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倩:……我应该也没难看到看一眼就会晕倒的水平吧……
“我以为你不来了。”任雀瞥了阿倩一眼,抱着楚虞,抬眸看向门口拦路的妖傀:“九昭,白泽在家吗?”
那被唤作九昭的妖傀一愣,她的长袖随风飘起,露出紧攥着的两只苍白小手,同样的,手中匕首的利刃也暴露在众人眼前。她定睛仔细看了任雀一眼,末了恭敬地向后一退,声线多了几分人气。
“白泽大人刚出门赴宴,许要许久才能归来,任大人不妨明日再来。”九昭低下头,用平直声线叙述着。
“不了,我在屋里等他吧,今晚有要事同他解决。”任雀笑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九昭的头发,尽管入手是柴草般枯燥,仍没有一丝嫌弃的神色。他轻车熟路推门进屋,带着楚虞迈入门槛,却把阿倩留在了院子里。
阴风里,阿倩就和九昭面面相觑。
“你是白泽大人的妖傀?”阿倩也学着九昭的样子把手摆在中间,她盯着水洼里月亮的倒映,礼貌地问道。
本来,九昭是不应该回阿倩的话,但她想到任雀,便稍微放松了警惕。她用无神的眼珠觑了下阿倩,而后扬起脖子,朱唇微动。
“奴是大人的傀。”
她的声音很冷,不是带有嘲讽或傲慢的冷,而是真正连情感都没有,刻板冷酷的发音。
就好像死了很多年,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从里到外透着尸气。
白泽在三条金上排列第九,是个性格古怪却正派的男人,他本该是温润睿智的化身,从小却喜欢搞弄傀魂之类不三不四的东西,旁门左道学了个遍,某种意义上也算学识渊博。
一进门,任雀就闻到一股甜腻的桂花香气,馥郁香甜,溢满整间屋子。
他环视了下房间布局,发现百年来白泽居然都没添过一件家具,就连榻上的毛毯都是百年前那条红白花纹的。他正兀自感到好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丁玲当啷一声响。
任雀回头望去,只见白泽的书柜不知怎地倒了,书简和卷轴遍地狼藉,在月光下显得额外凌乱。楚虞被压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个不知名东西,正低声哑哑地叫唤。
刚来人家家里就弄得一团乱,回去该好好教育了。
任雀这么想着,走近两步,徒然驻足在原地。
他惊疑地盯着楚虞手里的东西,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
那是一张有年头的洒金纸,笔墨酣畅,笔锋大气凌厉,书法潇洒,隐可见书写人志气风发。那纸的折绳被楚虞弄散了,纸面在他手掌下压着,既脆弱又坚韧。
纸上只写了四个字:
无楚无虞。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版才满意,抱歉迟了
第29章 你只是不想让他记起那些东西
无处不在的桂花香勾动任雀的思绪,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楚虞用湿润的眼睛瞧着他,他才恍然如梦。
曾几何时,这股桂花香也如眼下般浓郁醉人,白泽就歪斜在远处的榻子上,一边翻书,一边心疼自己藏了几百年不舍得用的墨宝。
那时院外槐树在夏季聒噪的蝉声中开着淡黄色小花,花冠微白,旗瓣近圆,在青砖院落里罩下一片阴凉。九昭在树底下颠着簸箕,笨拙地筛掉破烂的花瓣,把剩下完好无损的搁在一边,准备给白泽做绘画染料。
“我说,你能否不要一来我这就捯饬宝贝,洛神府的财物不够你挥霍吗?”
白泽人长的不太精神,一头白毛显得病怏怏,他脸上有道浅浅的疤,一做夸张表情时就额外明显。他觑着远处伏案写作的人,表情是无可奈何的不满与心疼。
在案前泼墨的,正是任雀。
他惯于穿一件棕白色外袍,布料薄如蝉翼,料子普天之下难寻,用暗金色丝线从上到下绣着梵文。广袖微微折起,露出苍白细瘦的手腕,他捏着根狼毫毛笔,铺开洒金纸,落笔有神。
白泽用手指敲敲桌子,没等到任雀的回答,便从榻上跳下来,踱步到任雀面前,刚巧赶上任雀收工。
“无楚无虞……真是没文采的家伙,偌大一幢万骨楼,居然取这种字做牌匾。”
白泽饱读诗书,也算是出口成章的才子,他从哼出一声又轻又细的嘲讽语调,看着任雀把毛笔挂回笔架,男人婉然一笑。
“我思来想去,既要建楼,便得让全天下都知道那是我为他造的,不是为别人。”任雀狡黠一笑,他满意地拍了拍手,看着笔墨流畅的大字,偏头对白泽说:“原稿我留在此处,拜托你做个牌匾,一月后我来取。”
“三个月,永生劫做楼骨的建筑,必须得要能镇住的牌匾,不然你希望楼成三日就塌?”白泽从不听他人命令,连忙反驳,索性任雀同意了,决定再宽限两个月。
“你的楼建的怎么样了?我前些天路过菩提萝,发现楼骨已经成了,你居然真舍得用永生劫来做楼骨……那块地皮可是黄金价位,就算是你,也不一定能拿的下来吧?”白泽在任雀身后,絮絮叨叨地说。
菩提萝外的地价昂贵到令人发指,哪怕是洛神府出身的任雀,也不见得能拿出那么一大笔私人财产建一座楼。更何况白泽前几天去看的时候,被施工现场的场面惊到了。
达官贵胄的居所中央,采光最好的地皮上拔起一座银骨的楼架,雕刻梵文的银色锁链盘根错节,组成一幢楼的大概雏形。他们相互缠绕,组成最坚固的支撑,甚至地皮下,隐隐还埋着一个加固的阵眼。
任雀,居然用自己的神器做楼骨,只为了给那条鱼盖一座有水的房子?
