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从两人方才的谈话中,李丰已然听了个模糊,虽说五大仙师行为不可取,可……现在中州何尝不是有求于神君,他又何尝不是楚明修那样的人。
李丰带人退下后,殿里气氛很是微妙,总感觉又隐隐的火花在摩擦。
“神君确实救我于水火。”楚明修呷了口清茶,神色不似方才,“但,待你,更有甚之。”
顾浔把玩着茶杯的指尖一顿。
楚明修不是白经历过那么多人事的人,顾浔脸上本就明显的情绪他看懂二三,估摸这少年一定认定神君对其有救命之恩,打算拿自己开刀出气,他就着这个点说事,“神君背你出妄念镜,出来的时候一身的血。神君本可毁了那妄念镜,但怕你残念在里面,生生用术法给封印住了。”
顾浔眉头微蹙。
楚明修叹一口气,“少侠可知封印上古魔物得消耗多少灵力?”
顾浔脸色已然不好,楚明修接着说,“鸿宇仙君来助神君,神君竟让他先带你走,只身应敌!焱岭的三万魔兵当真有那么好对付?若不是那魔尊闭关了,神君回来别说躺上七日,七十日都不一定能复原。”
原来,楚明修带的那些补品意有所指啊?
西辞果真在无生塔受了重伤……竟还是为了自己。
顾浔眉头拧得化不开,心里不是滋味。他说其他人连累他,原来自己才是那人最大的累赘……
“神君毕生洁如皓月,清陵守你那些时日,闲言碎语没少传。说他忘了初心,竟怜悯魔徒……”楚明修道,“少年,你还是太年轻。人这一生,哪有那么多爱憎分明。”
顾浔心里不痛快,但面上还算镇定,他偏偏头,“我欠他的,我会还他。”
“神君以苍生为任,谁敢说亏欠他?”楚明修道,“谁又还得了他?”
是啊,谁又还得了他?五洲仙师还不了,顾浔看着指节晃神,他这一身废骨……更还不了。
他除了给西辞惹些糟心事儿,一无是处。
可……
“还得还不了,只有我能说了算。”顾浔舒眉笑笑起身,“不劳楚先生费心。”
楚明修还未来得及再说话,顾浔已然走到他身边,手负在身后,身体微俯,话说得刚好够楚明修听清,“本以为身为仙师,贪生怕死已经很不要脸了。没想到……对你的救命恩人使什么心理战术?可惜这招对我没用。”
“你……!”楚明修显然有几分恼羞成怒。
“我什么我?我是没人要,是来自魔窟,那又怎么样?”顾浔直起身,懒散扫了楚明修一眼,眼神里尽是邪气,“楚先生,自身都难保了,还是少管别人闲事吧。这时候来中州道谢?这借口太烂了。”
顾浔见楚明修脸色已然转青,他倒笑笑,“他不会见你的,楚先生的龌龊心思换个地方使吧。警告你,别再往他身上打主意。”
顾浔转身出了门,一直在殿外踱步的李丰赶上来,问,“楚先生说了些什么?”
“说……”顾浔看李丰一眼,煞有其事,“谢谢你的温茶。”
李丰不解,顾浔又补充了一句,“好心提醒王爷一句,要么把他撵出去,要么找人把他看好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的每句话都有目的。
李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想着人该醒了,顾浔往回路走。
李丰跟上来,酝酿半天还是问出了口,“神君……他老人家打算什么时候去探查雍都?”
见了楚明修,本来心里就很不爽了,这话直接触了顾浔逆鳞,他停下来,挑眉笑笑,“这是你李家的国,不跟清陵姓。你怎不去看?窝在这皇城里混吃等死,还有脸催别人?”
“不是!老臣不是这个意思!”李丰忙解释道,“昨夜陛下在护国寺枯坐了一夜,任何人都不让进,老臣实在担心得很……中州的疫病每日都有成千上万人沾染,老臣是怕……这国,撑不了多久了!”
“撑得了,是中州福泽。”顾浔拍拍李丰的肩,道,“撑不了,是中州命数。”
李丰一时哑言。
“现在你最该关心的,是宫中安稳。你们那小皇帝,我看着偏激得很,最好管着点儿。”顾浔侧身错过李丰走开,“城外的事儿,待他醒来我们便去,你知他会怜悯你们。”
李丰退了,顾浔也回到偏院,今天天气不错,放了晴,院里的花儿也被雨洗得更加娇艳,顾浔刚手痒想折一支,又想起方才楚明修说的话,瞬间没了兴致,直接回屋了。
顾浔手才放门边,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先从内里开了。
只见西辞穿戴整齐出来了。
两人尴尬打了个照面。
西辞还算淡定,“昨夜……”
“昨夜呀?”顾浔见了西辞,心情也一瞬间放晴,抱着手斜靠门边笑,“仙君睡得可好?”
