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就够了。”阳光逐渐刺眼,顾浔打算起身,眯眼打量了玄鹤,“燕无出问题了,对不对?”
玄鹤没反驳,“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你觉得我会为了自证清白陪你去把燕无抓回来。”
“师尊说得不错,你果真聪明。”玄鹤也起身,“一起去碧海吧。你比我更想知道真相。”
*
晚宴日落准时开始,晚霞把清陵染得绚烂,顾浔在河边坐了一下午。
拼命想放空自己,可思绪仍旧不受控制——他凭借着一些对游戏设定的先知,能猜测到哪步?而且游戏剧本自从他来以后就一直有出入,仿佛他真的是个玩家。
现在楚明修死了,西辞手刃他……是不是也快了?
他无力合上眼,忽然感觉有人轻拍了下他的肩,“怎藏在这儿?”
这声音太温柔,顾浔心间猛然一重,偏回头看见是西辞,瞬间又孩子气起来,“我没藏……”
西辞温和笑笑,“那司年唤你去晚宴,不去?”
“我没门没派的……”顾浔嘀咕声没完,被西辞先接了话,“你有我。”
顾浔没想到这话西辞会亲口对自己说,心里那点涟漪被击起,即便知道祭宝宴会出事,他还是笑着应,“那我去。”
顾浔随着西辞一道而来,从入门就遭受不少不友善的目光。
走过一排排宴座,顾浔不止该在哪儿止步,只跟着西辞走,到台阶处,却止步了。
他没路了。
这宴会没他的容身之处。
这盛大的喧嚣让人失落,把自己的格格不入衬得意外明显……
情绪还未来得及在心间发散,顾浔忽然感受到手心浅浅凉意——西辞竟牵着他,带他走上了高台。
众目睽睽之下。
这点小小动作,把所有安慰化在相触的掌心之间,足够让人心安,更足够让人心动。
西辞松开他落座后,还是一如既往淡然从容。
只顾浔一人摊开手心凝了许久——他想,若自己在这个世界真有什么舍不得的,也就一个他了。若七日后事发,就算自戮了,也决计不脏这双手。
太阴擂前的祭宝宴,终归有些假虚荣。所有人等的都是子时揭宝,其他全是走过场。三位掌门、五洲使臣祝完贺词,杂七杂八的过场走得像开学典礼,顾浔全靠给西辞剥水果分神。
“师祖!”司年才喝了两杯葡萄酒就有些晕乎,蠢蠢欲动的手被卫抒才按下去,又躁动起来,“是不是该散灵萤了?”
清陵神君散灵萤给座下弟子讨彩头——这是祭宝宴的老规矩,谁捉到的灵萤多,谁沾清陵神君的福气便越多,太阴擂拔得头筹的可能性便更大。
西辞抬指,宴席上所有灯光尽灭,他摊开掌心,指尖飞出一个一个灵萤,渐渐把宴会都照亮……
流萤绕在他指尖,那点薄光,让顾浔彻底晃了神——西辞温润好看的脸被萤光洒上,低垂的眼里泛出微光,似有星辰,长长的眼睫上也落满光亮,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他在释放灿烂,而他就是灿烂本身。
弟子们争抢着流萤,会为了一只小虫子欢呼庆幸。
顾浔在这片浪漫的昏暗里,撑手看着西辞,没敢打扰这份安宁……
这样的西辞太美好——那种一瞬间,只有离得很近的顾浔看得到的美好。他眉眼里,都是对天下太平、四海苍生的慈爱。
他似乎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做了。
“北楼兄!”灵萤在顾浔身边绕得最多,因为在西辞旁边,却没人敢去,司年手气差,又不服气,借着点儿酒劲儿跑过去,“你发什么呆呢?还不快捉!”
艹……好不好的意境被这家伙破坏得一干二净。
顾浔直起身,满脸嫌弃将身边的流萤朝司年赶过去,“给你!给你!全给你!麻烦死了。”
西辞偏头看到和司年打闹的顾浔,眉眼弯起,笑意忽然加深了。
这才是少年该有的样子啊。
“这位置师祖特意给你留的,”司年篡了满满两手流萤,余光扫到师祖竟然在看他们,动作立马收敛了点儿,下高台时,特地凑进顾浔嘀咕,“你怎就不知道好好珍惜?”
嗯,他是该好好珍惜。
顾浔兴致被带起来,颇有几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觉。
灌了自己两杯酒,被西辞止住了,“助兴即可,喝多了伤身。”
顾浔就势握住西辞抢他酒杯的手,眼里几分微醺的醉意,朦胧得很,“你猜方才司年同我说什么?”