“向南若借了些财产,和老家伙们签了五十年的白工合同,总算拿下来了。”任雀一想到监管者上层老狐狸们的算计笑容就觉得恶心,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楼的图纸呢,已经做好了吗?”白泽对盖楼大业有着难以描述的兴奋感,他缠着任雀,要任雀给他看,实在没法,任雀便把图纸给他了。
三分钟极速浏览,白泽的表情变得很微妙,他按着楼层一处处划去,最后抬头时神色已然换上满满羡慕和钦佩。
“你居然要在西梵天复刻若水南岸海底宫殿的设计吗?三步一水池,五步一泉眼,西梵天哪有那么多水,这不得登天……”白泽暗自咋舌,语气前所未有的惊讶。
“那就登天。”任雀拾了朵搁在茶碗里的桂花瓣,舌尖稍微一舔,话音柔柔的,不似他平时的戏谑冷冽,看人都看不进心的样子。
白泽被他的话镇住了,他颤抖地注视着任雀的侧脸,手指摸到桌子上的洒金纸,回头一看,突然明白了什么。
楚,虞——他的名字里每一个字都代表着痛苦和忧愁,猜忌与欺骗,可任雀不要这样的楚虞,他要楚虞平安顺遂、一生无虞。
梵鸟有传说,若有幼鸟濒临夭折,梵鸟的母亲便会在百极荒久的神树里筑巢,他们会筑世间最坚不可摧的安所,啼鸣三日引滚滚天雷来袭,若雷劫后巢穴依然无恙,则幼鸟便能一生无忧。
可后来,任雀觉得传说都是屁话,因为他题了牌匾,却终究没能和楚虞长相厮守。
他一气之下烧了那块牌匾,心里想着:一定是一语成谶。
无楚无虞——他当真把楚虞弄丢了。
窗外的树荫飘着,飘到很远的苍穹之上,任雀咬碎嘴里的花瓣,那桂花香太熟悉了,直接给他熟悉清醒了。
“呜——”楚虞还在地上撒泼,清冷月光从窗户的破纸上照进来,阴惨地淌进瓷砖缝隙里。他抱着那张洒金纸来回转圈,刚要收拾好自己偷走,就被任雀拎着尾巴拽了起来。
“呜!”楚虞倒挂在空中,像可伸缩的橡皮糖,一抻一抻地摇来摇去。他抱着洒金纸左右乱晃,纸又被任雀从他怀里抽走。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任雀的表情有些复杂,失落和悔恨夹杂在一起,又有些难以言明的怀念。他把纸胡乱卷起来攥在手里,一下多了好几道褶皱,指尖燃起一簇火苗,肉眼可见地要去燎那张陈旧的纸。
楚虞定了一瞬,紧接着,尾巴猛地一扫任雀的手腕,疯狂去扑任雀手上的纸。一人一鱼扭打在一起,沿着冰凉的地砖向里滚,乒乒乓乓乱响。任雀被楚虞一推,后腰狠狠撞在书架的铁角上。
“嘶——”
任雀倒吸一口凉气,他发狠地掐着楚虞的腰,手上使劲,把纸揉成一团。
“过去的东西不要也罢,既然是我写的,我说烧了就烧了!”任雀那空荡荡的胸膛突然疼痛起来,他只觉得血液逆流,奔涌着燃烧着他仅剩不多的理智。他刚要再次燃起火焰,一丛锋利的冰刃突然架在他脖子前。
循着冰锋的光影向上,是楚虞含着泪水微微泛红的眼睛。
他皮肤太白了,一旦有情绪波动就很容易被分辨,眼下抹过一道红痕,艳丽如鲜血一般。他瞳孔竖起,泛着绝无仅有的坚决,苍白的手掌里握着一串冰刃,正对向任雀。
“你为了这种东西,对我用血统技?”