“……”西辞看他一眼,摊开手心,道,“香调得不错,就是莫再乱用了。”
原来他知道啊?这下顾浔更开心了,心知肚明被算计,不是放下了戒备,是什么?
他拉过西辞的手,将他掌心合拢,“我认错。对不起……”
顾浔的对不起,是说给方才知道的那些事情。
西辞什么都不说,自己却在不知不觉间亏欠了他那么多……
西辞化去手中香囊,道,“更衣吧,出城。”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 ̄▽ ̄~)~
晚安啦,好梦呀~
第24章 相碰
昨夜有西辞结界所护, 再加上顾浔用灵力值换了防护卡,城内疫病蔓延速度确实减缓很多。
但只是短暂抑制住了疫病蔓延,之前受感染者的人根本来不及救治。该死的人还在死。
街上死寂, 偶尔遇到的, 不是枯瘦如柴动弹补得的, 就是出来丢尸体的。
顾浔一路蹙着眉, 这味道闻得人恶心,他问,“这怎么查?全是死人。”
西辞目光扫过横尸, 虽有悲悯, 但更多是冷静, 继续往前走着。
这阵法太散, 的确很难查到出处……不过, 已经接近了。
两人已行至京畿, 死人竟明显少了。
按理来说,雍都的尸体都扔京畿这片树林了,为何尸体还会减少?
“尸体在地下。”西辞拈过一片树叶,这时节,很难有大片如此葱茏的树木了, 除非……有腐烂的血肉养着。
“地下?”顾浔扫一眼四周,并无坑洞之类的。那么多人,想要悄悄埋了,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除非……“这人很了解雍都。”
顾浔快步跟上西辞, 忽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松软的东西, 刚想俯下身去看,忽然感觉身后衣角被人拽了拽……顾浔吓得身体立马僵直。
“哥哥……”
这声音阴森诡异, 顾浔不免呼吸一滞,忍住出手掐死人的冲动。
他指尖摩挲着身后扇柄,绝得自己需要保护,酝酿一下,清清嗓子大喊道,“西辞!救命啊!我被鬼拿住了!”
“……”好在西辞反应极快,烟似的来到顾浔身边,把人往自己身后一拉。
“我……我不是鬼。”抓人的露脸了才开口。
“那你装神弄鬼!”顾浔手自然搭西辞肩上,折扇指了指这小男孩,眯一下眼,变了个语调,“你不是在城中吗?出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全是死人,你不怕?”
这小男孩气色好了些,但还是可怖得很,顾浔想起那日那截手指就后背发凉。
小男孩没再说话,目光纠结,动动嘴唇想开口,目光总游走在顾浔身上,莫名觉得那人太邪气,让人怵得慌……
“他是好人。”西辞又把顾浔往身后拉些,让他彻底躲着,免得吓着人家孩子,俯身温和问,“你可是有什么线索?”
“嗯嗯。”小男孩重重点了两下头,指了指两人身后,“跟……跟我来。”
三人行过森林,没想到入眼竟是一片荒地!
“这何时多了片荒地?”眼前全是黄土,寸草未生,顾浔疑惑,他们来时,并未见雍都京畿有荒地。不对!多的好像不止荒地……雍都过了那边森林就到边儿了,那这片多出来的土地……究竟是什么?!
“障眼法。”西辞抬指点了下什么,眼前景象立刻似水镜似的化开了,竟出现了无数窑洞!
“这……”掺杂着浓烈血腥气的泥土味儿扑鼻而来,顾浔感觉身后发凉,说出最坏的猜测,“我们在地底!”
“嗯。”西辞点一下顾浔折扇吊坠,流萤化出来,将周围照亮。
那窑洞里——竟堆积着成堆的尸骨!森森白骨因在地底埋得太久,骨头上已然生了黑斑。一层一层往上累着,陷在黄土中,还有试图挣扎想爬出来的,最后落了个头掉下来,生生尸首异处!
顾浔胃里什么东西在翻滚,恶心又惊悚,忽然,一声响动,又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两个面前!
砸下力度太重,眼珠滚落一颗在顾浔脚边,差点被他一脚踩爆了。
是具尸体,哪里还有人样,肉/体被啃食得坑坑洼洼,内脏生了蛆虫,从血肉模糊的空洞腹中爬了出来。
“……”顾浔心里一万匹草泥马跑过,这他娘的什么巫术,也太他妈重口味儿了点吧!
