下了加速按钮,速度达到了最大。
曼尼达死死抓住扶手,另一只手护住腹部。
磁浮车极富技巧的躲过一颗颗子弹,左冲右撞,时而加速时而刹车。方向变换难测,让那些虫有些抓狂。
很快便到了宫门,守军也是最多的,无数的子弹从四面八方袭来。
“趴下!”雄虫大叫,曼尼达本能听从直接在后座躺平了,控制不住开始大声呼吸。
一颗子弹破窗而入,直接嵌进了靠背,曼尼达看着就在他上方一点点位置的洞,心脏骤停后一次比一次剧烈,像要跳出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明显感到车速慢下来,也不晃动了,亚雌才艰难地把头抬高了一点,关切问前面的雄虫:“我们出宫了吗?”
“殿下放心,我们已经出来了,没有危险了。”雄虫半歪头,语气放松下来安抚他。
“你——受伤了!”曼尼达坐起身,皱着好看的眉,身体往前探,伸手想摸雄虫的脸。
雄虫不着痕迹躲了一下,自己抬手抹掉火辣疼的脸颊上的血滴,这是刚才那颗子弹自他脸侧擦过,留下了一道红痕。
“没事,小伤。”他突然笑了起来,那张普通的脸都生动了起来。
曼尼达突然红了眼。
“怎么了……你别哭呀!”雄虫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单手放到下面给亚雌接眼泪。
曼尼达都气笑了,边哭边笑给了他一拳。
*
“殿下,他们杀进来了……我们抵达不了了。请您速速与我离开!”斯巴鲁冲上来时,来顿登正负手看着皇宫的全景,混乱的血腥的,他此时踩着的地面是皇宫的制高点。
登天台是每代虫皇上位时举行大典接受全虫族敬仰的地方,至高权利的象征。
听到雌虫的声音,他慢慢转过身,毫无情绪的脸显得那般冷血,他微眯着眼斜看着远方,呼呼的大风吹乱他的头发。
“去将艾弗森带来。”他没回巴斯鲁的话,语气森冷。
巴斯鲁不赞同,想继续劝他:“殿下——!”却被对方决绝的眼神硬生生制止了,他恭敬的低下头应了。
艾弗森是被巴斯鲁像拎鸡崽一样提上来的,垂头丧气的。雌虫直接将他扔在来顿登面前,在一边站定。
“殿下,虫带来了。”
背对着的雄虫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还是盯着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并不回头。
半躺在地的艾弗森屈辱极了,半撑着起身,用手背狠狠抹了下自己的脸,恶声恶气:“你到底想干嘛?要杀要剐随你便!”
来顿登嗤笑了一下转过身,脸上被风吹的微微发白,“不急,来,看看你的子民。你应该保护的子民此时在互相残杀。”
艾弗森闻言脸僵住了,挣扎着起身,脚步不稳的走到护栏边,看下去,他在护栏上的手便死死握住了,骨节发白。百米之下,明显隶属于不同阵营的军虫厮杀着,黑烟交织着白烟笼罩着,其间机甲摩擦产生的白光,被炮弹击中的虫喷涌的鲜血。
“我虽不能称皇,但你也决不是一位称职的皇帝。”来顿登露出白色的牙齿诡异笑着,笑着笑着眼角就湿润了,“我们两个没有一个配得上!”
艾弗森脸色青白,一个反驳的字眼都蹦不出口。
当真正面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争时,他真真切切害怕了,也意识到先前他想造反的念头是多么幼稚。
不是吵吵闹闹耍耍脾气,所有虫就会退步,让他轻而易举地获取胜利的果实。
站在视野开阔的高台,来顿登目睹着帝国军队的势如破竹,心里清楚自己的打算将要落空了。他谋划几十年的大计功亏一篑,唾手可得的皇位成空。
但他却异常镇定。
*
“安嘉!”谈隽迅速回头半蹲着,担忧看着安嘉。
机甲背后向里凹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单膝跪地的安嘉强撑着眩晕感起身,“雄主,我没事。”
刚才一枚炮弹自谈隽背后袭来,安嘉直接扑上去。
雄虫喉间滚动,嘴唇开合:“你不需要帮我挡的。”
“您受伤……我会心疼。”安嘉轻轻摇头,惨白的脸扬起一抹笑。谈隽握着他的手加大了力道。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又有炮弹袭来,一一被雄虫强大的精神力截住,原路反弹。
即使你无坚不摧,也会为对方怕你受伤动容。
将领带领军队冲进寝宫。
“叛军已成强弩之末!”不料会见到室内这般情景,将领单膝跪地,砰的一声半点力都不作假,“臣,护驾来迟了!”语气悲痛,深深低下了头。
他身后的其他虫也稀稀拉拉跪了一地。
“属下护驾来迟!”