任雀脸色甚寒,他逐渐站起来,跌跌撞撞,神色却逐渐变得凶狠起来。
强大妖类血脉中自古留着与生俱来的能力,在无数天赋中傲视群雄的种族将传承独属于自己的律法,从出生开始便能熟练运用。
人鱼皇族,楚虞一脉,血统技叫冰霜无痕。
任雀见过楚虞将海岸城池冰封万里,霜雪覆在尸雕上,留下白色的曲线。现在,这条鱼把刀刃对向他了。
楚虞的眼泪啪啪往下掉,他不管任雀说了什么,只盯着那张纸,他的手在颤抖,而后倏然稳定,就那么向任雀刺去。
“好啊,我成全你。”任雀垂了眼帘,再抬起时,已然一片冷漠。银白色的锁链在狭小房间内猝然飞舞,他手指一收,万千锁链在空中定格一瞬,齐齐攻向楚虞。
楚虞从嗓子里掐出一声尖叫,冰刃顿了顿,最终没有刺向任雀。他哭着在房间里四处逃窜,锁链步步紧逼,人鱼慌忙逃窜,沿路撞倒一片东西。
他贴着墙根跑,尾根突然一痛,趔趄着摔在角落,只听轰隆一声响,任雀从书架后猛然窜出。
“呜!”楚虞被任雀摁在地上,锁链断成好几截,从天上猛冲下嵌进地砖里,把楚虞从头到脚禁锢了个结结实实。任雀跨坐楚虞腰间,冷然垂眸,唇角勾起一抹刻薄的笑。
“是你不乖,如果你乖乖听我的就好了。”任雀一伸手,便把那张洒金纸召来。含着墨迹的纸飘飘然掉到楚虞身边,人鱼侧过头,呜呜地嚎叫,使劲伸手去够那张纸。
他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一会就在脸颊旁的一小块地砖上积起小水洼。
任雀定定地盯着他。
楚虞使劲够,伸长了胳膊去够,肩膀蹭到坚如钢铁的锁链,勒出道道红痕。尽管很疼,楚虞仍然在够。但还差一点距离,门缝传来一阵风,又把纸吹远了,楚虞手指一颤,他眼睛睁地大大的,泪水又涌出来。
寂静的房间里,唯有低低的啜泣声飘散在空中,那像逐渐放大的钟声,一下一下,终于在达到顶峰时给任雀敲醒了。
他浑身一阵战栗,重新聚焦视线盯着楚虞,一刹如芒在背。
他干了什么?不过为了一张没用的牌匾原稿,竟然闹到如此地步。
楚虞只是一只未成年的人鱼,人鱼对墨汁的气味有着额外的关注,更何况他喜欢洒金纸的金箔,对第一时间到手的猎物有着不可退让的占有欲也实属正常,他不过想要一张纸……
还说什么‘只要楚虞想要,他什么都可以给’,他这不是,连一张纸都不肯给楚虞吗?
“对不起……”
任雀脊背一松,绷住的身躯再坚持不住,万千锁链凭空消失,楚虞身子一滑,从任雀的钳制下脱出。他飞扑着捧起洒金纸,左摸摸右嗅嗅,仔细检查没有损坏,才转头,用红成兔子眼睛的眸盯着任雀。
任雀跪在地上,他的目光虚虚落在碎裂的地砖碎片上,视线猛地聚焦,看到一条淅淅沥沥的血红。那血痕从他手边延伸,一直到楚虞的尾尖。
应该是刚才那一下追赶,永生劫的尖角划破了楚虞的尾巴。
楚虞稍稍收了尾巴,他舔了舔深可见骨的裂痕,连血液一并卷走,露出透明的皮肉切痕。任雀颤抖着目光,缩在地上的身影浓黑一团,头一次显得无助又可怜。他攥紧了拳,轻轻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怎么能伤到楚虞呢……
楚虞把纸按在心口,缓慢地、一步一挪地凑到任雀身边,他嗓子里发出一声纤细的低叫,而后蹭着,小鸡啄米似地吻了吻任雀的脸颊。
“呜……”楚虞拖着受伤的尾巴,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纸扔到一边,看都不看一眼。他用胳膊环着任雀的脖子,哑着嗓音抬眸,安抚似地发出一连串声音。
——我不要它了,我要你。
楚虞舔干任雀的眼泪,如此低语着。
“楚虞,我只是……”任雀搂紧楚虞的腰,人鱼的皮肤表面很干,扫着些许木屑,娇小又瘦弱。任雀的心慢慢发疼,熟悉的痛感更甚,感官都变得迟钝。
“你只是自私地,不想让他记起那些被你藏起来的东西罢了。”
无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月光下,男人披着深黄色披风站在门边,望着满屋狼藉,幽幽道。
“但不得不说,每次你来,我这里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啊,任雀。”
第30章 来吧,展示,冰霜无痕的终极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