灵萤越来越少,四周越来越黑……
所有人都在狂欢打闹,没人注意高台上有谁借醉意放肆。
“劝你少喝酒?”西辞轻轻抽了抽手,顾浔握得太紧,他没抽动。
“他让我呀……”顾浔凑近些,周遭事物全被屏蔽,他眼睛只看得见西辞微亮的眼睛,葡萄酒微甜的酒气在唇齿见散开,他点点凑近,越发放肆,“他让我珍惜你……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怎么两杯就醉成这样?”西辞蹙蹙眉,抬起另一只手打算给顾浔醒醒神,才动又被顾浔握住,人彻底被他扣住了。
顾浔装醉,与西辞凑太近差点蹭到人脸颊时,忽然失力,额头抵靠在西辞肩头,西辞双手被他握住捧在心间,他借着醉意,很轻很轻喃喃,“我真的……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曾在高朋满座里,将隐晦爱意说到最尽兴。”——《真相是真》
好喜欢这句歌词,所以写了这个场景~
谢谢阅读~( ̄▽ ̄~)~
第41章 此去
少年语调本就清朗好听, 带着微醺的醉意,沉了些……也更平白乱人心神些。
西辞彻底僵直住了。
空洞的胸膛不会跳动,可近心的肋骨隐隐作痛。
此刻的无措胜过任何往昔, 他的淡定在这局面下快显得不堪一击。
良久沉默后, 西辞局促抽回手, 第一次清晰认识到自己是在逃避, “你醉了。”
顾浔失落片刻,苦笑一下,他是醉了。
不然怎么敢……那么明目张胆。
顾浔抬起头, 葡萄酒气扫过西辞鼻尖, 他像想把眼前人烙进脑海一般, 用柔和目光描摹了一遍又一遍后才哑声道, “冒犯了……我先去醒醒。”
顾浔才起身, 急报便传来了——“后山失火了!”
殿内的喜悦气氛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开始哄闹起来。
顾浔才从方才的乱人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转身看西辞已化身消失了。
他会不会出事?会不会暴露之类的想法还未来得及冒头,顾浔立马忙施法跟了去,自中州一事西辞伤得那么重以后,但凡有点波澜, 他都提心吊胆的。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宴会方才的热闹化为杂乱,落梵门本就失去了参擂资格,清河道长留下来就为了看花落谁家,才听到这消息, 差点掀桌而起, “清陵是仙山,怎可能平白无故起火?!”
“自然是有人蓄谋已久。”玄鹤听到这消息也顿了顿, 刚要饮的酒停在嘴边,他指尖搭了杯沿两下,目光懒散,“目的很明显……”玄鹤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高台上,眉头轻挑,“乾坤镜。”
“乾坤镜?!”虽然众人心知肚明,可挑明了说,可谓一众哗然。
敢在清陵神君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的人……实在让人忌惮。
“那小子呢?!”清和道长目光随玄鹤一道落在高台上,忽然大唤一声,“那小子不是凡人吗?!怎突然消失了!?”
众人的注意力随着清河道长瞬间转移,关注点果然开始聚集在顾北楼忽然消失一事上!
“对啊,那小怪物呢?”
“内鬼不会就是他吧?”
“最近不是还有传言说楚明修已经被他杀了吗?”
“魔窟里出来的鬼东西,果真心狠手辣。”
“我早觉得神君被他迷惑了心智。”
……
混乱之中,只要让人们找到一个讨论的话题,就很容易转移注意力。
待所有人都在讨论顾浔之际,玄鹤施法封了九霄殿,趁众人反抗不及,把来客全数困在殿中,化身去了后山。
*
说是后山起了大火,却未见烟雾,难道……入眼果真,大片蓝绿色的火焰跳跃燃烧着,这火炎岭入夜后漫山遍野都是,顾浔认得。
“是鬼火?”顾浔跟上西辞,“魔界的人?”
火舌舔舐过这片土地,把一向山清水秀的清陵称得阴森诡异。
他瞳孔又开始微微变色,若真是鬼火……他不在炎岭,是谁在轻举妄动?
西辞反手拉住他,示意顾浔勿轻举妄动,挥袖灭了火,“未必与魔界有关。”又刻意强调一般,“与你更无关。”
他说信他,便从不疑他。
顾浔渐渐冷静下来,捏成拳的手也在西辞掌中慢慢舒开,他不由将目光偏向西辞,眼里的柔光倾慕几乎掩盖不住。
可忽然,他想到什么,眉头不由蹙紧,西辞方才一副怕他暴走安慰他的样子——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一瞬间的惶恐不安涌上来,顾浔太怕他假想的平淡毁于一旦。
西辞察觉到了顾浔忐忑的目光,只云淡风轻拍拍顾浔手背,示意他放松,别多想。
两人一并入了后山,仔细查看发现古墓并未被损坏,顾浔所能感觉到的唯一不同,就是上次吸收他灵力的结界消失了莫非……那就是乾坤镜?