皇夫呆呆坐在床头神色呆滞,面前是虫皇青白的脸庞,他佝偻的背微微一动,然后站起来直起身。
他伸手推开衣帽间的门,径直走到一间大红色花纹繁琐的裙子面前,取下。
身上的白色单衣一点点褪下,最后落地,穿上手上的裙子。他坐在化妆台面前的椅子开始梳妆,像没事虫一样,仿佛虫皇的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站到了宽大光滑的全身镜面前,眼里微微失神,镜子里的他一身红裙,施黛抹粉,唇色鲜艳,整只虫昳丽非凡。
不见半分老气。
特别是那红到滴血的唇珠。
他动了动唇。
下一秒却拉开了梳妆台最上边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一把精致小巧的激光枪
*
浴血奋战后安嘉驾驶的机甲外壳已经血迹斑斑,狼狈中又透露出不容忽视的煞气,他通过耳麦向属下转达最后一个进攻指令。
“最后一个目标,登天台!”
“是!”
全皇宫尽数在他们控制之下了。
巴斯鲁带着他仅有的残部坚守在台下,抵达着军部发动的一次次进攻。他的机甲也不大好看,黑红凝固的血渍沾染,身边的虫越来越少。
台上,艾弗森脱力地坐在地上,背靠着护栏,泄气埋首于双膝间。
而来顿登则是一直站着,一点点看着自己失败,战火一点点烧到登天台,巴斯鲁开始往上撤,渐渐靠近天台。
直面死亡,来顿登心里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波动,死亡对他不再有威慑。毕竟,没有一丝留念的世间,一身轻松。
“他们杀上来了!”
“殿下,求您,跟我离开。我们一定会东山再起的!”巴斯鲁不敢靠近雄虫,在五米外,机甲单膝跪地,眼底满是祈求。
来顿登抬手。
“殿下!”巴斯鲁不愿意相信他就这么认命了。
就这短短的几分钟,军部的军虫就已经杀上来了,将他们团团围住,安嘉和谈隽站在前头。
有虫想去搀扶艾弗森起来,却被拒绝了。
两兄弟谁也不说话。
有虫过来要抓拿造反的二皇子,巴斯鲁挡在来顿登前面亮着自己的爪牙,开始剧烈呼吸着,极度的紧张冲击的他的大脑皮层。
他得护住身后的虫。
来顿登看着他们突然开口:“谈隽,我真的很羡慕你,也……同样恨你。”有一个这么幸福的一个家庭,摧毁他仅有的自尊。
见到谈隽的时候他才一岁多,元帅夫夫并肩而立,他哥哥将他抱在怀里,那种融洽的氛围美好的让已经成年的来顿登羡慕不已。
他想,这雄崽子运气也太好了吧。
其实,以前的来顿登想要的并不多,父亲疼爱,兄弟和睦。可这却是他今生可望不可及的奢望。
谈隽眼中一动没有说话,他并没有记忆了。
来顿登又看向旁边坐在染血机甲里的安嘉,露出牙齿,阴森森的笑。
“安嘉你其实和我一样可怜。”他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安嘉没有情绪地看他。
气氛紧绷着,像一根用力过猛即将折断的弦。
突然,虫群让出了一条通道,盛装打扮的皇夫出现在其中,款款而行。
没有虫敢动手。
来顿登看着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美丽的亚雌,开始无意识分泌唾液。
皇夫绕过巴斯鲁走到他面前轻轻抱住他,眼神复杂,鲜红的唇瓣轻启:“对不起,我的孩子。”声音一出就消弭在风里,他往旁边看了直直挺在前方的雌虫一眼,“他很爱你。”
不等来顿登有反应,他后退了一步,走到护栏边。
艾弗森听到动静抬起那张惭愧的脸,妆容张扬艳丽的脸映入他的视野,他嗫嚅着:“你,你……”自早上那通谈话后,他对亚雌就改观了,此时心情复杂。
是他心胸狭隘了,一直在猜忌一只都在为他找想的虫。
“殿下,您长大了。”皇夫淡淡打断他的话,眼里不再有隐藏不住的温情,“我这些年无愧于心,对你,我已经用上了我的全部。”他好像叹了口气。
“所以,我不欠你什么。”
艾弗森看着对方在烈唇反衬之下惨白的皮肤,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阵发慌,顾不上以往的骄矜示弱:“……舅舅,我知道了,我不该那么对您的。”
皇夫唇角勾着一丝笑,一边轻轻摇头一边后退,直到身体撞到了护栏,他单手扶住杆。
“我不怪你,真的。”
一直僵住的来顿登听到躯体碰到墙体发出的沉闷声,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