“害怕?”西辞指尖扫了扫那具残缺尸体,将他化为好看些的白骨,偏头对顾浔道,“躲我身后来。”
“我才不怕,炎岭比这恐怖的东西多多了。”顾浔嘴硬,身体很诚实靠近西辞,忽然像发现了什么,“那孩子呢?!”
“送回去了。”西辞平和道。
方才他化开结界,就只让两人进来了。
碰巧又落下一具尸体,西辞下意识一挡,两人碰得极近,顾浔顺势拉住西辞的手,察觉到他指尖动了动,以为他要挣扎,顾浔把人手篡紧了些,西辞看不到他狡黠的目光,像狼盯猎物,他声音却哀婉得很,“仙君,牵着我吧。我害怕得很。”
“……”西辞没说话,把手抽了出来,顾浔手心落了凉,滞在原地失落,没想到西辞的手反握回来,把人拉紧,很轻说了句,“……那样牵着不舒服。”
顾浔心里的火花,噼里啪啦炸了开。
*
这洞窟高高低低,参差错落,路像没有尽头,除了全是白骨,根本没什么规律。
流萤飞到顶端的洞窟查看了下,又飞回来落在西辞指尖。
“四十九座。”西辞若有所思,“是妄念镜。”
“!”妄念镜?那东西不是被西辞封在无生塔了吗?顾浔心里忐忑,“是炎岭的人?”
西辞摇了摇头,道,“是楚明修。”
“楚明修?”难道他此时赶来中州,就是为了这件事,顾浔问,“他今早来中州了,我去见了他,他带了许多仙草补品,说是……”
“他若说了什么。”西辞抬眸看他,“都不要放心上。”
西辞有意隐瞒,顾浔便也不多问,又环视了周围一遍,“仙君之前说,这巫术不是一人所为,要的是人命。”
西辞说是楚明修所为,顾浔联想到什么,“难道……无生塔时是楚明修把其他三位仙师引入妄念镜的?!如此祭镜的便不是一人!”
“嗯。”西辞道,“他以三位仙师的性命祭了妄念镜,换的是……”
西辞抬眼看洞顶,“在中州立下万人坟阵脚。”
顾浔知道这巫术毒,没想到竟然是万人坟!
万人坟极邪,却可以逆天改命,甚至起死回生。
魔尊是一介凡人都能用他来入魔,起威力可想而知。
可,万人坟这法阵和他的名字一样,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至今真正启动过的,也就只有炀北。
“仙君可知如何破阵?”顾浔下意识把人拉紧了些。
“你退后。”西辞把顾浔拉到自己身后藏起来,抽出手时察觉到顾浔的挽留,他轻轻拍了拍,“别怕。”
西辞指尖散出流萤,修长食指不断变换使术法,周围墙壁上果然隐隐出现了些封印亡魂的符咒。
符咒越现越多,渐渐铺满了整座墙壁。
西辞手上一用力,灵力瞬间散开,吹起一阵强风,符咒被刮得摇摇遇坠,就在这时,墙上忽然现出一张脸,扭曲的五官搅在一起,不太能看清形状。
风越吹越烈,西辞看着那人脸,依旧平和,“收手吧。”
“这可不行。”那扭曲的人脸一开口,周围的石土就跟着颤抖,落下许多尘土,“我准备了那么久,神君,放我一马?”
“楚明修。”周围尘灰越落越多,西辞抬眼,“我给过你机会了。”
说罢,风也越刮越大,不少符咒已经被吹散开,亡魂开始流散出去……
忽然,那人脸开始狂笑起来——
“有异!”顾浔只觉得西辞的手将自己篡紧了些。洞顶竟然剧烈震动起来,顶上黄土开始抖落,似要把他们活埋在里面!
两人还未来得及跑动,忽然,铺天黄沙盖了下来!
世界顷刻昏天暗地。
*
顾浔再次醒来,竟在未央宫!他揉揉太阳穴后又睁眼,盯着手掌看了看,自己竟已恢复了原身。
门外昏鸦又在狂叫,像在哀嚎祭奠什么。
这天太昏沉,压抑得人不舒服,顾浔抬抬指,殿中的灯竟全亮起了!
他……灵力恢复了?
还未等顾浔回过神,一道寒光不知从何处刺来,直抵顾浔喉间!
幸好顾浔用两指钳住了。
指尖黑气泛起,看来……他的确是恢复了。