乾坤镜真的丢了?!
敢在清陵西辞眼下动手的,道行肯定不浅,段位到这种地步的人,自然缺不了名利地位,也当是清心寡欲的世外高人,他偷镜子去干嘛?
比起顾浔的一步一揣测,西辞显然淡定很多,他活这么大岁数,经历的风风雨雨多得去了,只要……不是旁边这小少年闹出来的,天塌下来,他都能从容应对。
“小心。”西辞装作不经意化去崖壁上克制魔气的符咒,仔细浏览着四周,轻声道,“与焱岭无关,是清陵人。”
所能查探到的痕迹隐藏得很好,更准确的说,本身留下的痕迹就很少。应当是极其了解清陵者。
“清陵哪有妖魔?”问出这话,顾浔忽的心里苦笑一下,清陵的妖魔?这矛头不是直指自己了吗。
那人究竟是单纯想偷乾坤镜,还是想算计自己?或者……一箭双雕。
看来可能又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清陵是无魔,”轻挑声音从身后传来,顾浔回头,白衣点朱色,是玄鹤,他有意在与顾浔对视的时候笑笑,“但不代表没人会制造妖魔,或者……走火入魔。”
玄鹤明显意有所指。
顾浔想起白天在后山与玄鹤的谈话,莫名开始怀疑什么,“燕无?”
玄鹤愿意放下身段与自己合作,莫不是他弄的那傀儡出了问题?
这名字一出,玄鹤脸上的轻挑笑意僵住片刻,并未没应顾浔,只径直走到西辞身边请命,“师尊,人跑了。”
玄鹤将来客都被封印在殿内,方才绕清陵追寻一圈,只瞧见一道光亮朝西而去,追人不切实际,他忙回来禀报,“朝碧海方向去的,可要派人去追?”
“先安抚来客。”好在这场闹剧中,还有西辞临危不乱,在查探玲珑子结界无误后,又封了古墓,将两人带出后山才道,“叫卫抒、姜言去九霄殿。”
*
“师祖。”卫抒、姜言各自请礼后,起身怀中便多了件物什。
卫抒摸摸怀里的白玉——是清陵令!这可是能调动天下曾拜于清陵神君门下的兵令。
卫抒篡着手心的白玉,惶恐抬头,“师祖!这……”
“太阴擂今年停擂。窃镜者是清陵人,且看来预谋良久,他人周旋不易,我与玄鹤需亲赴碧海……清理门户。”西辞行至卫抒面前,予以重任一般叮嘱道,“乾坤镜已丢,清陵安宁暂时托付予你。清陵令收好,万不得已时,令出可命天下。”
“可这是天下为护师祖劫数所献!仅能用一——”
“卫抒。”西辞语气重些,卫抒不再说话,他又看向姜言,“你速带碧海弟子赶回,若我未能及时赶到,切记拖住晏海轮回时辰,切勿轻举妄动。”
“弟子……”姜言握拳又行一礼,“弟子明白!”
“还有,”西辞最后叮嘱一句,“若玄鹤先赶去了碧海,定要倾力将他看好。”
*
顾浔趁西辞去了九霄殿,铤而走险拿出万声枯骨铃。
诡异的笑声突然响起,快冲破顾浔的耳膜,这鬼东西又开始嚷嚷——
“哈哈哈哈……你快死了!”
“这是命数!你逃不过的!”
“他不会手下留情的!只要七日,七日后,我们一起魂飞湮灭吧……”
“终于……终于要解脱了!”
终于……要解脱了。
顾浔竟莫名在心里附和了一句。
这担惊受怕不人不魔的生活,任谁经过这么一折腾,也过倦了。
若是他没有牵挂的话。
可他有,他不想死。即便死,也想留给那个人一片清明的山河。
符咒在指尖烧成灰烬,顾浔眼里闪烁跳动着的火光也随之熄灭,他以为他永远不会成为“魔尊”,永远也不会用这种东西。
黑色灰烬破碎从指尖散落,及地便化成了黑鸦朝焱岭飞去——事态太紧急,他没时间关心身份是否败露,更没时间召魔兵来细问,直接发号施令,令魔兵分两路,一路速来守着清陵仙山,一路赶去碧海查探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